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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夫君和別人私奔了。
帶回來的時候,那女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求我成全。
“素萩容,我和你這粗鄙婦人過夠了!你要麼自請下堂,要麼讓我們走,否則……”
我的夫君被左右按在地上,仍然臉紅脖子粗地叫囂著。
“夫君啊,妾一心為了你,你怎麼忍心如此對妾身。”
我拿手帕擋著臉,假意哭泣,卻擠不出幾點眼淚。
只好一抖帕子:“快將爺帶回去,老爺太太還在等。”
然后蹲下身來,看著那嬌柔女子,嘆了口氣:“你既是才女,素讀詩書,難道就不知,井底引銀瓶,銀瓶欲上絲繩絕?”
那女子一怔,忘記了掙扎。
1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揚州大戶梁家大少爺和人私奔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揚州城。
梁老爺被氣個半死,直叫人拿家法要打死這龜兒子。
“你這個混賬,竟然做出如此丑事,你要將咱們梁家的臉面置于何地,你如何對得起素將軍!”
梁君湛梗著脖子:“和素將軍結八拜之交的,是爹又不是我,要和他做親家的,也不是我!要娶爹去娶!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粗鄙婦人,我一定要,休妻!”
我站在門外,冷眼看著老爺拿著藤條往梁君湛身上招呼,梁夫人撲在兒子身上哭天喊地,左右的人勸的勸,攔的攔,真像一場鬧劇。
“少奶奶,咱們是不是應該去勸勸?”
我的丫鬟珍珠悄悄地問。
勸勸?
我呵呵一笑,我巴不得老爺打死這個逆子。自己和人私奔,還敢休我的妻?比起當棄婦,我更愿意當寡婦。
看著時機差不多了,我抖了抖帕子,胡椒粉撲上來,一下子讓我兩眼淚蒙蒙:“公爹,手下留情啊~~~”
“相公一定不是有心的,是我這個做夫人的還不夠大度,請公爹婆母放心,我立刻派人,納汪姑娘做姨娘。”
梁君湛指著我怒道:“白芷她冰清玉潔,生性純良,你怎麼能這麼貶低她,要她做妾!”
“是,兒媳以二房之禮迎汪姑娘入門,與她共侍一夫,以后就以姐妹相稱。”
我拿帕子壓著眼角,淚珠子刷刷地往下掉。
“你這個孽畜!汪白芷一個小官庶女,與人私奔,還冰清玉潔?你是個什麼東西,兒媳婦如此寬容大度,你還不滿足,要和那低賤女子混在一起,還做出如此丑事,要我們梁家淪為滿揚州城的笑話。”
梁老爺氣地扔了手中的藤條,看著這個老來得子,老淚縱橫。
梁夫人連忙使眼色,讓下人拿走了藤條。
“公爹,相公可能是一時糊涂,您讓他先回房冷靜冷靜再說吧,您也別氣壞了身子。”
我有些遺憾地看著被拿走的家法,腦子一轉,立刻補刀。
“是啊,萩容說的是,不如先讓湛兒回房,老爺也……”
梁夫人立刻上前勸誡。
“還讓他回房間?給我滾去家祠,靜心思過!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給他飯吃!”
梁老爺果然怒火中燒,呵斥完轉身離開。
我暗自偷笑,見梁夫人看過來,立刻捂著臉“嚶嚶嚶”地哭著。
“冤孽,冤孽啊!”
梁夫人捂著胸口,一口氣沒抽上來,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登時又是一番手忙腳亂。
2
其實梁君湛這個小白臉,和汪白芷這樣風一吹就倒的美人燈,放在一起看,也蠻登對的,但是各家老爺太太一定更喜歡我做兒媳婦。
算命的說我,就是一副大富大貴的旺夫相。
說白了,就是端莊,姿色平平,很端,很裝。
天天端著,恨不得時時刻刻耳提面命,讓夫婿上進,孝順,忠于朝廷。
偏偏很裝,比賢妻良母還像賢妻良母,每日晨昏定省,朝參暮禮,從不亂吃飛醋。
滿揚州城的官眷夫人都羨慕我的婆母梁夫人,有如此佳媳,免了多少婆媳之爭。每每旁人提起這個,梁夫人總是笑著應和,茫然不知所措。
畢竟她也沒有其他兒媳婦,不知道其他人家的婆媳是怎麼使絆子、給臉子、立規矩的。反正在梁家,她是沒有這個機會的。
我會比她規矩十倍。
揚州的公子哥兒們感嘆,素萩容雖生在隴西之地,卻簡直是照著《女則》長的,最是大度賢惠。
梁君湛這個啞巴虧,吃了整整三年。
他的父親是揚州太守,我父親是隴西將軍,都不算站在權利的中心,可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所謂的八拜之交,指腹為婚,不過是為了將權力聯姻說的好聽點罷了,所以梁君湛不能虧待我,更不能休妻。
而我,勢必在這座溫婉水鄉間,將自己蜷縮成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
3
我去家祠時,梁君湛縮在蒲團上,背上血跡斑斑,愣是一臉不服。
“夫君,你還好嗎?”
我擠了擠眼淚,造作地走上去。
“這里有沒有外人,你裝模作樣,又給誰看!”
梁君湛一看我,氣得牙癢癢。
“夫君此言差矣,打在你身,痛在妾身啊。”
我用帕子捂住嘴,差點笑出聲來。
“她怎麼樣了?”
梁君湛瞪了我一眼,又問。
“汪姑娘還在柴房,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叫人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凈凈,比祠堂暖和多了。”
“不準為難她。”
嘖嘖,梁君湛不愧是個惜花之人,自己都這般田地了,還有心情去擔心別人。
我笑著看著他:“我素萩容是什麼人,怎麼會為難一個小姑娘?”
梁君湛一時語塞,良久,冷笑道:“不錯,二少奶奶賢良淑德,當然不會。”
一個根本沒有心的人,又怎麼會去爭風吃醋?
“湛兒他怎麼樣了?”
剛進門,梁夫人幽幽轉醒,立刻掙扎著要起來。
“兒媳已經悄悄去看過了,夫君身上的傷口并無大礙,吃了大夫開的藥,靜靜修養幾天便是了。倒是婆母,氣大傷身,悲極傷心,實在不宜挪動,不如就在這里,安安心心地養病吧。”
我端上湯藥,溫言勸慰。
“二郎媳婦,你說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梁夫人氣地捶胸頓足,欲哭無淚。兒子這樣,也是和她的寵溺分不開關系。只是梁家長子早逝,沒留下個一兒半女,幼子又是中年而得,自然多一份寵愛。
“男子多情,夫君若實在愛慕汪姑娘,也并非不可。若汪姑娘愿意進梁府,我愿與她姐妹相稱,不分彼此,只是······這汪姑娘委實高潔,她并不愿作妾,若收作二房,老爺又不肯······”
我狀似左右為難道。
梁夫人眼前瞬間一亮,又恨恨咒罵:“這下作娼婦!聘則為妻奔則妾,她一個小小主簿家的庶女,能給我湛兒當妾,已經是她家祖墳冒青煙了!當二房,呸,這賤人也配!你也溫柔賢淑太過了,這種賤人不早早打發了,還收什麼二房!”
