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日是沈貴妃加封的大喜日子,我推脫身體抱恙,并沒到場觀禮,獨自躺在中宸宮里躲清閑。
殿中央擱著冰塊,漱兒坐在榻邊給我搖扇子,輕風裹著涼意,將我四肢百骸都熨帖了一番。
我舒服地閉上眼,聽到漱兒試探著說:「娘娘,自古君心難測,總是只見新人笑的,您看開一些,莫要太過傷懷。」
「呵,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宮傷懷了!去,再取兩碗杏仁奶酪來,要冰的。」
漱兒有些猶豫:「可是您的身子……太醫交代過不可貪涼,于您玉體有礙,怕是會影響日后的孕事。」
我睜開眼看她:「你覺得我忌涼食就能有孕嗎?皇上都多久沒來中宸宮了,我拿什麼懷?」
聽我換了自稱,又如未嫁之時一般,漱兒便知曉我是要同她說真心話的了,警覺地瞟了眼窗外,才起身湊到我身邊。
「那您就多用些心啊,想辦法留住陛下,實在不行您就主動去找他嘛!在這深宮之中,君王和人心都不可信,唯有子女傍身才是實打實的。」
說完又退后一步跪下:「小姐莫怪我多嘴,這是夫人交代的,讓我多勸勸您……以前的事,就忘了吧,人活著總要往后看的。」
前塵舊事已遠,在旁人的口中如同隨口呼出的呵氣,總能輕易消弭。于我,卻是凝結成了水,一滴一滴在心口凍結。
到如今,同殿中擺的那冰塊也差不多厚了,這樣說來,倒是省了這些降暑的物事。
我輕笑一聲,漱兒又緊張起來,甚至不顧體統地握住我手:「娘娘,您還好嗎?」
她語中的關切和心疼溢于言表,更多的是害怕,怕我又回到從前的某時,為情所困鉆了牛角尖。
我拍拍她手寬慰:「放心吧,我再也不會傷害自己也讓你們擔心了,他早就不值得了。」
漱兒的母親是我的奶娘,自幼與我一同長大,形影不離,早就超越了主仆之誼,更像是姐妹。
她對我忠心耿耿,我對她也是無話不說,所以我同玄凌的那些事,她是最清楚的。
更清楚我是如何從曾經的意氣風發走到如今的心如死灰,坐在這后宮之主的位子上徒有虛名,連稍微得臉的嬪妃們都敢踩在我的頭上了。
就說那新晉的沈瑤荷,母家并不顯赫,初入宮時只封了不起眼的常在,卻能靠著自己的鉆營,一路爬到貴妃的位置,連他父親沈重也從五品升到了從一品的戶部尚書,掌握著財政大權,為天子心腹。
這一切憑的并非她的容貌,在這大禹朝,還沒人能比得過我這才貌雙全的第一美人。
更不是她的心機和手段,恰好相反,她是典型的胸大無腦又矯情魯莽,看我并不得寵,便時常與我作對,還在背后使絆子害我。雖然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戲,傷害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我思來想去都不明白,她是跟老天借了膽子嗎,敢跟我這當朝皇后,內閣首輔加兩朝帝師的孫女來叫板!
后來我才知道,是玄凌給她的膽子。
玄凌忌憚我,見她與我不睦,便一方面有意暗示引導她與我反目,另一方面扶持她上位,就是為了牽制和分化我的權力。至于為何挑中了她,大概是因為她夠蠢,好擺布。
這堪比封后的典禮也是為了讓我臉上難看,我自然不會去自取其辱。
漱兒見我不以為意,也不多勸,只是皺巴著小臉,晚膳時連她最喜歡的紅燒肉都沒夾兩口。
直到沐浴前服侍我卸頭冠時,才輕嘆了一句:「小姐當年真是看錯了人……」
我苦笑搖頭,看著銅鏡中人蔥眉如煙,順滑的黑發攏在一側,襯得膚如凝脂,鼻尖一顆小痣風情萬種,眼眸泠泠如深海,里頭俱是愁緒,眨眼間又藏下翻涌的怒恨和不甘。
「我想了一日,覺得母親說的對,還是要生個孩子傍身,以圖來日才是。」
漱兒聞言立刻來了精神,很快又蔫了:「今日是沈貴妃大喜,陛下必是在她宮中……不過也不急于一時。」
我嗤笑一聲,手指微蜷,鳳釵在桌面上劃下一道淡淡的刮痕。
有些事,爭的便是這一時一刻。
2
亥時過半,我正倚在榻上看書,忽聞宮外尖叫聲四起,喧鬧成一片。
漱兒推門進來,面色慌張:「娘娘,沈貴妃的永和宮走水了。」
「情況如何了,陛下呢?」
「火勢不小,防火隊正在全力滅火,御林軍也趕過去了,想來無事。」
我不慌不忙地合上書本:「那就好,我有些餓了,你去小廚房給我盛碗魚湯來。」
「是。晚膳時娘娘一口魚湯也沒用,我就給您在爐火上溫著呢,很快就來。」
漱兒說完就快步出了門,我趿著鞋子走到窗下,俯身輕嗅桌上的蘿絲花。
半粉半白的花瓣層層疊疊,中心一簇藍色的花蕊,墨綠色的花莖在夜風中輕顫。
