鳴沙州拾遺
楊森林/文
沒有修復前的鳴沙古塔(照片提供:楊月鳳)
引言
歷史長河如同我們身邊流淌著的黃河,晝夜不息,如詩如歌,并不因誰的掩飾就能改變它原有的痕跡。
坐落在衛寧平原黃河古道崖頭邊沿上的鳴沙塔,古樸殘缺,歷經滄桑。上世紀八十年代前,朝天張開參差不齊的大口,任憑狂風暴雨肆虐。沒誰知道其來龍去脈,也沒人采取過保護維修措施。護衛塔基的大青磚被農民挖回家砌墻,裸露出的黃土被農民拉回墊圈。粉刷在塔身外表的白灰逐年脫落。塔層間各個拐角懸掛著的風鈴早已不知去向。塔內磚頭縫隙間,被好事者敲出了能夠支撐腳掌的臺階。膽子稍大者背貼塔身腳尖踩著臺階,可以從踩著臺階攀登到二層以上的拱門。 拱門一層朝正南敞開,人稍一彎腰便可進入。二層拱門朝正北直通塔身外面。與正北面對稱的南面拱門,只在塔身外面修筑了個實背拱門,如同淺淺的窯洞,像是供佛的佛龕。三層朝東。四層朝西。五六層與一二層重復。鉆出拱門,涼風習習。極目遠眺,黃河如絲綢緞帶般飄飄渺渺自西域天際而來,從東方牛首山下放渺渺飄飄而去。兩岸綠洲,如詩如畫。 童年放牛,牛往塔下河灣草灘湖泊一趕,與伙伴們爬上塔,鉆出拱門,外面是數層磚頭從塔身凸出,茬口壓茬口砌出半米左右寬的平臺。沿平臺轉一圈,邊欣賞風景邊留心周圍菜園里有無看護菜農。良機出現,躡手躡腳從塔內臺階躍下,左顧右盼溜進菜園,三下五除二將成熟瓜果收入囊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回塔內,重新爬上塔內爬上拱門,就是一旦被菜農發現跳著奔子追逐謾罵,也奈何不了我等大嚼大咽。
高中畢業當農民,前途難料,人生迷茫。常常約好友半夜三更鉆進塔內。仰頭凝望,如同井口般敞開的塔口上放,繁星點點。于是,相互安慰:人生不會總是暗淡,哪怕通過殘塔口,也能一睹星光燦爛。為了立志,曾與好友從塔內攀上殘缺的塔頂,搬起塔身上磚頭,壘了兩個高高的塔尖,預示人生總會在殘缺的廢墟上冒尖。
上世紀八十年代,當了專業記者,與寧夏博物館長談起鳴沙古塔,他痛心疾首:鳴沙塔價值連城,但毀壞嚴重,再不抓緊維修,就有坍塌危險——國家撥出了30萬專款維修資金,當地就是不好好配合……我找著正在銀川開會的縣委書記兼縣長。我與他是忘年交老友。坦誠告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在有生之年修復古塔,只要鳴沙塔在,你的英名就在。他當即安排縣政府辦公室給上級部門打報告,派專人組織協調,鳴沙古塔當年得以徹底修復——塔基重新清理夯實,散落在民間的大磚頭重新鑲嵌在原來位置。坍塌的崖頭全部被石頭混凝土護理。塔身上的缺口連同朝天敞開的殘口,被來自云南專業復古維修團隊修復。
再見老友,他老是戲言“你把你們鳴沙塔修好了啊!”我常常以“那是‘縣太爺’你的功勞啊——”笑著作答。
老友彌留之際,我去重癥室看望。他在我耳邊細語:“鳴沙塔,修得好……”
而我再去鳴沙塔,盡管整個古塔維修得天衣無縫,塔內安裝了供人上下的扶梯,塔下的安慶寺得以重建,塔周圍綠樹成蔭鮮花盛開,可總覺得少了些當年的滄桑與悲壯。探詢鳴沙古塔和鳴沙的歷史,也就勢在必然。
修復后的鳴沙古塔(攝影:王毅)
一、鳴沙地理與地方特質
孕育了中華民族與中華文明的黃河自三江源發源,經龍羊峽、劉家峽、黑山峽滾滾濤濤曲曲折折流出,在黑山峽與青銅峽之間淤積出了一片肥沃的平原,俗稱“衛寧平原”。青銅峽以下至麻黃溝三道坎中間,淤積出的另一塊平原,俗稱“銀川平原”。兩大平原構建成了富饒美麗的寧夏川,習慣上稱之為河套地區“前套”,遺留在這里的“水洞溝遺址”,是舊石器時代晚期原始人的發祥地,也是中國發現的舊石器時代晚期史前資料最豐富最珍貴的遺址之一,被譽為“中國史前考古的發祥地”,被列為中國國家"十一五"文物保護規劃重大遺址之一。另一處“菜園子遺址”,則是新石器時代晚期的人類生存的原始文化遺址。散落在賀蘭山脈的“賀蘭山巖畫”,就是生息在這一地區的羌戎、月氏、匈奴、鮮卑、鐵勒、突厥、黨項等中華多民族遺留下來的杰作,時間跨度大致從春秋戰國至西夏(宋代)時期。歷史學家周興華多年考證發現:夏商周時代的先周古國,是從黃河流域北邊逐漸遷移到陜西南邊,而非從陜西南邊遷移到黃河北邊。期間周人經歷了15代先祖前仆后繼,途徑是從甘肅河西走廊、寧夏紅城水原州彭陽、陜西武功岐山周原,最后遷移到長安縣西豐邑。黃河前套平原自古就是中華民族的搖籃之一。
秦代大將蒙恬于公元前221年前后,率30萬大軍出征北部邊域,收復了北方河套地區,包括今天寧夏地區衛寧平原、銀川平原和內蒙古地區臨河包頭等河套地區,開挖渠道,引黃灌溉。昔日荒野變為年種年收良田,“黃河百害,唯富一套”的美名就此開始世代流傳。
衛寧平原中部一塊沃野,黃河環繞,曲靖宜人,兵士筑城,集市繁榮,逐漸形成政治經濟貿易文化中心,因“人馬行經,隨路有聲,異于余沙,故號鳴沙。”(唐《元和郡縣圖志》)。
奇異的沙鳴現象,引起了日本科學家關注。是他們最早對鳴沙與敦煌鳴沙山的沙粒進行科學研究,結果發現:鳴沙沙粒個個空心,踩踏上去,沙粒受到擠壓,能夠發出哨鳴一般的聲響。這種沙粒的特質極其少見。中國科學院蘭州沙漠研究所專家對此進行了復查,發表論文認為:日本專家對鳴沙沙子的特質研究,言之有理,證據確鑿。