“有件事······說來也奇怪。”
我有些吞吐地說。
“什麼?”
“二爺與人出奔,咱們家都是不動聲色,悄悄地去尋,派去的都是簽了死契,嘴巴牢靠的家生子。 按理說不會驚動這麼多人,結果滿揚州城居然傳遍了消息,讓咱們家顏面盡失,這其中……”
“是汪白芷自己傳出去的!”
梁夫人瞬間明白過來,臉色發白。
“這樣心機叵測的賤人,怎麼能留在湛兒身邊呢,兒媳婦,你趕緊、趕緊去打發了她!”
“恐怕不行。揚州城的人都知道二郎和汪姑娘私奔,咱們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把她納進家門,再悄悄處置,也算有個交代,到時候就是家事,沒有人再來說閑話。汪白芷到底是個官家女子,不是賤籍,無法隨意處置,若我們在這件事上留下把柄,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時候,恐怕對老爺的仕途不利。”
梁夫人養尊處優多年,并沒有經歷過這些事,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拿、那萩容你說,咱們該如何是好啊?”
“路得分兩條。一條是汪家,一條是夫君那里。”
“怎麼說?”
“汪主簿在公爹手下為官,他的庶女做下了如此丑事,必然是快快平息了為妙,要麼送進咱們家做妾,要麼青燈古佛,甚至死路一條。汪主簿為了仕途名聲和女兒性命,只會求我們快快將汪白芷納進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憑汪白芷打什麼算盤,也非以妾之身入梁家不可。這樣,事情總算可以掩下去。”
“那湛兒那邊呢?”
“是狐貍總會露出馬腳,她若心術不正,夫君早晚會看清她的真面目。”
4
下人將柴房打掃的很干凈,鋪了厚厚的被褥,小小的香爐散著青煙,一屋子融融暖香。
汪白芷蜷縮在褥子上,聽見聲響,緊張地攥緊發簪,見到是我,又慢慢地松開。
“二少奶奶,求求你,成全了我和二郎吧。”
汪白芷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汪姑娘,我當然愿意成全你。我可以和你姐妹相稱,共事一夫,甚至平起平坐,和樂相待。可我萬萬是不能讓你們私奔而去的。”
我慢慢蹲下身子,拿手絹輕輕拭去她蒼白臉上的淚痕。
“老爺太太只剩這麼一個兒子,若他和你私奔,就會被天下人所不齒,日后仕途上必定要絕了,他身為人子,讓父母如此痛苦,他的心里,又能安樂嗎?你又怎麼忍心,讓你的二郎,被天下人所不齒呢?”
“什麼名利,什麼富貴,我們都不要。只和他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我也甘愿。可是姐姐,二郎他是閑云野鶴,他不愛經濟仕途,他和你在一起,根本不幸福啊,我們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知道你愛他,可二郎的心里已經有我了,這是勉強不來的!你這麼愛他,怎麼忍心看他一輩子郁郁寡歡呢?”
我嘆了一口氣,這個人,怎麼如此不識好歹呢?錦衣玉食不要,非要拉著一個富家公子哥兒出去吃糠咽菜。
“你是覺得,滿揚州城的人都知道梁君湛和你私奔,梁家是要你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了,所以,在這里步步緊逼,仗著我好性兒,為難我,是嗎?”
我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幽深。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你以為為了顏面,梁家必得捏著鼻子認了你,可你爹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簿,他會為了你一個庶女,去開罪頂頭上司嗎?梁家大可接納你,一頂小轎,抬一個姨娘進門,不算難事,等你進門,或打,或殺,或賣,全憑梁夫人心意。”
汪白芷緊咬著牙關,不敢出一點聲音。
“我想你是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所以想破釜沉舟,先將我和梁君湛挑散了,帶著梁君湛私逃,以此要挾梁家尊長,梁君湛是他們中年得子,勢必熬不過思子之情,會心軟。沒了我這個礙事的大婦在前,又有梁君湛的心在你身上,到時候,你就不是個小小妾室或二房,太守府便任你拿捏了?”
“大少奶奶,你若是不容我,直說便是了,何苦安這麼多罪名給我。我與二郎一往情深,我懂他心里的苦。”
汪白芷牙關打著顫兒,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兒。
“汪姑娘不愿意也無妨,大不了就是青燈古佛一輩子。”
我偏過頭問:“珍珠啊,聽說揚州城有個絕色姑娘,叫什麼來著?”
珍珠會意:“姓柳,名意晚。”
“對了。她父親早年間也中過舉,卻因為太過正直而得罪權貴,被迫辭官,后郁郁而終。算來柳姑娘守孝期滿,也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我入梁府多年,尚無所出,必要尋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子為梁家開枝散葉。誒呀,就是不知道,到時候二郎還記得汪姑娘幾分情真了。”
我一邊嘆息著,一邊往屋外走。
過了幾日,下人來報,說汪姑娘想開了,不想要雙棲雙飛,一世一雙人了,愿意為二房。
“告訴她,晚了。老爺太太的意思,她只配為賤妾,不然,生死自便。”
我拿著找來的證據與汪白芷說的話,笑著問梁君湛:“如何?”
梁君湛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氣得咬牙切齒:“你百般威逼利誘,她豈能不屈服? 我就是喜歡她,起碼她心里滿滿的都是我! 素萩容,人人都說你是安分守己,其實這世上最離經叛道,無禮至極的,就是你! 你騙得了所有人,可你騙不了我。 你百般規矩,千般恭順,實則才是最是大逆不道之人! ”
成婚三年夫君要納妾,我答應還幫另添一新房后,他卻氣黑臉
我淡了笑容:“彼此彼此。既然你躲不了,我也逃不開,不如就安安穩穩,稀里糊涂地把日子過下去得了。”
反正誰也逃不出這個樊籠。
5
我并非突然提起柳意晚,在此之前,我曾經觀察過她許久。
她的容顏不是絕頂的美貌,卻明眸善睞,柔情似水,一眼看過來,真令人心里酥麻。
她父親的脾氣又臭又硬,生的女兒卻好極了,知書達理,又有善心。明明自己日子過得也不富裕,卻經常施舍乞兒孤老,上山禮佛。
父親去世,也能守住僅剩的一點家財,關門閉戶,不受地痞流氓欺辱,實在可敬。
如果梁君湛能選,這樣的姑娘,應該是他的夢中情人。
我稟明梁父梁母,要以二房之禮,將柳姑娘迎娶過門。
“萩容,這······豈不是委屈了你?”