我伸手觸了觸花瓣,一片滑膩,像涂著一層細粉,淡淡的芳香,尾調有些嗆喉。
不由輕咳了兩聲,漱兒便端著魚湯回來了,我剛喝了半碗,忽覺腹中絞痛,像是有什麼攪著我胃腸往上涌,嘔吐不止,最后只剩了褐色的膽汁,夾雜著斑斑血跡。
我在榻上蜷縮成一團,直到太醫施針后才緩解一些,剛喘勻氣,玄凌就來了。
他著一身明黃色的常服,下擺處還沾染了一撮煙灰,顯然是匆忙趕來的。一貫的面沉如水,嘴角繃著不怒自威,眸色晦暗如海,看我時卻帶了些溫和,將渾身的冷厲之氣沖淡了些許。
這樣的眼神,當真是久違了……
玄凌走過來在榻邊坐下:「為何會突然不適,還吐血,現下可好些了?」
我躺著也沒起身行禮,他說我與他之間不必守這些虛禮。從前我以為這是對我的寵愛,后來才知是殺我的鈍刀。
「勞陛下掛心了,臣妾無礙,就是聽聞陛下在永和宮遇險,一時急火攻心。眼下看陛下安然無恙便放心了,陛下乃真龍天子,想來自有神明庇佑,萬事無虞。」
玄凌最在意禍福命理,我便專挑他愛聽的說,他果然肉眼可見的開懷了一些。
接過漱兒手中的湯藥親自喂我,眸色專注,像極了我倆初識。
我叫魏縈,祖父是太傅,父親是威遠大將軍,雖為女子,卻是嫡長,在家中最得寵愛。
連一向古板的祖父都在我的纏磨下答應了讓我習武,并由父親親自教授,加之我琴棋書畫和文章皆十分出彩,可謂是文武雙全,在京中頗具佳名。
那時所有人看我都是驚訝而贊嘆又帶著些討好的,只有玄凌,他的目光藏著勢在必得的決心。
我十分不看好他,更不知道他這盲目的信心從何而來。
玄凌的母妃位份較低又早逝,他在先帝跟前并不得寵,性格倒是沉穩內斂,不卑不亢,跟著祖父念書,被夸過是個好苗子。
我第一次見他,是祖父患病臥床,學生們自發來府里探望。玄凌也來了,跟在眾人后頭,話不多也不愛出風頭,卻掩不住他通身的光芒。他身量挺拔,皮相好,氣質端,只是靜靜站著,便蘭芝玉樹。
父親帶兵出征,家里的兄弟們也不在,我便擔負起了陪同的工作。
轉了一圈院子,便在后花園玩起了投壺。我于武藝上只是皮毛,但于技巧上卻是很有天賦,將一眾皇室子弟贏得很是難看。
他們也不在意,一個個都笑捧著夸我巾幗不讓須眉,其實不過是看中了我家的權勢和我的美貌,沒意思透了。
只有玄凌,摩挲著黢黑冰冷的箭頭,低聲問我:「小姐可愿我比試一局,賭個大的?」
我抬眼看他:「賭什麼?」
他扯扯嘴角,凝著我眸色專注:「賭你,一局定勝負。」
那一局比試進行的很是膠著,玄凌比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兄弟強了許多,力度和準頭都十分精準。
他老神在在,我卻越來越慌,有些后悔自己心高氣傲,太過草率地答應了他的賭約。
心煩意亂間,手上失了準頭……我輸了。
玄凌卻只是笑笑:「小姐承讓了。」并沒再提方才的賭約,似乎只是隨口一句戲言。
我將將松了口氣,又聽他湊近我小聲說:「婚姻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我知你做不了主,也不舍得難為你,只是借此機會在你這先占個位置罷了。莫要誤會我輕浮,我可是很認真的。」
直到他說完了離開,我還怔怔站在原地,被他的坦誠和直接驚得夠嗆。
反應過來后,又覺得這些私語太過曖昧,連他塞進我手中的箭矢都像是烙鐵,燙得我倉皇丟手,胸口有些發癢,臉頰立刻燒紅了。
憤憤地咬了咬唇,懊惱自己春心萌動得太過輕易。
后來才明白,玄凌是天生的聰明人,任何事上都籌謀縝密。
他知我高傲,又聽慣了恭維,若是同其他人一般唯唯諾諾地追求我,不一定有勝算,便索性劍走偏鋒,強勢大膽又帶著極明顯的征服欲,最能夠挑起我這種人的新鮮感和好奇心。
套路雖然很俗,但對于當時情竇初開的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或者說,這世間再聰慧的女子也很難在愛情中保持絕對的清醒。
我是個有主意的人,家里人又寵著我,尤其在婚姻上還是尊重我的意愿,所以玄凌這一招「擒賊先擒王」實在漂亮。哪怕日后我倆走到末路之時,我仍不得不感嘆他這一擊即中的好手段。
3
祖父位居首輔,恐受天子忌憚,一向是不愿我與皇子結親的。只想給我找個家風優良的書香門第下嫁,依我母家的權勢,必定一生不會受委屈。
可惜,我不愿。
我喜歡玄凌,從那日初見之后就像是跌入了漩渦之中,身不由己。
礙于身份,他并不時常與我往來,又不敢托下人私相授受,便只得厚著臉皮求我祖父給我帶東西。