鳴沙北邊以黃河為依托,黃河靠北翻過堿溝山(賀蘭山西部余脈)就是游牧部落生存活躍的阿拉善高原;鳴沙東邊以青銅峽口和牛首山為天塹屏障,越過青銅峽牛首山就是銀川平原;鳴沙南邊可直抵慶陽平涼,到達長安;鳴沙西邊是黑山峽谷,峽谷之上直接皋蘭。富饒的土地加上獨特的地理環境,既能養兵千日一旦需要即可四面出擊,又能屯糧萬石(dan)供給周圍所需。歷史上中原農耕民族與草原游牧民族,為爭奪鳴沙這塊寶地控制權,展開數不勝數的拉鋸戰。鳴沙從設縣到置州,又到撤州換名再設州,反反復復,從未間斷。草原的騎士與中原的兵士刀刃相見。烈馬的嘶鳴與戰刀的撞擊過后,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為王者成為鳴沙主宰,為寇者卷土重來。久而久之,中原農耕文化與草原游牧文化在鳴沙這塊土地上碰撞融合,黃河文化與人口反復遷移形成的移民文化在鳴沙匯集交融。 鳴沙自古就留有多重文化遺存,上世紀六十年代,鳴沙街頭上有中原傳過來的鐵匠、木匠、泥瓦匠,有草原傳過來的釘馬掌、修鞋匠,有西域傳過來的鑄造金銀首飾匠,有巴蜀傳過來的修碗匠、補鍋匠、鍛磨匠、搟氈匠、油漆匠,有關中傳過來埋死人看風水的陰陽、頂神的神漢、捉鬼的巫師(師婆子),有河西傳過來的騸匠、皮匠,有安徽傳過來耍猴的,有閩南傳過來剃頭的,有印度傳過來的佛教,還有荷蘭傳過來的天主教。五花八門,門類繁多。隨便一個游手好閑的“街油子”,開口張天子,閉口李霸王。街面各種商鋪琳瑯滿目。每逢集市,熱鬧非凡:叫賣的,耍猴的,輪棒的,算命的,說書的,喝酒的,劃拳的。偶爾也有酒喝大了,粗脖子紅臉,相互撕扯的。說是幾個說書人坐在一家熱炕上,為爭論袁紹與曹操一仗到底折損了多少兵卒,一說20萬,一說50萬。說50萬的不服氣,要到炕拐角搬書找依據說端詳,結果腳踩哭了炕上的嬰兒。婦人要他小心,他卻大聲喊道:30萬大軍說沒有就沒有了,一個娃娃算什麼?
鳴沙古塔修復拓片(圖片提供:杜寧旭)二、衛寧分縣與鳴沙錯失建縣城
鳴沙準確位置在寧夏中寧縣城東部。東邊與中寧縣白馬鄉接壤,南邊與吳忠市紅寺堡區毗鄰,西邊與中寧縣恩和鎮相連。北邊緊接著黃河。現今是中寧縣的一個鎮。距中寧縣城21公里。全鎮南北約25公里,東西約23公里。全鎮面積400.8平方公里。政府駐地鳴沙鎮鳴沙村史書和當地人習慣稱之為“鳴沙州”。曾經聲名遠揚,原本還能再續建縣城的輝煌。一番鬼使神差,錯失建縣城良機。雖然少了些熱鬧,但依舊是中寧縣東部經濟文化中心,占據著中寧半壁河山。 上世紀30年代初,民國總統蔣介石任命馬鴻逵為寧夏省政府主席。
馬鴻逵,一代梟雄,“西北五馬”中的“寧馬”之一。
“西北五馬”是馬步芳、馬步青、馬仲英、馬鴻賓、馬鴻逵。馬步芳、馬步青在青海先后過當主席,故而稱作“青馬”;馬仲英在甘肅當過主席,故而稱作“甘馬”;馬鴻賓、馬鴻逵在寧夏先后當過主席,故而稱作“寧馬”。民國蔣介石時期,“西北五馬”兵力多達20萬人以上。先后統治寧夏、青海、甘肅等西北地區。
1933年1月,馬鴻逵率兵從河南揮戈寧夏。 3月1日,在寧夏省城銀川宣誓就職。政府成員有:馬鴻逵、羅震、梁敬錞、葛武棨、余鼎銘、馬福壽、海濤、達理扎雅、馬繼德和馮延鑄等10人。
馬鴻逵兼任省主席,羅震兼任民政廳長,梁敬兼任財政廳長,葛武棨兼任教育廳長,余鼎銘兼任建設廳長,馮延鑄兼省政府秘書長。
羅震不久請假離職,馮延鑄以秘書長兼代理民政廳長——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寧夏當年“4個廳8個處”:民政廳、財政廳、教育廳、建設廳,4個廳。每個廳2各處,一共8個處。
寧夏當年地盤特小編制特少,一共只有黃河前套9個縣和賀蘭山以西2個旗:平羅縣、寧夏縣(銀川郊區、永寧)、寧朔縣(青銅峽)、金積縣(吳忠)、靈武縣、鹽池縣、中衛縣、豫旺縣、磴口縣(馮玉祥率國民軍到達西北后新設的縣)、阿拉善旗和額濟納旗。阿拉善旗和額濟納旗實際事務由各自的蒙古王爺管理。西海固各縣和同心部分地區當時歸甘肅管轄(1958年成立寧夏回族自治區時才從甘肅劃歸寧夏)。寧夏省當年真正管轄的只是9個縣。
馬鴻逵是個想有作為的人,主政寧夏,大辦教育,興辦了師范學校(銀川師范前身),開辦了女子中學(銀川九中前身),擴建了銀川一中,新建了銀川二中。寧夏全景有名的中衛中學、平羅中學、吳忠中學,就是在馬鴻逵主政時擴建新建起來的。力主修渠、架橋、筑路,還在銀川修建了飛機場,位置在銀川火車站西側西花園、今天西夏萬達地方。他常以家鄉河州(今甘肅臨夏)罵人話“尕崽日奶奶”為口頭禪,嫌寧夏太小。馮延鑄深知其心病,代理民政廳長后,提出衛寧分縣建議,正中馬鴻下逵懷。
1933年8月,寧夏省政府秘書長兼代理民政廳長馮延鑄向寧夏省政府提交的衛寧分縣建議全文是: 為建議事:查縣境廣狹,必須斟酌適宜;政治措施,要在平均發展。中衛縣城,東至分守嶺寧朔縣界二百二十里,西至營盤水甘肅靖遠縣界二百一十里,南至打拉池海原縣界七十里,北至蒙古界四十余里,面積二萬一千五百方里,大河貫注其間,夙稱繁盛,為寧甘交通要沖。惟縣境遼闊,名雖劃為六自治區,實際辦事,多按十二區分配,一切政治推行,殊覺鞭長莫及。政府意旨,既未能貫徹于民間;而人民痛苦,更難以陳達于政府,形成隔閡,治理維艱。茲為因地制宜,便于治理起見,擬將中衛劃為兩縣:以黃河為界,河南增設寧安縣,以寧安堡為縣城;河北為中衛縣,縣城仍舊。其劃界、公糧詳細辦法,由各有關主管機關,會同派員履勘核辦。似此劃分區域,增設縣治,一則便于統治,不致顧此失彼,一則縣政府權力易于貫徹,政教可以優為,對于地方政治之改進,裨益良多。是否有當,相應建議,敬請公決。 建議人 兼代民政廳長 馮延鑄