梁老爺皺著眉頭,十分不愿。隴西戰事吃緊,我父親屢屢升遷,如果要一個孤女與我并駕齊驅,恐怕會惹我父親不快。
“汪白芷和柳意晚放在一塊兒,任誰,也不會選汪白芷。”
就這樣,梁老爺和太太同意了這門親事。
梁府處處張燈結彩,我面帶喜色,親自操持著這一切,迎來送往,揚州官眷見了我,不勝唏噓。
她們一邊感慨我的大度,一邊又竊竊私語,猜測我有多難過,竟還能如此強裝歡喜,跟個沒事人一般,就是沒人相信,我是真歡喜。
第二天早上敬茶時,柳意晚穿著淺碧色春裝,梳著圓髻,斜插幾支玉簪珠釧,如湖上玉柳,春風拂面。
她向我敬茶,彎身拜我,我笑著攔住了她,一家姐妹,何必客氣。
“意晚名為二房,實則依舊為妾,豈可不尊重姐姐。”
我也不勉強,喝了她敬來的茶。
自從多了柳意晚,我感覺梁府的空氣似乎都變好了不少。每天早上她都在我起床的前一刻來房中侍奉起居,粗粗用過茶飯,便一同向梁夫人請安,談吐文雅有趣,逗得我與梁夫人忍俊不禁,也經常做一些粉粉糯糯的小茶點,沏一杯陽羨雪芽,對坐在滿是荷葉的湖心亭上聽雨。
我的衣衫不慎掛破了,她拿著繡繃,坐在窗前,素手翻飛,一支栩栩如生的并蒂蓮就巧妙地遮住破損,又別具美感。
我看賬本看的腦仁發疼,她拿著十幾個清香的蓮蓬,慢慢地剝給我吃,說蓮子降火清心。
我若稍有個頭疼腦熱,她便鞍前馬后,悉心照料,比珍珠居然還妥帖周到。
“珍珠,你說我是給梁君湛娶了個二房,還是給我自己娶了個?”
我吃著今天她做給我的新茶面兒,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珍珠一口一個山藥糕吃得正香,哪里顧得上我:“管他呢。奴婢只覺得自從柳姨娘進了門,家里面可有趣多了,少奶奶也開懷了不少。”
我點點頭,這倒是。
畢竟有一個美人兒天天在你跟前端茶遞水,下廚撫琴,光看著,都賞心悅目,更何況那手藝是真不錯。
之前梁君湛尚有私奔之情,常常去汪白芷那里,冷落柳意晚,后來也不知道是梁夫人耳提面命,還是怎麼著,漸漸地便往柳意晚的絳雪軒去的勤了。
梁君湛不似之前鬼迷心竅,汪白芷眼見到尋死覓活實在是沒有效果,轉而投向我。
“姐姐,這柳姨娘果然是鼎鼎有名的美人兒,不僅廚藝了得,還會看賬簿,打理府中事務了。”
我揉了揉揉太陽穴:“哦,前兩天我看得太累,便找她代勞了。”
汪白芷僵了一下,又勉強笑道:“可她始終只是二房,如此行徑,叫外人看了,終不大成體統。”
我飽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府中之事,外人如何得知呢?”
她的臉色頓時煞白,喝了幾口茶,便匆匆離去。
“派人盯緊她,別走漏了什麼消息。”
我看著她有些慌亂的背影,闔住了了眼睛。
“是。”
6
“姐姐為何這樣看我?”
柳意晚做著繡活兒,見我是不是看向她,莞爾開口。
“我很好奇,你對梁君湛說了什麼,能令他這麼快轉變心意。”
雖然我知道柳意晚與汪白芷,一個如美玉,一個如頑石,可要分清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尤其是那些鬼迷心竅的男人家,指不定就喜歡汪白芷這樣柔柔弱弱的美人燈。
更何況,以我對梁君湛的了解,他也不是個薄情寡性的人,總不至于這麼快,就忘了汪白芷對他的······“ 一往情深,不能自已”。
“我只是······”
柳意晚放下繡活,思忖半晌:“尋常夫妻之間,哪怕妻子再大度,也未必會容忍像汪姨娘這樣美貌又有才情的妾室,更不會讓像妾身這樣素有薄名的女子并駕齊驅,成為二房。一個女子的心若在丈夫身上,是絕會容忍旁人來分薄夫妻恩情的。”
“所以呢?”
“姐姐只想做個端莊持重的大夫人,妾身便做好一個為主母分憂解難的妾室。”
我看著她,心中突然明白了,不由一笑:“諸如汪白芷那般,不僅要身份地位,更要夫婿恩寵,柳姨娘的行事,也很不像個得寵二房。”
“這個麼······是個很長的故事,姐姐如果想聽,等哪天,意晚講給姐姐聽。”
柳意晚溫柔地像明月下的一捧秋水,眼神卻帶著些落寞。
“少奶奶,你看起來,怎麼不開心啊?”
珍珠看著我,有些不解道。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本來,我看中了柳意晚的性情,品貌,身世,覺得撮合成這一段婚事,既救了柳意晚的孤苦的困頓,又能補償梁君湛,可惜啊,竟然同是天涯淪落人。梁君湛何其倒霉,在他身邊的三個女子,竟然都不是真心的。我總算也知道,他之前為什麼會輕易喜歡汪白芷這樣的女子了。”
守著一塊怎麼都捂不熱的石頭,便容易被飄渺的螢火所引誘。
只可惜,那終究不是真的火。
7
隴西戰事不斷吃緊,邸報上的消息,也一日比一日凝重。朝廷雖然依舊在勝,可一次比一次艱難驚險。
我時常半夜驚醒,夢中一片血色。想著邸報上的消息,有時看看府上姨娘們寄過來的信件,雖只有只言片語,卻不由得心驚肉跳。
常言禍不單行。今年不僅有戰事,還有天災。關中大旱,顆粒無收,不少百姓流離失所,逃往異鄉。皇帝不僅要顧及戰事,也要安撫百姓,僅靠國庫的財力,與各地的存糧,怕是遠遠不夠。
揚州雖未有大量災民涌入,但零星幾點,已經讓人心驚恐慌,我命人將自己的珠寶首飾換成糧米,在城外搭設粥棚,略盡綿薄之力。
希望上蒼體恤我多年以來,還算得上仁善樂施,保佑隴西大捷,讓我父親和邊關將士平安歸來。
“姑娘,隴西傳信來了!”
珍珠慌忙捧著匣子奔來,我俶地起身,顫抖著手打開盒子。
“嬌嬌兒,見信如唔。別來良久,甚以為懷,近況如何,念念。
自汝遠嫁廣陵,鄉書難至,父女生離,倏忽三載。往事種種,難論錯對;今朝憶昔,不勝感慨。
今胡馬叩關,群寇四起,險戰數十,民殘兵弊······余身受皇恩,惟馬革裹尸,死戰以報天子矣,望兒勿念。愿吾兒夫婦好合,如鼓瑟琴。九泉之下,余亦可瞑目,不愧亡妻。”
我扶著珍珠的肩頭,顫顫巍巍地放下書信,淚飛如雨。
我最擔心的事,似乎正在慢慢上演。
以父親的老謀深算,能寫出這樣的信來,必定是窺見戰事驚險,退無可退,已經心存死志,要以身殉城了。
“姑娘,也許是老爺思慮太過,萬一朝廷大獲全勝,將士們能平安歸來,也未可知啊!”
珍珠也哭成了淚人,還不忘安慰勸解我。
縱使是希望渺茫,我也不禁存了一絲希冀。
幾日后,正值午膳,梁老面帶悲戚,梁夫人的眼神也躲躲閃閃,我的心“咯噔”一跳,瞬間提起。
慢慢放下碗筷,我看向梁老爺:“公爹,可是傳來了我父親的消息?”