有書本,有字帖,還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總在不起眼的地方偷藏著些小心思。未完的畫,排列機巧的數字,或者字謎……都很對我的胃口,總能玩上半晌午。
祖父起初沒多想,直到有次宮中御廚研發出了新式點心,統共只有一盤,玄凌考較課業答得好,先帝才賞了他一塊,他沒舍得吃,藏在了畫本匣子里托祖父帶給我。
結果,半路被祖父給聞出來了,對我好一頓追問。
我心中發甜,紅著臉支吾,祖父一看便全明白了。
倒也沒反對,只是嘆氣:「終究你還是要走進那吃人的地方……阿縈,你雖聰慧卻心性單純,恐怕是要吃虧的。」
我趴在祖父膝頭撒嬌:「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日后頂多是個閑散王爺,哪里就能有那些麻煩事了!」
「他若娶了你有了我家做后盾,未必就不想爭上一爭了,就算他無意,旁人也會將他視作對手,到時他也只能反擊。況且,他并非池中之物。」
祖父拍拍我的頭,了然一笑:「你自然也是知道的,否則怎麼可能看上他。」
我羞赧地側過頭,明知祖父只是在客觀分析,心里卻不由得咯噔一下。
玄凌對我,會是因為想要借助祖父的權勢嗎?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很快被我否決。京中權貴云集,親王伯爵更是不少,比我家有力的豪門多了,他看中我,必定是因為喜歡我!
那我自然也不會負他。
我仰起頭看著祖父,目光堅毅:「若真有那日,我必盡全力助他登位,不為那天下之尊,只為能讓他如愿。」
那時的我,一顆心全給了玄凌。哪怕有過猶疑,卻還是被愛意壓下,暗暗許諾會陪他一生一世。
如今,他已貴為天子,我身居后位,是他的結發之妻,兩人相對而坐,卻像是隔著千山萬水。
玄凌喂我吃完藥,扶我躺下,他已經很久沒如此對我了,更多的時候只是逃避和漠然。
看來今夜的一場火,燒得很是管用。
「皇后體弱,要多注意休養,吃的用的盡管差人來跟朕要,萬不可委屈了自己。」
玄凌的聲音低且渾厚,認真說話時總讓人覺得他誠意十足,一雙桃花眼卻淡得縹緲,涼如薄霧。
我點點頭:「多謝陛下,只是臣妾這病體精力不足,怕是理不好后宮諸事,不如讓沈貴妃代為執掌,臣妾也好偷懶一段時間。」
玄凌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我會主動放權,畢竟在我最渾渾噩噩之時都還握著中宮之權。我向來規行矩步,從未有過差池,他尋不到由頭奪我的權,眼下我自己提出便正是遂了他的意。
連眉眼都松快了幾分:「也好,皇后就好好養身體。」
玄凌走后,我坐起來從枕頭下的荷包里摸出一粒藥丸,捏在手上來回看。
漱兒見狀給我端來一杯茶:「方才太醫還給了藥丸子,是補藥嗎?」
我沒就茶,將藥丸一口吞下,齒間俱是苦澀之氣,仍比不上我心中的萬分之一。
「不是太醫給的,也不是補藥,是解藥。」
漱兒大驚:「您中毒了!莫非是那魚湯有問題……太醫竟沒診出來!」
我搖搖頭:「毒是我自己下的,太醫也是我的人。」
蘿絲花蕊無毒,只是不能與魚同食,這是我從前在玄凌送我的一本志異雜傳中看到的。
食玉米須、苦蕎和陳皮可解,我便提前制好了解藥,自導自演,就是要在玄凌面前做一場戲。
就連永和宮那一場火都是我安排的。
4
十六歲時我嫁給玄凌,彼時他尚未封王,于先帝面前卻得臉了些,多半是靠著我祖父的面子。畢竟是首輔大臣的孫女婿,只這一點就足以抵消他出身的低微。
新婚之夜他喝得爛醉如泥,我察覺出他情緒不佳,只以為是先帝沒到場親賀,他失落不忿。
可他看我的眼神也很不對勁,連撫著我臉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似乎正飽受著掙扎折磨。
我來不及細想,就被他撲上來吻住,發了狠一般的輾轉吮吻,像是發泄又像是失控,把我的嘴角都咬破了。
那一夜,他一點也不溫柔。
雖然第二日就輕言軟語地同我道了歉,但似乎一夕之間就同我客氣起來,很有夫妻間的相敬如賓,卻沒了親密和纏綿。
我觀察過,思考過,試圖跟他溝通失敗后,也發脾氣鬧過。他起初只是哄我,漸漸開始躲我,卻始終不承認我所說的微妙改變。
更多的時候還是對我很好的,甚至讓我都以為是自己在無理取鬧了。
家教和修養不允許我像個潑婦一般疑神疑鬼纏鬧不休,便只能將這一切歸結為男人新鮮感褪去后的平淡和在妻子面前需要保有的威嚴。
若是這樣想,日子便還能過,舉案齊眉也是好的,就當那些少女心動的旖旎憧憬不曾有過吧!