9月5日,寧夏省政府第45次委員會議通過:“擬將中衛縣劃為兩縣,以黃河為界,河南增設寧安縣,以寧安堡為縣城;河北為中衛縣,縣城仍舊。”
決議公布,衛寧平原河北地區胡生蘭等58名鄉紳連連搖頭,聯名上書馬鴻逵,反對以黃河為界。陳述兩點理由:一是“似此劃分,河南之常樂、永康地址極西,距中衛縣城不過二三十里,距中寧縣城二百一十里,凡運糧納草實有舍近求遠之勞,政府管轄依然鞭及”;二是“河南香山出產煙炭,富有羊只,宣和、永康、寧安等堡蕃植園林,盛產枸杞,土地廣大,物產豐饒。河北之廣武、棗園、石空、鎮羅,城堡破爛,林木稀少,干山枯嶺,貧富相差懸殊。若以黃河為界,苦樂不均,不啻寧安升諸天堂,中衛墮諸地獄矣”。
民國年間的鄉紳,有點像現在的政協委員,有參政議政的職責與義務。馬鴻逵看到書信,指令衛寧分縣籌備專員孫斌和中衛縣長董天祥會同省民政廳、財政廳指派的專員重新勘界。結果接受了胡生蘭等58人意見,撤銷原定以黃河為界、南北分縣的方案,另訂以山河橋、勝金關為界,東西分縣方案。隨即上報國民政府行政院內政部。
內政部同意改南北分縣為東西分縣方案,但寧安縣名與黑龍江省寧安縣重名,駁回重擬。
寧夏省政府集思廣議,決定取中衛縣的“中”字,寧安堡的“寧”字,合二而一,定名為“中寧縣”。
改南北分縣為東西分縣后,鄉紳們又提議:原定縣城寧安堡地位偏西。與政府吃“官飯”人員協商,議定以寧安堡之東的鳴沙州作為中寧縣城所在地。寧夏省政府擬文國民政府行政院內政部——內政部:
查縣境廣狹,必須斟酌適宜,政治措施,要在平均發展。本省中衛東至金積縣界,西至甘肅紅水縣界,二百八十里;南至甘肅海原縣界,至阿拉善旗界,一百八十里。面積約五萬方里,黃河貫注其中,兩岸渠縱橫,土質肥沃,可耕可牧,夙稱繁盛之區,當甘寧交通之沖。惟是幅遼闊,居民繁重,縣政推行,殊覺鞭長莫及,人民完糧納稅,鄉村布置警衛,諸感困難。且東西狹長,與縣治距離太遠。政府意旨,既不易貫往民間,而人民疾苦,更難以陳達于政府。形成隔閡,治理維艱。
茲為因地制宜,易于施政起見,依照《縣行政區域整理辦法大納》第三條第三款之規定,擬將該縣劃分兩縣,以便治理。當經提出本府委員會第四十五次會議原則通過,令民政廳遵即委員勘界,并擬具縣名,呈府核轉在案。
旋經呈復:“業經委派孫斌會同中衛縣實地履勘,擬具意見:查中衛形勢,東西狹長,南北略隘。縣治偏西,東邊居民與縣治距離約二百余里之遙,公務奔走,動非數日不能到達,縣府不能收呼應靈敏之效,此就地勢論,應東西分治。河南以山河橋為界,河北以勝金關為界,界西為中衛縣管轄區域,計本城五莊、柔遠、鎮靖、鎮羅、常樂、永康、宣和及永興之上莊;界東為中寧縣管轄區域,計新舊寧安、恩和、鳴沙、白馬灘、張恩、黃辛各灘、石空、張義、棗園、鐵桶、渠口、廣武及永興之下莊。如此劃分,兩相停均,無所偏畸。且界東之寧安、鳴沙等堡,為古鳴沙州,明初廢州,徙民長安,清初調軍守土,隸于中衛。后以人事漸繁,中衛遙治不便,復設巡檢,以資治理。民國革新,檢司被地方事務,每為隔滯,遂漸廢弛。今仍沿舊制分界,東為增設新縣治行政區域,定名為中寧縣,以鳴沙州為縣城。在縣城縣府未建筑完備之先,暫于寧安堡權且辦事。而人民世代同處,風俗習慣自相融洽。此就人事論,以東西分界為妥當也。并繪具《中衛、中寧分縣圖》四份,《劃縣圖說》四扣前來。”
查該廳擬以河南山河橋、河北勝金關作界,劃分兩縣行政區域,諸尚適宜。雖黃河東西貫注,分全縣為南北兩部,但就地理及人事兩方面觀察,均以東西分治為便利,核與《省市縣勘界條例》第二條第二款尚屬相附。所擬中寧縣名稱,缺列二等,查與全國縣名亦無雷同。相應咨請貴部查核見復,為要。此致內政部。
寧夏省政府
內政部立即呈報國民政府主席林森。
1933年12月30日,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發布國民政府第2435號令:
令。行政院呈:“內政部呈,為寧夏省增設中寧縣一案,核與部頒《縣行政區域整理辦法大納》之規定尚屬相附,所擬新治縣名亦尚妥協,似應準予照辦。檢同圖說,呈請鑒核備案,并將該縣印信飭局鑄發由。” 呈件均悉,準予備案。該縣印信仰候轉飭鑄發可也。附件存。
此令。
主席 林森
中華民國二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
寧夏省政府接到國民政府第2435號令,雷厲風行,于1934年1月1日,在寧安堡城內東五道巷口、原渠寧巡檢司院內,舉行了中寧縣政府成立掛牌儀式。首任縣長是衛寧分縣籌備專員孫斌。
中寧縣成立之初,寧夏省政府給內政部的咨文明確指出:“定名為中寧縣,以鳴沙州為縣城。在縣城縣府未建筑完備之先,暫于寧安堡權且辦事。”
這就是說:縣城縣政府建筑物在鳴沙州沒有建成前,暫時在寧安堡臨時辦公,待縣城縣府在鳴沙州正式建筑完備,縣城就從寧安堡搬到鳴沙州。
鳴沙作為中寧縣城所在地,經寧夏省政府上報,國民政府正式批準,實屬既成事實,但由于戰亂,加上鳴沙州古城早被黃河南移河水沖刷,當年的鳴沙州古城只剩下城南一個拐角,集市已經南移到鳴沙塔南的一片凹地,中寧縣城在寧安堡掛牌后,延續至今。鳴沙州錯失建縣城,如同煮熟的鴨子鍋蓋還沒揭開就飛掉了。
攝影:王毅
三、鳴沙古鎮與鳴沙古塔
2017年,鳴沙州被寧夏地名辦申報為“中國千年地名古鎮”。
1955年,鳴沙設置為鄉。
1958年,鳴沙改為公社。