梁老爺見我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眼,知道瞞不過去,嘆息一聲:“隴西傳來戰報,你父親拼力死戰,暫時保住了城池。
“那我爹呢?”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顫抖著聲兒問。
“萩容,你……你一定要節哀,你父親他……他為國捐軀,是大義,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萬萬不可出事啊。”
其他人都緊張地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柳意晚看著我白慘慘的臉,憂慮地扶著我的手臂。
我直直地挺立著,突然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聽說三十多年前,我爹還不是什麼大將軍,不過是村頭游手好閑的小子,家中頗有幾畝田產,幾間大屋。今日走雞斗狗,明日喝酒賭博,好不快活。
都說久賭必輸,漸漸地,祖上的田產房屋,都叫我爹這個敗家子賠了個精光,窮困潦倒。地也不會種,書也讀得不多,在村子里忒招人嫌棄,就想著去外面打拼,進了一個大宅院,當了個灑掃的雜役。
這天東家嫁女兒,花轎都到了門口,新郎卻吃醉了酒,大庭廣眾下奚落小姐,說她貌若無鹽,才學淺薄,蠢笨如豬,“一介鄉野村婦,如何配我秀才相公”。
小姐一把掀了蓋頭,挽起袖子,堵著那秀才的家門,問候了秀才的十八輩子祖宗。
秀才氣得直哆嗦,酒也醒了大半,惱羞成怒地罵道:“你這潑婦悍婦,這一輩子也只配販夫走卒!”
小姐大怒:“我**你老母!你家徒四壁,一股子窮酸氣,讀了一肚子狗屁文章,一輩子也吃不上四個菜,我家一個雜役,都比你有出息!”
“那你就去嫁雜役!你要是不嫁雜役,你就不是人!”
東家要被愁死,女兒本來彪悍難嫁,他看中一個秀才,未嘗沒有賭他日后金榜題名的心思。 現在好了,從雜役里挑? 真是想得出來。
小姐倒無所謂,樂呵呵地啃了個雞腿兒,把家中雜役叫出來排成一排,見到我爹時,眼前一亮,骨頭一扔,拍板道:“就他了!”
我爹憑著當年富貴時養出的好皮相,從一群雜役里面脫穎而出,本以為也就渾渾噩噩一輩子了,沒想到受了小姐這樣大的青眼,感動的不行,立志要比秀才有出息,給小姐一洗前恥。
讀書不行,就去征兵應伍。路上正巧救了去上京趕考的梁舉人,兩個人月下飲酒,引為至交,遂結為兄弟,約定日后結為兒女親家。
時也運也命也。當初的窮酸秀才還在家中寒窗苦讀,我爹一個小小士卒,在主帥陷落,敵人圍困時,愣憑著一股莽勁兒,把大帥救了出來,憑著大帥的提拔和上陣廝殺博來的軍功,一路青云直上,受封隴西將軍,衣錦還鄉。
那天真可謂是萬人空巷。十里八鄉的鄉親鄰里吹鑼打鼓,夾道相迎,小姐家門前被圍得水泄不通,甲衣侍衛分行兩行,旌旗飄飄。我爹身穿雁翎鎖子甲,頭戴鳳翅紫金冠,跨著黃玉獅子驄,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捧著鳳冠霞帔,抬著金銀珠寶。
老爺家一早就等在門前。我爹翻身下馬,先作了一揖:“岳丈大人。”再對著小姐作揖:“夫人!”把岳父老爺激動地直搓手。
當年的秀才屢試不第,在鄉間做了教書先生,見到今日形狀,不禁羞愧難當。我爹見著了他,倒和和氣氣地捧出了一匣白銀,拍著他的肩頭說,要不是你當年不娶之恩,也沒有今日的隴西將軍。往事一筆勾銷,休要再提,從此以后,大家就是兄弟。
諸如此類的壯舉,在小姐的家鄉,至今還為人津津樂道。
小姐是獨女,岳父老爺便變賣了所有家產田地,跟著女兒女婿一起去隴西赴任,安享晚年。
可惜小姐也是薄命人,生了孩子,一直不大安樂,女兒尚在總角,便撒手人寰。
一年期后,人人都勸我爹續弦,連岳父老爺都勸我爹,畢竟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爹猶豫了許久,始終拿不定主意。
夜半時分,我爹一個人坐在小姐的梳妝臺前,看見小姐最喜歡的珊瑚釵,不禁潸然淚下。
小姐當了將軍夫人,受封三品淑人,要什麼金銀珠寶沒有,可她最喜歡的,還是我爹成親那晚,送給她的亡母遺物,一只成色一般的珊瑚釵。
我爹喝醉了酒,痛哭著對其他人說:“我不過是個鄉間草莽,承蒙小姐不棄,許嫁終身。為了一點薄名,成親幾月便跑到邊關,一去就是三四年,生死未卜。人人都勸小姐改嫁,可小姐偏要等著我回來。跟著我來到邊關吹風沙受苦,未等我給她掙來誥命,就這麼去了。我常年駐守邊城,不常回府,續弦后,后宅由婦人作主,如果委屈了我的女兒,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見小姐?”
岳丈老爺在世時,我就在他膝下長大,他去了,我爹就帶著我住在軍中,幾個裨將的娘子給我縫衣梳頭,軍師娘子像個書香門第家的閨秀,拿著千字文,抱著我,溫溫柔柔地教著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還有個小兵,比我大了幾歲,天天帶著我騎馬打獵,上樹捉鳥,下河摸魚,東奔西跑。
后來……
后來我該嫁人了,我爹一定要將我嫁去揚州太守梁家,因為此事,直到出嫁,我沒和他說一句話。
他虎目含淚,起轎前,將那只珊瑚釵放在我手里。
家中只有幾個老姨娘在伺候起居,其中一個是我娘的丫頭,專門留下照顧我的,頗認得幾個字,時常寫信給我,說說家中近況。
她說,梁家是書香門第,好人家,在揚州這樣的富貴太平之地,又是我爹的結拜兄弟,實在是很好。
她說,前塵往事,都忘了吧,我爹也是不想我像娘一樣受苦。
賭氣嫁過來三年,我慢慢地體諒了老爹的苦心,只是我體會得太晚,而有些事,終究也不是體諒后,就能釋懷。
8
我醒來時,珍珠守在床邊,眼睛腫得像個核桃。
“珍珠,做幾件素白衣裳,去將院子封了吧。”
我啞著嗓子,眼淚簌簌地流。
“是。”
珍珠捂著臉,悄悄地走開。
珍珠的爹是我父親的貼身侍衛,我爹傳來噩耗,想必她的父親,也是兇多吉少。
梁君湛期間也來過幾次,告訴我說,朝廷感念我父親屢次艱難取勝,為國捐軀,追封為平西侯,追贈我母親一品隴西郡君。
也好,總算也了了他一樁心事。
“你······勸你節哀的話,肯定很多人都說過了。不管怎麼樣,梁家就是你的家,你還有家人,別太難過。”
梁君湛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開口說完,便匆匆離開。
“其實少爺也不壞,就是耳根子軟,愛瞎聽別人的。”
珍珠見他那模樣,破涕而笑。
“是啊,他是個好人,所以我有愧于他。”
我郁郁地說著,將被子拉起來,蓋住臉。
“姐姐,你好些了嗎?”