拋卻這點,玄凌確實是個很出色的夫君,他有城府有手段,于政事和朝務上都極有見地,敢想敢做,加之他的兄弟們都十分平庸且敗絮其中,不過略施小計就能栽大跟頭,越發顯得他出眾。再有我母家做后盾加持,短短三年,他就榮封東宮。
不久后先帝病逝,玄凌登基為君,封我為皇后。
他端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接受我的跪拜,面色溫和,眸中卻無喜色,周身皆是疏離。
那一刻我便知他不再是我的夫君,而是成了君王。
我心頭刺痛,卻只能得體地微笑,看著他眼中毫無波瀾,日后又漸生戒備。
對,戒備。
雖然表面上恩寵如前,對我也敬重又寵愛,但玄凌確實在防著我。
我看出來了,卻沒再同從前那樣去問,都是徒勞,還容易觸怒龍顏,畢竟他早已不是那個說著舍不得我為難的少年了。
這些改變我不知緣由也無力阻止,便只能接受,就像我當初選的路,只能自己堅持走下去。
我從未對家人提過這些事,只是明里暗里多次提點他們要恪守為臣的本分,萬萬不可僭越。
皇宮真是天底下最豪華的牢籠,最會消磨人的風骨和意氣,還有真心。
時日久了熱血漸涼,我便看淡了許多,連玄凌左一個右一個的美人收進后宮,我都能端著笑臉恭賀。
罷了,至少我還是皇后,只要能誕下嫡子,有個寄托和依靠,便不再執著了。
遺憾的是,四年間,有的妃嬪已經生了兩個,我的肚子還毫無動靜。
玄凌安慰我是體虛的緣故,便吩咐太醫將我看顧得更仔細些,補藥和膳食都精細的很,從不間斷。
后來才知,那一口一碗加起來,便是避孕的土偏方。
我永遠也忘不了,家里人從宮外給我找來的老中醫面色驚恐地告知我這些事時的心情。
像是被一根冰錐刺透了胸口,涼得發木,很久以后才蔓延出痛意來。
但面上卻不動聲色,每日賜下的補藥膳食也繼續照單全收,感激地謝恩,然后偷偷倒掉。
一同倒掉的,還有我的愛慕與期待,心尖上的少年情動。
更難熬的是,這些痛我都無從說起,只能獨自煎熬。面對著玄凌時還要強顏歡笑,聽他虛偽的關切和安慰,摟抱親熱時還要裝作幸福甜蜜。
當時的我,以為這就是最痛苦的事了,沒想到還有更大的變故等著我。
不久后的中秋夜宴上,玄凌喝多了,又恰好是該去中宮的日子,我便直接扶了他回去。
他有些認不清人,瞇著眼瞧了我半晌,都沒叫出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才驚覺,我們已經陌生至此,他已經很久沒叫過我了,只是叫皇后。
我苦笑著搖頭,俯身給他喂水,卻被他一把抱住,低聲嘟囔:「對不起……阿縈,這都是命,你只能為我犧牲,對不起,我也想做太陽……」
他說得含糊又斷續,我用了很久的時間才想明白大概跟命理有關,他一向很信那個。
我私下派人去查,很快拿回了批命書箋。
玄凌與我的生辰,是天下難得一見的互為陰陽矛盾之命,簡言之,我是他的盾牌,也是他的克星。
從星宿上來推,我為日,他為月。是以,我可以為他擋災避禍,助他直上青云,但他卻需要依附我而生,且隨時會被我吞噬光芒。
我捏著命書跌坐在地,仰天大笑,淚水卻噴薄而下,一時竟不知該心疼自己還是心疼他。
處心積慮地接近我,一邊虛情假意一邊又要刻意跟我保持距離,忌憚我防備我連自己的骨肉也不敢有,卻又不能利索地除掉我。
玄凌活得當真是很辛苦啊!