1986年,鳴沙建鎮。
2003年,鳴沙與原長灘鄉(2000年由原長灘鄉與原長鳴地區合并而成)合并。
鳴沙現轄8個行政村和1個社區:黃營村、薛營村、鳴沙村(與養馬村合并)、二道渠村、五道渠村、長灘村、長鳴村、李灘村和鳴雁社區。
鎮上最為顯著的歷史遺跡就是鳴沙塔——過去俗稱“半截子塔”,傳說范仲淹當年帥軍來鳴沙與西夏交戰,兵敗后為泄私憤,化作拾糞老漢,發咒語要把鳴沙塔一拾糞叉子擱倒,沒想到糞叉擱上去上半截6層跑到了舟塔——舟塔就地冒出一座6層塔來,鳴沙塔從此剩下了下面6層。
1978年讀大學時,為搞清鳴沙古塔來歷,慕名到位于銀川西塔院內的寧夏博物館,找到了頗有名氣的考古專家。他明確告知我:鳴沙塔也叫永壽塔,應該與銀川承天寺塔(也叫西塔)齊名。文物普查時,他們在鳴沙塔基下找到了一塊方磚,上面刻著“嘉靖年間重修”六個大字。
嘉靖是明朝第11位皇帝明世宗朱厚熜(cong)年號,年代大致是公元1522年——1566年。塔是佛教建筑標志,而嘉靖皇帝朱厚熜(cong)崇信道教,癡迷煉丹。“嘉靖年間重修”至少說明:鳴沙古塔是明代以前的古跡。至于上半截殘缺,應該與清乾隆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公元1739年1月3日)黃河前套大地震有關——
1739年1月3日北京時間晚8點左右,河套前套發生了8級大地震,震中在平羅,銀川平原和衛寧平原境內建筑物倒塌,壓死5萬多人。銀川城內的文廟、學宮,東西魁閣、承天寺塔、海寶塔、水祥寺、土塔寺、清寧觀、三清觀、關帝廟、岳武穆廟、城隍廟、方妃祠,藥王洞、四座牌樓、三座牌坊等數十處古建筑均被震毀,岳忠武碑被折斷,陷入地震裂開的縫隙之中。衛寧平原的古建筑全部被毀,就連三四百公里以外的陜西省府谷、榆林、綏德、清澗和甘肅省慶陽、靖遠等一帶的古建筑,均有毀壞。鳴沙古塔應該是在那次地震中,遭到滅頂之災。
談起鳴沙州歷史,考古專家說:“鳴沙州歷史悠久,資料豐富,它的歷史就是衛寧平原的歷史,可惜這些史料散落在各種古籍中,沒有人好好理一理,整一整。”
1988年當記者時,為搞清鳴沙塔下的安慶寺來歷,慕名到中衛縣城北側的中衛高廟,找到了從香山還寺的高僧。他找來《嘉靖寧夏新志》翻開對我說:這上面明確記載,安慶寺相傳建于諒祚。
諒祚是夏毅宗李諒祚(1047年——1067年),又名拓跋諒祚,嵬名諒祚,是夏景宗李元昊之子,西夏第二位皇帝,天授禮法延祚十一年(1048年)至拱化五年(1067年)在位。這就是說,鳴沙塔下的安慶寺,相傳是西夏第二代皇帝所建。
高僧告知我:鳴沙跟前還有個白馬寺,在歷史上相當有名。寺內有個和尚,名叫馮小寶,美貌出眾,善于言辭,當年被武則天相中,秘密選入宮中,成為武則天面首,改名換姓薛懷義,深得武則天寵愛,被武則天封為正三品左威衛大將軍,手握兵權,曾率軍收復過被突厥一度占領過的鳴沙州。
中國有兩個白馬寺,一個在洛陽,一個就在鳴沙。因史書上沒有明確指向,還不能肯定馮小寶當年就在鳴沙白馬寺。但白馬寺在鳴沙地區過去赫赫有名,當年準確位置在鳴沙東邊白馬鄉曾家閘。規模宏大:一尊頂天立地的白馬塑像,騰空而起。頑童們從白馬塑像肚子底下鉆過,家人以為會得到神馬庇護。白馬地區因此而得名——最早叫白馬灘,現在叫白馬鄉。與安慶寺一樣,文化大革命破“四舊”(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時被拆。當今鳴沙白馬寺,是改革開放后重新修建的,位于鳴沙鎮五道渠村南山邊、京藏高速鳴沙服務區東則。
1984年,寧衛平原大居士王明惺率當地信眾艱辛“化緣”(尋求資助),上達衛寧平原最西端中衛,下至銀川平原最北邊石嘴山,挨門求助,四處籌集建材,歷時兩年多的時間,終將白馬寺按照當年風格規模重新修建落成,并于1986年設壇開光,信徒云集,香火旺盛,成為鳴沙地區一大景觀。其后30多年,其后代遵循先祖遺愿,帶頭出資不斷修葺完善,加上許許多多信眾虔誠布施,使白馬寺頗具規模,重現昔日風采。寺南側一座突兀圓山,拔地而起,鶴立雞群。寺內主事法師帶領信眾群策群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一尊9.9米高、數十噸重的漢白玉地藏王菩薩石刻雕像,立于上方,意在普度眾僧,引起過往行人關注。后來因故將地藏王菩薩像遷移到寺院。高臺只好改做觀光高臺,要我擬一幅楹聯。
2017年8月,我駕車到了鳴沙白馬寺,見到了從高臺上請下來的漢白玉石刻地藏王菩薩像——移立在白馬寺大雄寶殿一側,高大雄偉,雕工精細。比列得當,線條清晰。眼瞼傳神,眉宇慈善。鼻孔嘴型手勢,栩栩如生。周圍是2米高的漢白玉羅漢雕像群。
登上觀光高臺,舉目南邊——群山疊嶂;轉頭東邊——紫氣東來;再望西邊——大有極樂世界之風韻,恰似清淡而寓意深邃的中國畫。轉身北邊,塞外江南,風景如畫,宛如濃墨重彩的西洋油畫。觸景生情,就地擬了一幅楹聯: 白馬拉僵開渠閏土大師誓言地獄不空絕不成佛 七星定位引水澤田覺者弘愿眾生度凈方證菩提
安慶寺是在鳴沙古塔修復以后,重新修建在古塔下面的。鳴沙村長張氏兄弟和鳴沙搞建筑的陳氏兄弟,按照兩家居士老母意愿,得到宗教局支持,聯手同村楊氏、馮氏、賈氏等眾多鄉親們,出資出力,幾經修建,終成規模。與白馬寺一樣,如今有了常年住寺的僧人,香火越來越旺,影響越來越大。