過了幾日,柳意晚前來看我,她穿著素色的衣裳,頭上只插了幾支玉釵。
“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看著她,心中一酸,一軟。
她拉著我的手,輕輕放在她的小腹上,眼眶微紅,卻笑著:“姐姐,我懷孕了。”
我驚了,輕輕將手貼在她的小腹上,感覺那微微一絲隆起,連著說:“好,好啊。”
逝者已以,生者如斯。
這個孩子讓梁府變得活躍起來。梁老爺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笑容,而梁夫人更是喜不自勝,吩咐廚房,送給絳雪軒的飯食一定要十萬個盡心。
我叫珍珠一定要派人好好看顧意晚,尤其是盯著汪白芷,別叫她耍什麼幺蛾子。
樹欲靜而風不止,我父親去世不過三個多月,隴西軍情暫時穩定,但直接掌控者空出,朝堂上已經有人借機想重新清洗勢力,僅從這幾個月的官員升降,就可以隱隱窺見朝事的無窮變化。
梁老爺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此時定是十分憂愁。
這幾年朝廷黨爭愈演愈烈,父親在世時,持身雖正,卻也難免夾在權貴之間,他們畢竟處在權力的外游,有些事,不得不做,以保全自己和家人。隴西戰事尚未平定,就算要論功行賞,也不至于現在就追封侯爵,這個平西侯,十分耐人尋味。
梁老爺這幾日臉色越發不好看,我心下琢磨著,可能要出大事,便去書房尋他。
“公爹,這幾日愁眉不展,是不是……”
梁老爺見我前來,思慮半晌,似乎很難開口,最后長嘆一聲,說道:“我和你爹,雖然極力想做個純臣,卻始終都是枚棋子,你父親被榨干了血,最后追封了個平西侯,咱們家……也快了。”
我心下一沉,只能說:“兒媳知道了。”
“你婆母遇見大事就慌,湛兒也是個不經事的,二房又懷有身孕,咱們家,還得你撐起來。”
我回去后,立刻清算家中銀錢田產鋪面莊子,將幾個旺鋪和風水好的莊子悄悄出手,換來的銀錢,全部用來買祭田。
“少奶奶,這可都是上好的鋪面田莊,就這麼賣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珍珠看著地契,有些不忍。
“如果家里風平浪靜,只要老爺還做官,不愁買不到好鋪面,但愿我和老爺只是杞人憂天,只是損失點銀錢,沒什麼大不了的。”
“汪姨娘似乎聽到了什麼風聲,我這幾次留心,看到汪主簿家的下人悄悄尾隨著咱們的馬車。”
我冷笑一聲:“剛出事時,汪主簿恨不得打殺了這個給家族蒙羞的庶女,現在反而又是親親熱熱的一家子骨肉了,人啊。既然汪姨娘如此有閑情逸致,去,把她的院子封了,把她的貼身丫鬟帶走,不許人再出入。”
汪白芷正看著家里傳來的信,臉上掩不住的得意:“還以為素萩容真賢良,原來也不過如此,眼見著柳意晚懷了孕,居然偷偷將田產鋪面換了錢,這可是貪贓啊。”
身邊的丫鬟雙桃也一臉得意:“咱們現在只要扳倒少奶奶,二房懷著孕,憑您和二爺的恩情,能主事管家的就只有您了。”
“到時候,柳意晚······”
汪白芷臉上浮起笑容,眼睛里閃過一絲狠辣。
“砰”地一聲,門被撞開,十幾個丫鬟家丁闖進來,將屋子里的丫鬟全都押了出去。
“干什麼,你們干什麼!”
汪白芷震怒,指著這些人,氣得直哆嗦。
“大夫,這就是汪姨娘,給她診脈吧。”
珍珠笑盈盈地走上前來,帶著一個須發皆白的郎中上前來。
“你們是什麼人,到底要干什麼!來人啊,來人啊,殺人了!快來救火啊!”
汪白芷嚇得亂喊一氣,尖叫著掙扎。
郎中裝模作樣地把了兩下脈,捻著胡須道:“這位姨娘似乎心智不大齊全,可能是受了什麼刺激,而且經常頭疼如狂,身邊的人也有類似癥狀,似乎是痟首疾。”
“這麼說,是會傳染的咯?”
珍珠將嘴一捂,驚訝地大喊。
“你胡說什麼,分明是你們主仆害我!素萩容,你無恥,你無恥!”
汪白芷掙扎著撲上來,十根鮮紅的長指甲就要往珍珠臉上招呼。
“真是瘋了,還不快將她拉下去。衣裳被褥全給燒了,換上干凈的,屋子拿艾葉熏了,把患病的丫鬟扔到鄉下莊子上去,讓汪姨娘單獨住在蓮風苑里,誰也不許跟她接觸,要是傳染了病氣,害了其他主子,可是要被拖出去打死的。”
珍珠一側身,左手迅疾如電,抓住汪白芷的手腕,右手一記手刀,汪白芷立刻暈了過去。
“這汪白芷怎麼就得了痟首疾了,府上也沒有過,真是嚇人,幸虧從沒讓她來廳前用飯,不然,咱們可就要遭殃了。”
梁夫人捂著胸口,連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
“四時皆有癘疾,咱們府上沒有,未必汪家沒有。這幾日汪姨娘常常與汪家來人密會,許是不慎染上了。”
我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
“啊?”
梁夫人臉上浮起一抹厭惡,“那告訴府里下人,汪家來人一概不許通傳。意晚現在可懷著咱們梁家的子嗣,萬萬不可出事的。”
9
意晚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整個人都浮腫了不少,梁夫人掐著手指算日子,想著再過三個月,就能見到大孫子,不禁喜笑顏開。
日子仿佛還是那樣安穩地流過,我和老爺也漸漸放下了提著的心。
只是疾雷不及掩耳,迅電不及瞑目。
這天一家子人正用飯時,忽聽外面一片嘈雜喧嘩,我一驚,梁老爺也放下碗筷,面沉如水。
“奉皇上旨意,調查揚州太守梁世青私買瘦馬,結黨附逆,徇私枉法之事。來人,脫去梁世青官服,打入大牢。”
幾個身穿甲胄的武士走上前來,為首的那位一聲令下,就要上前拿人。
“慢著!”
眼見一大群官兵就要進來,我站起來,暫時阻止他們。
“我家老爺尚未定罪,府中家眷自然不能按罪臣家眷論處。況且這里還有孕婦,請各位大人行個方便,讓我帶著女眷暫且避開,不要過分驚擾。”
幾個人相視,為首那人便道:“按照朝廷律例,整個梁府都要被查封。你可以帶著女眷退入內房,我手下的人就在外面嚴守,不過,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樣!”