胸口像是被無數把匕首攪弄,疼得上不來氣,我想抬手拍一拍,才發現攥緊的掌心已經鮮血淋漓,像極了我那顆血肉模糊的心。
原來,他從未真的愛過我……
5
我喘息著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再醒來時,玄凌坐在我床邊,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長。
漱兒在旁對我點了點頭,表示已經將命書銷毀了,我暗暗松了口氣,就聽玄凌慢悠悠地說:「你懷孕了。」
我一怔,下意識伸手撫上小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卻無甚異樣,只是溫柔地叮囑我要好好養胎,第二日開始,各種名貴的膳食和補胎藥又送來了,一頓不落。
這次我倒是敢吃。
既然我能懷孕,必然是察覺了之前的吃食有問題,玄凌自然也明白,絕不會再做手腳。
只不過我倆都沒說破,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其實在我知道那些真相以后,已經完全不想要孩子了,但既然有了,也要好好撫養。
可惜,終究難如愿。
沈貴妃當時還是沈嬪,對我頗多不敬,我訓誡過她幾句,并沒放在心上。
她卻懷恨在心,故意挑釁與我發生爭執,借機將我推倒在地,導致我流產,不足三月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我仰躺在榻上,睜著干涸的雙眼,感覺渾身的血都是冷的,在胸口堆積出深重的悔恨。
為什麼要喜歡上玄凌,為什麼沒有一開始就收拾了沈嬪那個賤人,為什麼不懂得反抗……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玄凌默許的,否則就算沈嬪再魯莽,也不敢對懷有嫡子的中宮動手。
事后也只是被降了兩級以做懲戒,三月后就復位了,恩寵甚至更盛從前。
所有人都心滿意足,只有我遍體鱗傷,被欺騙、被利用、被算計,連尊嚴都被踐踏得支離破碎,最終一無所有。
那段時間的我很不好,或哭鬧哀嚎,或癡呆傻笑,瘋瘋癲癲的神智不清。
太醫來診治過,說我喪子之痛太甚,郁結攻心又受了刺激,記憶有損,需用藥調理,慢慢恢復,時間說不準。
玄凌松了口氣,十分滿意眼下的現狀——我還好好活著,對他卻再沒半點威脅。
他對我卸下防備大概就是從那刻開始的,或者說他也有懷疑和顧忌,卻沒大過愧疚。
那之后,他對我溫和了許多,我也對著他笑,心中卻暗自發誓要為自己討回公道,還有我孩兒的一條命。
我并未告訴任何人我是裝失憶,包括漱兒,她也只以為我是慢慢想開好起來了。
連玄凌都不曾察覺過,他是個很自負的人,防備我時滴水不漏,但認定我已無妨害之后,便徹底松懈了。
于是,這便成了我最好的機會。
我安排人在永和宮縱火,故意置他于險境再命人暗中施救,自己則在寢宮中做出驟然蒙難的假象。
玄凌逢兇化吉,自然會以為是我替他擋了一災,難免勾起些感念和舊情,必會來探望我。
我再借機提出由沈貴妃代我執掌后宮,將他的戒心徹底卸下,如此才好讓他多親近我,為以后的計劃做準備。
……
一切才剛剛開始。
漱兒聽我說完,整個人愣在當場,半晌才撲上來抱住我,壓抑地哭:「小姐,你受苦了……」
「再苦也過去了,今后的每一日我都只會讓自己痛快。」
「既然如此,娘娘又為何把中宮之權拱手讓給沈貴妃,她得了勢還不得欺負您嗎?」
我瞇瞇眼,勾著嘴角笑:「欲使一人滅亡,必先讓她瘋狂。」
沈貴妃從來不會讓我失望,不過月余,她已將后宮管理得烏煙瘴氣,怨聲四起。
不時有嬪妃來向我告狀,我都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為由,避而不見。
沈貴妃見狀,以為我是怕了她,便更加囂張跋扈了,那氣勢儼然已經越過了我這正宮去。偏她位份高又得寵,眾人均是敢怒不敢言。
思寧宮的韓嬪往日里是個為人謹慎又極能忍耐的,眼下都跑來跪求我,可見是被逼急了。
我宣了她進來,一見我就紅了眼眶。
沈貴妃與她一向不睦,或者說是單方面地針對她,因為她不會審時度勢,沒有主動投靠沈貴妃,反而對我這個失勢的皇后十分恭敬,便是不識抬舉。
再者,她本人容貌姣好,于琴技上有極高的造詣,是本國第一樂師的關門弟子。雖然性子恬淡不愛爭寵,但玄凌倒很看重她,凡是高級的邦交國宴必定要帶她出席隨侍在側,算是半個國寶吧。
沈貴妃自己出身低,又無甚拿得出手的本事,自然對她滿是嫉恨,平日里便諸多刁難欺辱,韓嬪向來是能忍則忍。