談起鳴沙塔,高僧非常肯定:鳴沙塔與銀川海寶塔(銀川地區人習慣叫北塔)和承天寺塔(銀川地區人習慣叫西塔)一樣,都是當年建寺院時修的。
2008年在出版社當編輯,為核實《寧夏五千年史話》一書中一些有爭議的地方,慕名到寧夏社科院,找到地方史專家。他一生致力于寧夏地方歷史研究,是研究寧夏地方史權威。他明確告知我:鳴沙州的歷史,就是衛寧平原的歷史,靈州的歷史,就是銀川平原的歷史。
2018年撰寫《鳴沙中學60年記》,為搞清楚鳴沙州變遷,慕名到銀川湖畔嘉苑小區,找到了博有名氣的史學家。他將自己撰寫的《寧夏歷史》書稿中有關鳴沙的所有資料,全部烤盤給我,同樣說:看看史書史稿就知道——鳴沙州的歷史,就是衛寧平原的歷史。
按照這位老專家的指點,我到寧夏圖書館,查看了《資治通鑒》、《舊唐書》、《新唐書》等歷史書籍中有關鳴沙的文字,鳴沙州的歷史變遷,逐漸清晰起來——
安慶寺內石雕“二龍戲珠”(攝影:王毅)四、鳴沙州變遷與鳴沙大事件
西漢(公元前206——公元8年)年間,朝廷在鳴沙設立了“鳴沙鎮”。
西魏(公元535年)年間,朝廷在鳴沙設立了“鳴沙縣”。
隋朝開皇十九年(公元599年),朝廷在鳴沙設置了“州”——名曰“環州”,下治鳴沙縣——是以黃河環曲得名“環洲”,下面管理著鳴沙縣。相當于當今中衛市在原中衛縣地盤上建立了地級中衛市,其中管轄著原來的中衛縣,只是把原中衛縣改成了沙坡頭區以示區別。
這是鳴沙第一次被官方設置為“州”——相當于今天的地級市。環州下面的“鳴沙縣”管轄整個衛寧平原、羅山以北和同心地區。
隋大業三年(公元607年)環州廢,保存了鳴沙縣。鳴沙劃歸靈武郡,轄境包括今中寧縣全部、同心縣北部、紅寺移民開發區、中衛市沙坡頭區黃河以南各地。
唐武德二年(619年),鳴沙被設置為西會州,照樣下治鳴沙縣。
唐貞觀六年(633年),鳴沙被廢西會州,重新設置“環州”。
唐神龍年間(公元705年——707年)鳴沙被改為“安樂州”。
唐大中元年間(公元847年 ),鳴沙又改為“威州”。
宋朝時(公元960年-1279年) ,西夏將鳴沙設為“會州”。
元代初期(公元1206年)鳴沙設置為“鳴沙州”——從此,鳴沙州地名此次一直沿用至今。
從先秦代到明代,中原大軍與草原游牧部落的拉鋸戰場,大都在鳴沙城南校場灘進行。
校場灘也叫教場灘——前者側重比武,后者側重檢閱。鳴沙的校場灘二者兼備。具體地點就是鳴沙中學所在地及中學以西大片土地。
鳴沙駐軍,從秦朝到1988年,各朝各代,從沒間斷。民國時,駐扎著一個營。1988年前,駐扎著一個團,直到百萬大裁軍時才撤減,但軍隊營房至今仍遺留在京藏高速鳴沙五道渠二道渠段北。
鳴沙在歷史上發生的大事件頗多,《資治通鑒》記載,唐代就有事關大局的四列: 第一列大事記是:狄仁杰收復鳴沙。
唐神龍年間——705年正月-707年九月,突厥首領黙啜(chuo)可汗帶領草原部落大軍,攻占了鳴沙。黙啜(chuo),能征善戰,計謀多段,乘武則天掌管大唐政權內憂外患之機,率草原鐵騎一舉攻下鳴沙,又以鳴沙為糧草養兵基地,攻打涼州(今甘肅武威),意在搶占地盤。
涼州都督許欽明聞訊,率兵直抵鳴沙,要與黙啜(chuo)決戰。黙啜(chuo)在鳴沙偏西的大戰場伏兵,將許欽明徹底擊敗,連都督許欽明本人也被俘虜。武則天又遣派左威衛大將軍薛懷義——就是武則天寵愛的面首——原白馬寺和尚馮小寶,連同夏官尚書王孝杰等,率軍6萬,決戰鳴沙。在教場灘一番激戰后,唐軍再次大敗,6萬大軍被黙啜(chuo)全殲,薛懷義望風而逃。武則天又派遣李顯為帥,攜狄仁杰等名將,率10萬大軍,浩浩蕩蕩,再次開進鳴沙。一代神探狄仁杰采取聲東擊西大造聲勢的謀略,兵馬未到,就將黙啜(chuo)嚇得急急忙忙從鳴沙退回到了賀蘭山以北的草原。
鳴沙被改為“安樂州”,意在將戰亂的鳴沙,改為安樂的鳴沙。
第二列大事件是:杜鴻漸從鳴沙出兵,迎護李亨到靈武登基。
公元755年12月,唐朝將領安祿山與史思明背叛唐朝,發動了同唐朝爭奪統治權的內戰。唐玄宗李隆基帥宮廷男女逃至馬嵬驛時,跟隨的軍士殺掉了禍國殃民的楊國忠,逼迫李隆基賜死楊貴妃。李隆基與太子李亨分道揚鑣:李隆基逃亡四川內地,太子李亨北上平涼郡——今天的原州區,猶豫滯留。已任朔方節度留后的杜鴻漸(字之選,709—769,宰相杜暹族之子)此時駐守鳴沙,他與專管寧夏黃河運輸的六城水運使魏少游、節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關內鹽池判官李涵合謀:“平涼散地,非屯兵之所。靈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諸城兵,西發河隴勁騎,南向以定中原,此萬事一時(之計)也。”當即寫信,派李涵先送至原州,陳說朔方(鳴沙靈武等寧夏一帶)形勝之利,呈上兵馬糧冊,太子大悅。(《資治通鑒》卷218,第6981頁。)
杜鴻漸安排好接待事宜,隨即與崔漪一起從鳴沙率大軍至白草屯(今海原縣李旺鎮東)奉迎。對太子李亨說:“朔方天下勁兵,靈州用武之地。今回紇請和,吐蕃結附,天下列城堅守,以待王命。縱為賊據,日夜望官軍,以圖收復。殿下治兵長驅,逆胡不足滅也。”太子喜曰:“靈武我之關中,卿乃吾蕭何也。”
“李亨抵靈州后,杜鴻漸即與裴冕等勸其即皇帝位,以系中外之望。凡五請,李亨首肯。杜鴻漸明習朝儀典制,按例布置帝王登基儀式,設壇于靈武郡城南,并提前一天演練。次日,李亨登基大典順利舉行。”(《新唐書·杜鴻漸傳》卷126,第4422~4424頁。《舊唐書·杜鴻漸傳》卷108,第3282~3283頁。)