我扶著梁夫人,珍珠扶著柳意晚,退回了我的漱玉館。
梁老爺被收監,梁君湛因為尚未入仕,沒受什麼牽連,被看守在前院。除了一些女婢和我一同退進漱玉館,其他仆人都關在前院,等梁老爺罪名議定,聽候發落。
“萩容,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辦才好啊。”
梁夫人暈了又醒,醒了又暈,哭成了淚人。
“老爺何時私自采買過揚州瘦馬了?”
我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
“就……就前年燕王下揚州,因為燕王好色,各地官員都會獻上美人,老爺也就送了兩個,可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啊。”
梁夫人六神無主,努力回想了半天,才想起。
“燕王是先皇長子,曾一度想立他為儲,終究是礙于皇后母家,才傳位嫡子,卻給了燕王極大的權柄。這麼些年來燕王如日中天,如今陛下怕是要清算他一黨了。”
我心里一沉,如果梁老爺真的和燕王有牽連,那最低也要判個貶官降職。
我使了幾千兩銀子,好不容易掙來了探監的機會。
幾日不見,梁老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萩容,你……唉,燕王謀逆了。”
梁老爺低聲說道。
“燕王在京城,企圖攛掇太皇太后,聯合幾個心腹,想要謀逆,可惜陛下羽翼漸豐,今非昔比,悄然不動聲色,背地里帶著心腹將逆王拿下。當年與逆王有牽連的人,都被拉出去審訊了。”
“就算如此,公爹只是獻過兩個瘦馬,難道也算附逆?”
梁老爺搖搖頭,有些絕望:“不僅是兩個。你以為燕王是真好色?他是借各地官員之手,收攬美女,又轉贈到京城,甚至送進皇宮,作為內應。揚州瘦馬又是天下聞名······我們心知肚明,只是不敢得罪他。燕王知道我和你爹是八拜之交,曾以重金相贈,軟硬兼施,我不敢收,卻又不敢不收,又想著……”
“爹糊涂啊!”
梁老爺仰面,老淚縱橫。
“當年的燕王,何等炙手可熱。舉國上下,誰不畏懼,皇帝在上,猶如傀儡。我便心存僥幸,想著恭維他一點點,萬一日后他真能榮登大寶,我就……這個太守的位置我已經坐了快十年了,也許百尺竿頭……唉!”
這世上誰沒有一點點私心,可就這一點私心,就叫一個兢兢業業十年的清廉太守,墮入萬劫不復。更何況,他與我父親乃是兒女親家,我爹鎮守一方,握著軍中大權,皇帝怎麼能容忍這樣的人和燕王有牽連呢?
我背后突然升起一抹冷意,渾身汗毛倒豎。
如果我爹沒有戰死,以現在的局勢,他會怎麼樣······
話又說回來,既然梁老爺都被逆王之事牽連,我爹又怎麼能被追封為平西侯呢?
10
我神不守舍地回到梁府。
這件事情地背后撲朔迷離,已經不是普通人所能明白的了,唯一能確定的,便是梁家在劫難逃。
即便如此,我們依舊懷著一絲希望,希望陛下看在梁老爺這十幾年來兢兢業業,為民謀祉,切莫要降雷霆之怒,準許他告老還鄉。
“少奶奶,不好了,朝廷的旨意派了下來,老爺被判斬監候了!”
珍珠急急忙忙地跑進來,驚慌失措。
“什麼?!”
我一驚,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怎麼會判斬監候呢?
“是真的,閉府的時候,文芳不在梁府下人冊子上,悄悄逃出去了,這些天她一直在外面留心動靜,今天飛鴿傳書過來,說是要判老爺斬監候,主審的叫······叫岑聽楓。”
“誰?”
一旁做針線的柳意晚突然慘白了臉色,顫聲問。
“岑聽楓。岑參的岑,楓葉的楓。”
我看著面如金紙的意晚,心口一緊:“意晚,意晚,你怎麼了?”
“是他,原來是他。”
柳意晚一雙明眸滲出淚珠,突然凄慘地一笑:“是他啊——”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灰暗,唯一鮮艷的,就是從她身下不斷流出的、觸目驚心的紅色。
“快來人,柳姨奶奶要生了!”
院子里頓時亂成了一團。幸好這幾日常備下熱水,穩婆也有,急急忙忙地布置著產房,將柳意晚推了進去。
我坐在產房外的花廳旁,聽著里面穩婆與丫鬟不斷地喊“使勁兒”,一盆盆熱水端了進去,換成一盆盆血水抬出來。還有意晚一聲比一聲低地慘叫,叫一聲,我心里抖一下。
“菩薩真人,神佛在上,信女素萩容愿折壽十年,萬求保佑柳意晚母子平安。”
我心中低低念到,緊緊攥著雙手。
“大少奶奶,柳姨奶奶胎位不正,怕是要難產啊!”
穩婆滿手是血地沖出來,對著我焦急地說。
“那怎麼辦?”
我扶著珍珠的手,努力定下神問。
“需得請揚州的婦科圣手楊大夫,他從鬼門關拽回無數難產婦人,最是在行。”
“行,我這就去找楊大夫,你們快去看顧好意晚,千萬不要讓她出事,等著我回來。”
我和珍珠兩個急匆匆地向門外沖去,駐守的衙役立刻將我們攔下:“站住!”
“各位大哥,行個方便,我家姨奶奶要生了,是難產,我們必須得出去找個大夫。”
珍珠立刻上前,將一卷銀票往衙役的袖子里塞。
那衙役收了銀子,卻冷笑兩聲:“上面有令,現在就是一個麻雀也飛不出梁府!”
“上頭雖有令,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就算不讓我們出去,您也通融通融,派人將楊大夫請過來,救我們姨奶奶一命吧!”
珍珠哀求道。
兩個衙役不懷好意地相視一笑:“梁世青附逆,這一家子都是罪臣,生下來也是被賣身為奴的命,倒不如不生。”
珍珠氣得臉發白,我冷眼看著,梁老爺平日恤民憐下,這些人在揚州衙門里做事,平日未嘗沒有受過他的恩惠,如今卻落井下石。我一腳踹開擋在前面地衙役,帶著珍珠往外沖。
“有人要逃跑,梁家有人要逃跑!”
兩個衙役立刻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一群拿刀侍衛圍了上來,明晃晃的刀架在我和珍珠面前。
“我爹為國捐軀,皇帝剛封了他平西侯,就算梁家遭難,我素萩容也算是忠烈之后!如今梁老爺雖倒,可梁家還沒判罪,你們誰敢攔我!”
我怒目橫視,喝道。
想起意晚難產,如今生死未卜,我咬著牙,索性豁了出去:“去給我請楊大夫,快去!不然我就碰死在刀刃上,上面還沒有放話,你們敢殺平西侯的獨女,我看你們誰能活!”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又擔心我真的不要命了,猶猶豫豫地拖著。
“出什麼事了,吵吵嚷嚷地,成何體統?”
一個沉穩略帶點暗啞的聲音響起,我微微一顫,不可置信地看向來人,一時間不知是悲是喜。
“臨大人!”
臨大人?