但最近沈貴妃風頭正盛,越發咄咄逼人,連她父親沈重都在她的授意下,在前朝給韓嬪的父親穿小鞋使絆子,氣得老韓大人捶胸頓足。可他是戶部侍郎,堪堪比沈重低了一頭,有苦說不出,氣郁于心竟一病不起。
韓嬪哭得雙眼通紅,跪下給我磕頭:「娘娘,嬪妾自己受辱無妨,可連累父親就是罪過了。還請娘娘垂憐,出手整治后宮,壓一壓沈貴妃的氣焰。」
我讓漱兒扶起她:「眼下的狀況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你自己。」
「后宮中向來攀高踩低,嚴重了便是你死我活。若非你清高不愿撕扯,只一味忍耐退讓,也不至于叫她變本加厲,連你父親都一并糟踐了,不是嗎?」
「你聰慧過人,卻寧愿來求本宮這個指望不上的半吊子皇后,也不主動思考反擊之策,想來報仇的心也不算迫切,既然如此,本宮為何要幫你?」
韓嬪拭淚的手一頓,愣愣看著我,眼中的期望和懇切漸漸涼了下去,浮起冷冽的憤恨與決絕。
——就是現在。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與她對視,目光坦蕩:「在這皇宮之中,隱忍和寬容只會得到更多的踐踏,你我都一樣。我用了八年的時間才明白,而你,還不算太遲。」
「沈貴妃和沈重實為一體又互為牽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沈貴妃在后宮一手遮天,但若是沈重在前朝出了事,她的氣焰自然便散了……令尊的病怕是能不藥而愈。」
聽完我最后一句,韓嬪眼光驟然一亮,是那種一點就通的了然,確實是個聰明人。
「嬪妾明白了,多謝娘娘提點。」
我笑著點頭:「陛下前些日子在永和宮差點遇險,有些忌諱,最近都不大愿意去了。你的思寧宮向來雅致,琴音又能清心安神,本宮會勸陛下多去坐坐的。」
韓嬪又跪下行了一禮,我知道,這聯盟就算是成了。
我帶著漱兒親自送她出門,韓嬪跟在身側同我說話:「娘娘聽說了嗎?永和宮走水那日,陛下大幸,躲過了斷裂的房梁,本以為是天意庇佑。近日經過勘查才知,是個叫吳剛的侍衛用鐵釘打偏了房梁。可他卻不貪功只字未提,陛下便愈發賞識他,已經提拔做了御林軍副統領。」
「那倒真是個可靠之人。」
「正是,陛下如今很倚重他,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了。」韓嬪說完又小聲嘟囔,「說來奇怪,永和宮構建精良,何以一把火就燒斷了房梁呢?」
我輕笑一聲,看著西邊已升起薄暮,涼涼嘆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這世上廣廈傾覆,往往都是從一根朽木開始的。」
誰也抵擋不住。
6
韓嬪動作很快,不過半月就聽聞前朝的消息。韓嬪父親拿了證據,當朝彈劾沈重貪污受賄賣官鬻爵。
玄凌震怒,命大理寺嚴查,短短兩日就收集到了五張紙的罪狀,其中自然不乏平日里受沈重欺壓的下官們的舉報。
加之沈重平日里仗著沈貴妃得寵,在同僚間很是囂張跋扈,眾人對他積怨已久,如今紛紛添磚加瓦,樂見其成。
罪名詳實,證據確鑿,玄凌大筆一揮,判了他斬首,五日后行刑。
沈貴妃呼天搶地,跪在玄凌寢殿前求情,怎麼趕都不肯走,煩得玄凌躲來了我宮里。
我命小廚房做了他最愛吃的點心,還親手沏了一壺茶。
玄凌苦笑:「還是皇后這里最舒心,不吵不鬧的,又識大體知進退,讓朕很是放松。」
「臣妾身居后位,本該為陛下分憂,可惜身子不爭氣做不了大事,只能陪陛下說說話寬寬心了。」
玄凌微怔,凝了我許久,似乎想起了前事,目光動容:「你陪著朕……就很好了。」說著輕輕執起我手,「你一向都是很好的,是朕對不起你,沒能護住你。還有老師,一直忠心耿耿,為朝廷殫精竭慮,朕便更加愧疚了。」
祖父愛重我,自然對玄凌不滿,但他身居高位,忠的是朝廷社稷,保的是國祚綿延,哪怕再生氣,也不會拿國事開玩笑。
這樣的胸懷和擔當豈是玄凌這種人能明白的,他的愧疚只會讓我祖父惡心罷了!
我心中冷笑,卻溫柔地拍拍他手背:「陛下別這麼說,你我夫妻一體,自然是永結同心的。祖父只盼著我們帝后和睦,他必會為大禹鞠躬盡瘁的。」
只要我還在皇后這個位置上,只要我不和他翻臉,他就可以一直擁有我母家的支持,這點玄凌應該能聽明白。
他眸色微變,伸臂攬住我,貼在我耳側低語:「朕今晚留下來。」
第二日晨起,我服侍他穿衣,漱兒端著藥湯進來,我接過一口飲盡。
玄凌問:「這是什麼?」
我羞慚一笑:「陛下見諒,臣妾體虛多病,在身體養好之前不愿有孕,便找太醫配了避子湯藥,以防萬一……」
玄凌怔了怔,眉眼一舒:「辛苦皇后了,朕下朝再來看你。」
那日之后,玄凌在我宮中留宿的次數便多了,既能顯示對我的恩寵,又不怕我懷了他的子嗣,何樂而不為呢?