第三列大事件是:仆固懷恩隨郭子儀坐鎮鳴沙。
大唐當年不僅對外開放,對其他民族還相當包容,只要才華出眾,便會大膽啟用。唐太宗貞觀二十年(646年),鐵勒九姓大首領率部降唐朝。作為九大姓之一的“仆固部”仆固懷恩因膽略過人,榮升為唐朝將領。安史之亂初期,被任命為朔方左武鋒使。他驍勇果敢,滿門忠烈,隨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在振武軍(今內蒙古和林格爾西北)及其以東地區連敗叛將高秀巖、薛忠義等部。唐天寶十五年(756年),配合李光弼戰于常山(今河北正定)南北諸縣,數次挫敗史思明叛軍。 同年七月,隨郭子儀赴鳴沙,保衛唐肅宗在靈武登基。次年,在鳴沙率回紇兵士參加了收復長安與洛陽大戰,功績卓著,封豐國公。隨后在奪取愁思岡(今河南安陽市)等地的作戰中,常為先鋒,勇冠軍中。乾元二年(759年),被任朔方行營節度,進封大寧郡王。寶應元年(762年),任領諸軍節度行營,為天下兵馬元帥雍王之副,從鳴沙領前鋒發兵陜州(今河南三門峽市),再次奪取洛陽,殲史朝義部8萬余人,并乘勢追擊,僅半年悉平河北。
仆固懷恩為人忠勇,安祿山叛亂伊始,立刻趕赴靈武肅宗帳前,與郭子儀、李光弼一起在鳴沙筑起討賊護國堡壘,逢戰必躍馬橫槍爭先入陣,戰功顯赫,威震敵膽。在平定安史之亂的戰爭中,仆固懷恩一家死難達46人。尤其在與同羅的戰斗中,他的兒子仆固玢兵敗投降,后又乘機逃回,仆固懷恩怒斥其子,竟然當眾斬首,大義滅親之舉令人唐軍上下感慨萬分。他的另一個兒子仆固玚也英勇善戰,常常深入敵陣,殺賊甚眾,叛軍見其皆望風披靡。他曾出使回紇借兵,并嫁女與回紇和親。因功升尚書左仆射兼中書令、朔方節度使、加太子少師銜,實封一千一百戶、大寧郡王,最后死于鳴沙。
第四列大事件是:“平涼毀盟”與鳴沙被吐蕃劫占
781年,唐朝與吐蕃雙方為求和平,確定了邊界。此時的唐朝已經步入藩鎮割據時期,諸藩擁兵自保,不聽唐朝調遷。
783年,唐朝發生了"朱泚之亂",叛臣朱泚攻占了長安。吐蕃權臣尚結贊請求出兵助唐收復長安。唐德宗派崔漢衡出使吐蕃,“許成功以北庭、伊西(今新疆北部)與之。”(《資治通鑒》)
784年,唐、蕃聯軍在陜西省武功縣擊破了叛軍。蕃軍此時因氣候炎熱,疾疫流行,撤兵回歸,沒有和唐軍一起收復長安。唐朝以此為借口,答應給吐蕃“以北庭、伊西”等地的承諾沒有兌現,只許厚給繒帛。尚結贊對唐朝食言毀約深表不滿,決計報復。
786年9月,尚結贊出兵至鳳翔。被李晟率軍擊退到固原沙堡。尚結贊隨即不斷遣使向唐求和,又派兵攻取鹽(今寧夏鹽池縣北)、夏(今陜西省橫山縣西)二州。唐德宗聽信讒言,擔心將帥生事邀功,罷了李晟兵權,要與吐蕃和盟。
787年5月15日,唐蕃會盟于平涼。尚結贊預先埋伏騎兵于盟壇西部,做好劫盟準備。
唐使臣渾瑊等60多名官員,應尚結贊之請,全部退去甲胄,入幕更著禮服。忽然,蕃軍鼓聲響起,尚結贊的伏兵從四面蜂擁而至。渾瑊因李晟事先提醒,早有防備,從幕后逃出,乘馬突圍。其他官員,全部被扣,隨從將士當場被殺。
“平涼毀盟”,唐軍死亡500余人,被俘1000余人。尚結贊得手后,大肆掠占鄰近諸州縣,然后退至清水縣境內,最后占領了鳴沙。
宋代時,鳴沙是西夏立國的主要基地之一。
宋朝時(960年-1279年) ,黨項族以衛寧平原和銀川平原為依托迅速崛起,于公元1038年——公元1227年,建立了西夏王朝,建都于今天的銀川市——當年稱作興慶府。開國元勛為夏景宗李元昊。當時的西夏疆域東臨黃河,西界玉門關,南接蕭關,北抵大漠。鼎盛時期擁有夏、銀、綏、宥、靜、靈、會、勝、甘 、涼 、瓜、沙、肅等22個州,包括今寧夏北部,甘肅西北部,陜西北部、青海東部以及內蒙古部分地區。歷經10帝,享國189年。當時的戰略要地和糧草盛產地就是鳴沙——西夏設置為“會州”。
西夏強軍好戰。開國元勛李元昊,一代豪杰,胸懷建國立業鴻鵠之志,文韜武略,善于布局,精于用兵。他在鳴沙設置會州,養育強大軍隊與宋軍在鳴沙和大戰場展開混戰,屢敗宋軍。民間流行一首《邊地謠》“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說的是宋代大將范仲淹與韓琦要來鳴沙與西夏決一雌雄的單方愿望,而實際情況卻是——
公元1040年(西夏天授禮法延祚三年、宋寶元二年),宋仁宗對西夏邊防進行調整,貶官范雍,下令封戶部尚書夏竦為陜西經略安撫使,韓琦、范仲淹為副使:韓琦主持涇原路,范仲淹負責鄜延路,兩人共同負責迎戰西夏事務。
韓琦主張集中兵力,尋找西夏軍決戰,而范仲淹則主張先鞏固自己防務,先占領橫山茶山戰略地帶。
公元1041年二月,李元昊率軍10萬,從鳴沙經天都山出發,聲稱要與韓琦帶領的涇原路主力決戰,卻把主力埋伏在六盤山下的好水川口——今寧夏隆德。另一部分攻打懷遠——今寧夏西吉東部。聲稱要攻打渭州——今甘肅平涼,誘宋軍深入。結果宋軍進入李元昊埋伏圈,幾乎全軍覆沒,連先鋒大將任福等幾十名將軍,全部被李元昊斬盡殺絕。經過與宋軍的三川口之戰、好水川之戰、麟府豐之戰、定川寨之戰等四大戰役,西夏殲滅宋軍數萬精銳,宋軍元氣大傷。宋朝只好掉轉過頭來,開始滿足西夏要求,給西夏進貢金銀財寶。
李元昊又以超人謀略與遼軍展開河曲之戰,徹底擊敗御駕親征的遼興宗,奠定了西夏、宋、遼三分天下格局。