我一怔,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身跨白馬的男子。他長身玉立,緩帶輕裘,帶著一個白玉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頜,瑩白如玉的膚色,透著一股難言的貴氣與慵懶,卻沒有我印象中的颯爽英姿。
一股難言的失落籠上心頭。
幾個侍衛仿佛看到了救星:“上面不要人出入,梁家少奶奶非要請楊大夫進府。”
“為什麼?”
臨大人轉頭看了我一眼,優容地問道。
“說是他們家的二房要生了,是難產。”
“既然如此,便差人速速請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上面的事,有我擔著。”
臨大人輕輕一笑,聲音與我記憶中的那個人重疊,可完全不同的身影與氣質,卻又將我生生從回憶里拖出來。
“謝過,臨大人。”
我閉上眼睛,定了定神,轉身回去。
那個人已經埋骨黃沙三年了,就在我嫁進梁家的那一年。
“生了,生了!”
楊大夫進去沒多久,房子里就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滿屋的人激動地快要哭出來,梁夫人喜極而泣:“快,讓我瞧瞧!”
“恭喜夫人,恭喜大少奶奶,是個千金小姐!”
穩婆抱著孩子出來,一臉喜氣洋洋。
“萩容,你快看吶,這孩子生的多漂亮,這小臉蛋,和她爹小時候一模一樣。”
梁夫人看著襁褓中的孩子,哭了出來。
“誒呀!”
產房里,穩婆突然驚慌起來:“柳娘子血崩了!”
楊大夫趕緊跑進去,一眾人的心又被揪起來。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梁夫人看著懷里嚎啕大哭的孩子,又看著燈火通明的產房里,楊大夫淋漓的大汗,嚇得渾身發抖。
“把孩子抱給乳娘喂奶。”
我使了個眼色,珍珠立刻將孩子抱走。
“婆母,你守了一夜,也累了,快快去休息,這里有我。”
我低聲地勸著梁夫人,將她勸走。她一向軟弱,梁老爺剛被判了斬監候,如果意晚再出了什麼事,恐怕她難以承受。
“楊大夫,怎麼樣了?”
我一把抓住往出走地大夫,焦急地問道。
“夫人,這位娘子幾番遭受刺激,拖延得太久,已經回天乏術了······老朽無能,還是準備后事吧。”
須發盡白的老頭一臉慚色,我松開了手,往產房里走去。
房里一股逼人的血腥味,意晚倒在拔步床上,她的面色,居然帶著點紅潤,整個人從容地躺在床上,見著我,側頭微笑:“姐姐,你來了。”
她看著我,吃力地一笑,淚水滑落到百子千孫被上。
我心頭一緊,這怕是回光返照之象。
“意晚,是我害了你。”
我心酸地握住她的手,發現那手涼得嚇人,仿佛一塊薄冰。
“我不成了。”
她搖搖頭,喘不上來氣,我將她攬在懷里,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旁邊的雙成泣不成聲。
“把孩子抱過來,給意晚看看。她還沒有名字,你給她起一個吧。”
我招招手,珍珠將孩子抱了過來,柳意晚吃力地拄著我的手,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她剛剛吃完了奶,現在在睡著,既不哭也不鬧,十分乖巧。
“楓香晚華靜,錦水南山影。就叫······南錦吧。姐姐,你還記得我說的那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嗎?我怕以后,沒機會說給你聽了。”
柳意晚說著,眼角不斷流出淚來。
“從前,有個舉人,姓柳······”
從前,有個舉人姓柳,因為兩次都考不中進士,就去做了個縣官,勤懇執政,為人清廉,卻也執拗,拿包青天當楷模,鐵面無私。別人笑他就像一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柳舉人妻子早喪,只有一個女兒。那女兒出落得弱柳扶風,姣花照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兒,剛十五六歲,上門說親的人,都要把門檻踏破。
不管旁人介紹什麼,柳小娘子都面色如常,十指翻飛,一朵精巧的牡丹就繡了出來。柳舉人知道,女兒這是不愿意,就打發走了冰人。可次數多了,柳舉人也忍不住犯愁,女兒啊,這麼多青年才俊,難道就沒一個看上眼的?這樣拖來拖去,年紀大了,可不好辦婚事啊。
其實柳小娘子心里有了一個人,是柳舉人頂頭上司的愛子,人稱玉面小郎君的岑五郎。
那日柳小娘子隨父親去賀知府大人千金出閣之喜,正碰見一個少年當街打馬,劍眉星目,玉冠華服,真是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少年從柳小娘子馬車旁走過,微風動,帷幕掀,四目相對,小娘子紅了臉。
少年郎回到府,晚宴上白日里那個姑娘,在花園旁捻著一朵玉蘭花。
常說燈下看人,月下看花。這朦朧月色下,那姑娘比白日里見到的更加清麗。
“楓香晚華靜,錦水南山影。”
岑聽楓念著這一句詩,仿佛丟了魂。
岑家父母幾次三番,旁敲側擊,終于知道了兒子有了心上人,就是柳縣令的女兒柳意晚。于是請人前去說媒。
這次柳小娘子低著頭,不發一語。柳縣令心中了然,知好色而慕少艾,女兒確實該嫁人了。
這本是一樁好婚事。可是隨著兩家定親,來往越發親密,柳縣令卻看出了一絲端倪。
去年縣里決堤,柳縣令上報朝廷,朝廷卻只補發了一點點銀子,用于賑災。柳縣令無法,只能帶著縣里的男女老少,一起扛著黃土與沙石去堵堤口,但這治標不治本,今年雨水多,眼看著再不搶修,又要發洪澇。但是救災修堤壩的銀子遲遲不下來,多番觀察,才發現是岑知府將朝廷發放的賑災銀糧全部都私吞了。
柳縣令雖只是個小官,卻有個交好的同窗在御前,也是個剛正不阿的言官。柳小娘子跪著求他,不要把這封信發出去,一旦上達天聽,岑聽楓的父親便是死罪,一點挽回的機會也沒有了。
女兒苦苦哀求,柳縣令也動搖了,便讓女兒告訴岑五郎,讓他父親將贓款全都還回來,修好堤壩,安置因去年受災而艱難度日的百姓,就算事了。
柳小娘子告訴了岑五郎,岑五郎大吃一驚,沒想到父親居然這樣。岑五郎讓她盡量勸住柳縣令,他會盡快讓岑知府湊夠銀子,還回去。
這天岑知府請柳縣令過府一敘,笑嘻嘻地將他請進了書房:“五郎母親雖中意趙通判的女兒,可有我做主,她不會受半點委屈。”
說著就拿出了一卷銀票,悄悄塞進了柳縣令的衣袖。
話里話外,是柳家高攀。兩家既然已經有了婚約,那柳縣令不過就是想來分杯羹。
“我爹是什麼人啊,岑知府居然用銀錢輕鄙他。”
柳意晚不由一哂,眼睛里的淚水仿佛都要滲干了。
“他當晚就將信送了出去。陛下大怒,下令徹查,沒想到牽連甚廣,最后岑知府被判了秋后處斬,岑家幾個當官的子侄全部被貶。水至清則無魚,我爹在官場上遭人排擠,無法做官,便帶著我辭官回了揚州。”
“我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和他有什麼交集了······可是沒想到,他居然······姐姐,是我的錯啊,他恨我爹,在報復我啊,卻連累了梁老爺。”
我抱著意晚,聽著她越發微弱的氣息,如同游絲。
“錦兒、就托付給,姐姐了,我、我好······累······”
她的手從我手上輕輕滑落,像一片花瓣入水。
“小姐!”