至于沈貴妃,倒是聰明了一回,見求情無望便明哲保身,主動交出了后宮之權,在永和宮內靜思己過。
玄凌有意對她網開一面,我察言觀色,主動替她求情,玄凌便順著臺階下來,將她降了兩級幽禁在永和宮,同時將后宮之權又還給了我。
一時間,后宮立刻轉了風向,嬪妃們紛紛向我巴結示好,在我面前痛罵沈瑤荷。
我沒覺得痛快,只不勝其煩,跟玄凌說起時,他也有些無奈:「她們就愛嘰嘰喳喳,不必理會。」
「我瞧著韓嬪倒是個寵辱不驚的,心性很好。她父親這次也立了大功,陛下得空了去瞧瞧她。」
玄凌輕笑:「皇后這是嫌朕來得多,厭煩了?」
我也笑:「怎會啊,陛下愛重臣妾,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后宮要雨露均沾,臣妾可不想背上善妒的名聲。」
「再者,臣妾喜歡韓嬪,她已有一子,若是再能誕下一兒半女,臣妾想抱來撫養,或許都好過這殘破身子生下的……」
玄凌沒料到我已經起了不生親子的心思,怔愣過后,自是允了,當夜就去了思寧宮。
韓嬪是個心思玲瓏的,只要玄凌去,自然有辦法籠絡住他的心,我便能得一半月的清閑。
我隨手翻著起居冊,又算了算月信的日子,吩咐漱兒去請那位聽命于我的太醫來。這些日子的「避子」湯藥皆是出自他手,真實功用乃是補益調養。
他診了片刻,躬身一禮:「恭喜娘娘,已一月有余。」
我長長舒了口氣,交代他保密,并且要他繼續精心用藥,務必為我坐穩這一胎。
太醫走后,我又讓漱兒去給吳剛送了個信。
他父親是我父親麾下的副將,我倆自幼相識,情同兄妹,只是男女終有別,長大后便有意避嫌,進了宮更是尊卑有別,是以知道我倆相識的人很少。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為我在這宮中最可靠又最出其不意的奇招。
如今永和宮還封著,我便要吳剛將沈重被害的真相透露進去,「偶然」讓沈瑤荷得知。
不需言明細節,只要讓她知道是我害的就行了。
三日后,吳剛給了回復,成了。
我便趁用午膳時,同玄凌提起:「這都兩月了,陛下就恕了沈嬪吧。」
玄凌不解:「怎麼突然想起她了?」
廢話,再不放她出來服侍,我該怎麼再找借口推開玄凌的臨幸呢,次數多了肯定會被懷疑的。
「今早出去散步,偶然經過永和宮時聽聞里頭還有哭聲,想必沈嬪已經知錯了,也怪可憐的。」
我起身看著玄凌:「要不臣妾陪陛下去一趟?若她肯領臣妾一分情,日后這后宮也能和睦些。」
玄凌很是欣慰,破天荒地牽著我往永和宮去。我看著他的側臉,心中一片麻木的冰冷。
自登基后,他顧著君王體統,又藏著齷齪的秘密,從未在人前與我有過如此的親近。
我曾不止一次期盼過的這雙手,干燥而溫暖,此時于我卻如毒蛇的信子一般惡心。
就如同他的感情,在我的心已經破敗成斷壁殘垣以后,偏偏于廢墟中生出了一朵小花,礙眼得讓我恨不得就此踩碎。
我想玄凌大概是有些喜歡我的,所以他才會掙扎躲避,會在酒醉后對我道歉,會在我斂去鋒芒后重新袒露溫柔。
只是那喜歡太少了,不及他對自身和權力的萬分之一,輕易便能舍棄。
這是我們第一次牽手走過宮道,也是最后一次。
就此走向萬劫不復。
7
之前聽吳剛說,沈瑤荷得知消息后,在永和宮大鬧了一場,將我罵得體無完膚。
今日一見,果然不假,還是一如既往的蠢。
甚至連玄凌都不顧,沖上來就要撕打我,被玄凌攔住后,便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控訴,說是我陷害他父親。
玄凌皺著眉推開她:「沈重那是罪有應得,自作孽不可活!皇后如今執掌后宮,卻不計前嫌,還勸朕來看你,你卻這般不知好歹,朕看你這禁足是罰得太輕了!」
他說著就不耐煩地拉著我打算離開,沈瑤荷一聽我重新掌權,又見玄凌似乎要繼續關著她,便倉皇著撲過去抱住玄凌的腿哭求。
一口咬定是她的心腹打聽來的消息,還自作聰明地攀咬說肯定是我祖父下的黑手。
玄凌越聽越惱火,狠狠踹了她一腳。
且不說我祖父在沈重的事上從頭到尾都未置一詞,就憑一個被禁足看守的妃嬪竟然能收到外頭的消息,這事本身就比她的污蔑嚴重多了。
我在旁看著都有些佩服,沈瑤荷真是厲害,給她一個機會,就能把自己作死。
沈瑤荷被踹得吐了口血,狼狽地爬起,雙目赤紅,如利刃一般在我身上凌遲,漸漸染上瘋狂。
「魏縈你這個賤人,你以為陛下是真的愛你嗎,不過是看在你的命格……啊……唔……」
沈瑤荷話說到一半,尖叫聲猝然阻斷在喉間,玄凌抽出身旁侍衛的佩劍,一下斬斷了她的舌頭,頸側青筋暴凸。
「滿嘴胡話的瘋婦,舌頭留著也沒用!」
我假裝受驚,顫抖著攔住玄凌:「陛下息怒……別臟了您的手……」
玄凌看我被嚇著了,并未在意沈瑤荷的話,才松了口氣,最終在我的勸說下留了她一命,命令侍衛將她關入冷宮。
吳剛正隨侍在側,聞言領旨去了,走之前悄悄看了我一眼,我不著痕跡地對他點了點頭。