1038年10月11日,李元昊在野利仁榮、楊守素等親信簇擁下,登上興慶府(銀川)南郊筑壇,正式登上了皇帝寶座,國號稱“大夏”——史稱西夏。
西夏建國后,推崇佛教,在全國范圍大建寺廟。按照印度的建寺風格,建寺必建佛塔。鳴沙古塔是建安慶寺時所建,它與西夏境內的其它佛塔,諸如興慶府(銀川)西塔(承天寺塔)、北塔(海寶塔)、青銅峽口108塔、同心韋州塔、賀蘭山拜寺口雙塔等等佛塔,應該是西夏時期所建。1098年,西夏建于張掖大佛寺內的睡佛,身長34.5米,肩寬7.5米,木胎泥塑,金描彩繪,為亞洲最大的室內泥塑睡佛。西夏在敦煌莫高窟開掘洞窟,繪制彩佛,美輪美奐,精彩絕倫。給人類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
以前之所以不清楚鳴沙古塔的準確建造時期,與成吉思汗滅西夏恨西夏——而且恨之入骨,有著直接關系。
成吉思汗,一代天驕。金戈鐵馬,揮斥方遒。鐵騎所向,摧古拉朽。橫掃千軍如卷席是對他一生最好的寫照——他從草原橫掃到中原,從亞洲橫掃到阿拉伯半島,直至東歐。稍有反抗,立即屠城——男士全部殺光,女士作為戰利品供蒙古戰將享用,而成吉思汗本人則將對手最艷麗迷人的后妃竊為己有。
民間傳聞:成吉思汗每每攻下一座城池,美女王妃排隊從鐵馬元帥車前進入,他在車上一一享樂過后,從車后下去離開。快感過后,繼續揮戈,繼續攻城拔寨,繼續尋求美人,繼續尋歡作樂。受孕女子撒落各地,從沒時間打聽。2003年,牛津大學人類基因研究所通過DNA比對研究發現:全球范圍內成吉思汗直接傳下的后裔估算有1600萬人之舉,連英倫三島都可能有他的子孫,其中還包括英國皇室家族。亞洲大約8%的人直接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這1600萬男性后裔都屬于一條源自成吉思汗的父系遺傳鏈,身上帶有成吉思汗的血性,并沒有計算可能存在的上百萬名女性后裔。他的鐵騎,從蒙古高原橫跨阿富汗,延伸至俄羅斯和伊朗,把阿拉伯半島成千上萬的戰俘作為戰利品,掠到寧夏同心一帶開荒屯田,可就是攻不下西夏。他曾帥兵連續攻打了五次西夏,均以失敗收場。這位以武力征服整個歐亞大陸,聚諸多豐功偉績和滔天殺孽于一身的天之驕子,卻在第六次攻打西夏時,離奇死亡,給后世留下難解之謎。
《蒙古秘史》記載:成吉思汗于公元1226年在征戰西夏時因落馬受傷,發燒不止,到第二年(1227)七月病重而亡。作為一輩子在馬背上戎馬生涯的人,說是落馬受傷,難能自圓其說。
在蒙古人民間流傳著這樣的傳說:成吉思汗生性風流,攻破西夏后,將一位西夏美貌王妃擄來,當夜讓她陪寢。王妃假意答應,在成吉思汗興起忙于快樂疏于防患之時,王妃將其“下焦要害”咬斷。成吉思汗又羞又恨,不久便死。死前成吉思汗下令屠城——將西夏夷為平地,所有西夏男女一律斬盡殺絕,所有西夏史料古籍和文字符號統統毀掉,僅西夏陵先挖掘出西夏歷代君王尸骨,再全部砸毀裝飾,最后放大火連同尸骨一起焚燒了整整100多天。西夏這個立國189年的強悍民族,從此消聲滅跡,連24史等史書中都少有記載。
如果真是這樣,成吉思汗與李元昊一樣,也沒能突破“英雄難過美人關”的魔咒——英明一世的李元昊,與宋軍遼軍開戰無數,毫發無損,卻死在了兒媳婦石榴裙下——
李元昊因霸占兒媳婦,被兒子削掉鼻子,流血不止,慘遭暴死。成吉思汗與數不勝數、各種膚色、各種模樣的美女,強行做愛,只求快感,無所顧忌,卻被西夏皇妃斷了他銷魂的“樂根”,也是生死攸關的“命根”,他對西夏如此仇恨,也就不難理解。
成吉思汗的子孫對西夏能否順從,心存疑慮。為了將西夏叫順,將西夏的地名改為“寧夏”——意在安寧西夏,目的就是要將西夏的輝煌歷史徹底抹滅——這就是今天依然在叫著的“寧夏”一名的來歷。
這種抹滅,整整延續了數百年之久。上世紀80年代前,連西夏陵都沒人認識,更談不上知曉。一位著名考古學家去阿拉善路過西夏陵,將西夏陵誤以為是另一處宋陵。武威僅存的一塊西夏文石碑,上面的西夏文字,遠看像漢字,近看不認識。對外開放后,寧夏大學、寧夏社科院等文化部門與俄羅斯圣彼得堡冬宮博物館合作,得到了當年從西夏故都黑城運往冬宮博物館并完整保存的西夏文物。西夏學才在國內掀起熱潮:有關西夏的文字一一破譯,有關西夏的文物一一破解:西夏古國在中華民族大家庭發展史上,創造過自己的文字、自己的語言、自己的服飾,創造過人類歷史上最早的活字印刷術!鳴沙古塔——也叫永壽塔,與散落在西夏古國的其它古塔一樣,才被確定了大致的建塔年代。
安慶寺內石雕(攝影:王毅)五、鳴沙州與“鳴沙過雁”
明代(1368——1664)初年,鳴沙一度成為殘元勢力侵擾對象,常有邊防告急文書送達朝廷。
當時南方政局未穩,明朝廷無暇顧及北方。迫不得已,朱元璋于明洪武五年(1372年)下令“盡遷鳴沙州居民于長安”,“鳴沙遂為空城”(《嘉靖寧夏新志》)。
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國家局勢已穩。朱元璋封其十六子朱旃(zhān )為慶王,初設王城于同心韋州,統領寧夏防務。鳴沙州又成了保衛韋州王城的一道屏障。擴大屯墾,軍士可以攜帶家眷,農忙墾荒種地農閑練兵,軍籍可以世襲。開墾無主荒地歸個人所有,除上繳糧賦后,剩余歸己。為了擴大鳴沙人丁,當局從山西關中等地調遣大量民眾到鳴沙。民間傳說當時為了調遣,說錯一句話,全家就會被罰至鳴沙州。最后連家里的牲畜吃錯了別人家田地里的一口草,連帶家人族人也要全部被罰至鳴沙。民間傳說的山西大槐樹是鳴沙人老家,就是從那時開始的。陜西富平縣,當年全縣人丁全部被遷移至鳴沙州。