雙成忍不住放聲大哭,珍珠側著臉,泣不成聲。
涼月生秋浦,玉沙鱗鱗光。誰家紅淚客,不忍過瞿塘。
“珍珠,你去告訴外面,柳縣令之女柳意晚,難產······而逝!”
11
正在搭設靈棚時,一個男子策馬直沖進來,長相清俊,卻狀似瘋癲:“柳意晚呢,她在哪里!”
我冷眼看著他:“岑聽楓岑大人,是麼?”
岑聽楓紅著眼睛看著我:“柳意晚呢,叫她出來見我!”
“岑大人年紀輕輕,眼睛卻出了問題麼?她已經死了,就在前夜,難產而死。”
我一步步走上前,臉上一片冰涼。
“她聽見主審的欽差叫岑聽楓,她覺得是她連累了梁老爺,才被判了斬監候,一時氣血激蕩,引發早產。梁府被圍,衙役不肯放我們去找大夫,等后面大夫來了,已經遲了。”
岑聽楓踉蹌地倒坐在臺階上:“我······我只是想見她,我想要她來見我,我不是,我……她不愿意……”
“你什麼意思?”
我攥緊了衣袖。
“梁世青只判了流放,沒有判斬監候,我只是想將事情說嚴重一點,讓她來求我。我想見她,可又怕她不愿見我。”
“那文芳呢?她是我爹給我的護衛,根本沒在梁家名冊上,你們怎麼通過她遞消息進來的,你們把她怎麼了?”
“什麼文芳?”
岑聽楓疑惑地問,看表情不似偽裝。
“你是通過什麼方法,將梁老爺被判斬監候的偽消息遞進梁府的?”
我心頭似被誰狠狠地揪住,有個答案填滿了胸膛,就要呼之欲出。
“是臨涉江說,有辦法讓你們相信。”
岑聽楓慢慢地思索,突然臉色一變:“他為什麼要害意晚?”
“臨涉江是什麼人,他是哪來的,他以前叫什麼?”
我揪住岑聽楓的衣領低吼著質問他,淚流滿面。
“你瘋了,放手!我跟他又不熟,我只知道他是陛下的親信,三年前從隴西戰場上帶回來的!放開我!”
岑聽楓狠狠地甩開了我的手。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我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原來他還活著。
還好,他還活著。
12
燕王謀逆,被判處斬刑,抄沒家產,成年男子一律斬首,內眷充入掖庭。附逆謀反者滿門抄斬。
梁老爺罪行較輕,被剝奪官職,流放一千里,家產充公,活契下人一律遣散,死契的由官府發賣。
梁夫人與梁君湛,對逆王之事并不知情,查明之后貶為庶人。
汪白芷知道后扯著嗓子罵了一宿,她大概萬萬沒想到進了太守家的大門,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梁君湛忍無可忍,給了她一封休書,幾兩銀子,讓她自行回家。
“萩容,這封和離書,你收下吧。以后就讓錦兒跟著你。”
梁君湛脫去了玉冠華服,經歷了這一場,他似乎成熟了不少,眼角眉梢帶上了一絲風霜。
“那你呢?”
“父親年事已高,遭遇流放,身體受不住。娘要跟著爹,我身為人子,必然要去照顧他們,幸虧你機智,將東西折變成了祭田,沒有被抄去,你守著這些田產,足夠你和錦兒生計。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對你不好,現在還要拖累你。”
梁君湛落寞地說。
“其實沒關系,我討回來了。每次你做錯了事,我都在旁邊添油加醋,氣得公爹拿家法打你。”
我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三年前,要和你成婚,其實我沒有那麼抵觸,只是······”
只是沒想到,剛掀開蓋頭,我拿著一把剪刀,冷冷地看著他,將洞房花燭夜,變成了修羅場。
“你那時候,心里面有人了嗎?”
梁君湛想起當時的情況,不由苦笑。
“是。我喜歡一個青梅竹馬的小兵,我爹不想我像我娘一樣,一輩子等不到夫婿回家幾次,就拿他作威脅,抓著我上了花轎。我就在心底暗暗發誓,即使我逼于無奈,上了花轎,也不會和你做真夫妻。”
其實我和他趁夜私奔,被我爹帶著兵馬抓了回來。我爹知道說不動我,便說,我是他閨女,肯定不會拿我怎麼樣。可那個小子不過是他手下的丘八,要殺要剮,輕而易舉。再說了,我肯為他不顧名聲,他難道也不顧惜性命?
我動搖了。
即使他選擇了性命,沒有選我,我也不怨,只要他好好活著,我知道他活在這個世上,哪怕不能相守。
可我讓我選,我怎麼能輕擲他的性命呢?我爹能從一個小兵做到隴西將軍,自然有鐵血手腕,不是隨便放狠話威脅人的無能之徒。
我同意了,要求我爹放了他,提拔他,讓他娶妻生子。
“我一定會遂了爹爹的心愿,不妒不忌,相夫教子,賢德淑良!”
那幾天,所有人都勸不動我,一直到出嫁,我都沒有和父親說過一句話。
再后來,姨娘差人送信,說敵人偷襲,那個小將犧牲了。
我將那支珊瑚釵,連著我前十七年所有的喜怒哀樂,埋在了枇杷樹下。
“銀子你帶著吧,流放路途遙遠,需要打點的地方多。”
梁君湛張口欲言,卻又無話可說,最后只能說:“多謝。”
“那麼,梁公子,就此別過。”
13
我帶著南錦,回到了我娘的故鄉。
隴西太遠,揚州也不安全,我思來想去,便回到了這里。
當我知道臨涉江還活著,又是陛下親信,仕途坦蕩,便足矣。有些事情注定沒有結果,再糾纏,或許也是有緣無份。
我買下了外公當年的大宅子,帶著珍珠和文芳,買了一些田地佃戶,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日子。
小鎮上的人還記得我爹娘。因為爹當了將軍,惠及故鄉,鎮上的人淳樸,還記著那些恩情。當年的秀才也已年過半百,如今兒孫繞膝,提起我父親,不勝唏噓。
庭院里的海棠花已是綠肥紅瘦,春去秋來,不知道多少個年頭。
這一日,我正坐在花下看著畫本,南錦突然興沖沖地跑進來:“娘,你看,漂不漂亮?‘
我看著她手中與當年幾乎一模一樣的珊瑚釵,一時間思緒恍惚,不知如何開口。
“一個叔叔給我的,他說,他找了娘親好多年了,要是娘親想見他,他現在就在門外。”
門外垂柳下系著白馬,一個清俊男子坐在樹下,身邊放著那個白玉面具,臉上依稀能看出幾分當初的模樣,只是多了一道長長的刀疤,生生將一張俊臉毀掉。
“你來了。”
他銜著一根狗尾巴草,見我出門,展顏一笑,還似當初的少年。(原標題:《秋夜月:誤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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