沈瑤荷必須活著,她對我還有用,但是活罪就難逃了,冷宮里自然有人等著「伺候」她。
回到中宸宮,我還有些驚魂未定,玄凌輕拍我后背:「你就是太心軟了。」
這大概是他說的最對最真的一句話了。
可惜,他說的那個我已經被他親手殺死,現在的我再也不會為旁人的痛和淚有一絲的憐憫,包括性命。
沈瑤荷,還有玄凌,都該為我那個死去的孩子償命。
我咬咬牙,壓下心頭翻涌的恨意,苦笑著搖頭:「半月后就是萬壽節,不宜見血光。」
玄凌愣住,半晌擁住我嘆口氣:「都聽你的。」
「那……陛下的生辰宴也交給臣妾安排?」
「好,朕就等著驚喜了。」
我靠在他懷里,垂著頭瞇了瞇眼:「陛下敬請期待吧!」
皇帝的生辰自古都是有例制的,自有禮部幫著安置一切事宜,我所要做的,不過是加點好戲。
在生辰宴的頭一天夜里,我秘密去冷宮見了沈瑤荷。
她蜷縮在空蕩冰冷的房間里,周身俱是狼狽,一張臉瘦削蒼白,兩側嘴角還有猙獰的傷口,渾身沒了人氣,枯槁得像鬼。
看我時眼眸遲鈍,白翳漸漸遮蓋住瞳仁,想來是我讓人給她下的毒已經起效,變成了會呼吸的傀儡。
只會在某個特定的刺激下發瘋癲狂并且激發出驚人的爆發力,而那個刺激就是玄凌。
萬壽節當晚,舉國同慶,皇宮內更是燈火通明,玄凌大宴群臣,很是熱鬧。
我讓吳剛將沈瑤荷偷放了出來,安排她混入上菜的婢女當中,她很順從地低著頭,直到看到玄凌的臉,瞬間發狂,從袖中掏出匕首狠狠刺去。
御林軍大驚,立刻蜂擁而上,吳剛沖在最前頭,卻稍稍慢了一步,沈瑤荷的匕首已遞到了玄凌跟前。
玄凌側身一躲,右手執起一根筷子直接刺穿了沈瑤荷的喉嚨,后者一口鮮血噴了他一臉,很快斷了氣。
殿中尖叫聲驟起,我臉色發白,踉蹌著上前去看玄凌。
他接過我的手絹擦了擦臉,喘著粗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重重磕在桌上:「賤人,朕留她一命還不知感恩,就憑她也想刺殺朕,找死!」
我抿抿唇,確實,我也沒指望沈瑤荷能殺了玄凌。
他越想越氣,一把掀了桌子,起身大聲呵斥:「看守冷宮的侍衛呢,她怎麼出來的?還有御林軍,反應那麼遲鈍,朕要你們有何用!」
下面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吳剛低聲告罪,玄凌剛要開口,就驟然睜大雙目,嘴角抽搐,似乎被勒住了脖子,口中咿咿呀呀地發不出聲音,而后驟然倒地。
我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這才是沈瑤荷真正的用處。她血液中的慢性毒,配上烈酒便成了劇毒,玄凌情緒越激動發作得越快,直入心肺,藥石無醫。
這也是在玄凌送給我的那本志異雜傳中寫的,他送的東西我總是很珍惜,反反復復看過許多次,也認認真真記了很多年,如今都還給他,便當作最后的告別吧。
玄凌很快就變得虛弱,靠在龍榻上看我,眸色晦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屏退眾人,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圣旨,遞給他一支筆:「你就寫由我暫代政事,我祖父監國,待我誕下嫡子后即刻登基,我垂簾聽政,于他成年后還政。」
玄凌震驚又憤怒,大睜著眼睛看我,用力咬著牙,鮮血順著嘴角滴落在明黃色的錦被上,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我不慌不忙地在他旁邊坐下,抬手撫著小腹:「你最好按我說的做,至少這江山最后還是你兒子的,否則我就將你的子嗣全部除掉,從我家的小輩中扶持一個上來。」
「沈重是韓嬪父女告發的,我祖父并未參與,依舊是朝廷威望最高的百臣之首;你是沈瑤荷報復害死的,我手上亦是干干凈凈,還是大權在握的后宮之主。」
我側眼睥睨他:「你該明白,我方才所說完全能做到。所以玄凌,你別無選擇。」
玄凌呼吸急促,目眥欲裂,與我對峙片刻,終于執起筆,按我所說一字一句寫下了遺詔。而后扔了筆,狠狠凝著我,忽而落下了兩滴眼淚,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支嶄新的鳳釵,只拿到一半,就停止了呼吸。
我站在旁邊冷眼旁觀,內心毫無波瀾,只覺得解脫,而后是空洞的麻木和冰涼。
玄凌終于死了,我為那個孩子和自己報了仇,但腹中的孩子也沒了父親。
而我,胸口有什麼也死去了。
我最后一次輕撫他的臉龐,已經微微冰涼:「玄凌,原本我把你當作我一生的月亮,如今,我只能做自己的太陽了。」
日月難同輝,你我終相離,這就是我們最后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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