明正統九年(1444年),都御史金濂(lian)上奏朝廷,恢復鳴沙古城,“其形勝,東南則據沙山,西北則阻大河。城周回三里七分,高三丈二尺。南北二門。上皆有樓。塹深一丈,闊二丈。”(《嘉靖寧夏新志》)。
明軍為了操守鳴沙,圍繞鳴沙州又分筑了七個軍屯營堡,分別以部隊編號和軍官姓氏命名,后來演變為地名,沿用至今。這些地名分別是:頭戶營——現鳴沙村5隊、11隊所在地;柳旗營——現鳴沙村3、4隊所在地;張旗營——現鳴沙村1、2隊所在地;薛旗營——現薛營小學所在地;楊旗營——現黃營村七隊所在地;黃旗營——現黃營村五隊所在地;老吳營——現恩和鎮曹橋村七隊所在地,當年曹橋從雙陰洞到單陰洞都歸鳴沙管轄。
每個營寨其實就是一個城堡,每個營寨占地多少不一,其造型各營大同小異。七個營寨中占地最大的是薛旗營,占地9畝多。營墻為黃土夯實,墻上留有垛口,垛口邊備有大量卵石。大門頂上直通門板,留有瓦砌的水孔,用以防火,凡遇匪情,鳴鑼擂鼓,堅壁清野,人員入營寨防守。這些營寨在冷兵器時代確實起到過防御邊患匪情作用。 這種戍邊生涯,《嘉靖寧夏新志》中收錄有一首《鳴沙過雁》古詩:
秋成河外鎖斜暉, 風卷晴沙拂地飛。
過雁數聲清墮玉,征人何處問寒衣?
意思是:正是秋天谷物收獲季節,夕陽從天空灑下道道斜暉,像鎖鏈一般封住了城外的黃河河面。陣風卷起河灘晴沙,沿著地面飛舞。大雁飛過上空,傳來幾聲如同玉石墮落般清脆悲涼的叫聲,秋過天涼,守候戍邊的征戰人,是否有預防寒冷的衣服?
詩中看出,鳴沙州北邊的黃河沖積平原,有許多湖泊灘渚,大雁等各種候鳥在此啄食棲息。夕陽西下的河面,景色宜人,大有“夕陽西下幾時回”,“大漠孤煙直,黃河落日圓”的壯美。
明成化年間(1486年),清水河改道,黃河南移,洪峰直沖鳴沙州城。數十年間,一座千年古城塌陷的只剩下東南一角的安慶寺和永壽塔——鳴沙塔,在默默守望著塌河彎前被昔日洪峰切削形成的懸崖峭壁和漸漸北移的黃河主河道。
今日鳴沙塔(攝影:王毅)
尾聲
鳴沙古塔及西夏一段輝煌史詩被塵封了數百年之久,但歷史的年輪與痕跡,遲早會露出蛛絲馬跡。歷史文化與人類文明,任何人無法掩飾。
鳴沙的文化文明從自有人類以來,就如同它身邊流淌的黃河經久不息。鳴沙孕育出的仁人志士,如同鳴沙州的沙粒一般數不勝數。
明代之前數千年間,鳴沙在當年的城隍廟周圍建立過學堂、書院,遺留下許多文化遺產。當年修復鳴沙古塔,保護鳴沙文物的具體人名字叫鈡侃。他畢業于西北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當年是寧夏博物館考古人員,寧夏著名考古專家,寧夏境內大部分文物是經他主持修復考證的,撰寫過大量論文,出版了一系列寧夏考古書籍。修復鳴沙塔的同年代,鈡侃又主持了石空大佛寺挖掘保護工程。
位于中寧縣黃河以北余丁鄉金沙村雙龍山南麓的石空大佛寺,因石窟開掘于山崖之上,沒有使用任何其它支撐設施,空間有九間房屋大小,故而又叫“九間無梁寺”。窟內的雕塑壁畫,始于盛唐,經西夏、元代數代修復增塑,風格價值可以與敦煌莫高窟媲美,是絲綢之路北段重要的文化遺跡。文化大革命大破“四舊”時,窟口被漫漫黃沙堵嚴,得到天然保護,躲過一劫。修復鳴沙古塔的同年代,石空寺等到了重見天日的良機,金沙周圍的居士們,帶頭發動善男信女,嘴里念著“阿彌陀佛”,用人力車、背斗、簸箕等原始工具,清理窟口積沙。因積沙太多,僅靠手工,難以湊效。即便一旦挖開,深埋洞窟里的塑像文物,沒有專業保護措施,容易風化受損。
我帶著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好友,找到了時任樊縣長。向他大喧了一通鳴沙古塔修復過程。巧妙暗示:前任書記兼縣長剛剛安排修復鳴沙塔,就高升為地委副書記。
樊縣長與我是老朋友,笑著罵我:“你這個慫——駱駝打睪,愛繞個圈子!我們當縣長的,老讓你這個爛慫記者指揮得嘟嚕嚕轉!你就直說——叫我干啥?”
我請樊縣長到石空寺現場,對著攝像機,請求各方面關注支持石空寺挖掘保護工作。
寧夏博物館長鈡侃看了報道,很快安排考古專家李治清趕赴石空寺挖掘現場,實地了解挖掘情況。后來申請到專項資金,將堆積在石空寺窟口的沙山用現代化機械推開,深埋在洞窟里的塑像,早已變軟。經專業人員采取措施,保護了起來。
修復鳴沙古塔,當年給上級打報告、組織當地配合的中寧縣領導是張居正,他時任縣委書記兼縣長。1975年,他以中寧縣革委會副主任(相當副縣長)身份到鳴沙蹲點。我被抽調去寫材料,從此告別了捋牛尾巴(在生產隊犁地勞動)歲月。寫出材料,經閆福壽王非凡(后來我們是文友)修改,最后經張居正把關修定,上報后大都被篩選為典型材料,屢屢見諸報端。修復鳴沙塔當年他就晉升為銀南地委(今天吳忠市)副書記。后來當了銀南政協主席。退休來銀川,相互見面,總以鳴沙塔為話題。
給上級起草修復鳴沙塔文字報告的操刀手是劉進國。他當時是中寧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是中寧當年的“筆桿子”,也是我鳴沙中學高中同班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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