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弛 實習生|丁慕涵 編輯|崔世海
佛學院,是培養佛教專門人才的院校。但對公眾而言,佛學院往往很神秘:究竟什麼樣的人能進到佛學院學習?這些人都有著怎樣的經歷?
佛學院的大學生活和普通院校又有什麼不同呢?
“還是居士的時候,我曾到訪北京法源寺。”2017年從中國佛學院畢業的覺海師父說,當年初遇法源寺,他就發起了要來這里讀書的念心。“當時正值初春四月,法源寺丁香盛開,很多學僧就在樹蔭下讀書。幽靜肅穆,真是古剎莊嚴”。
法源寺位于西城區南橫西街路北胡同里,二環以里,是北京城內最古老的寺廟之一,也是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古剎。它的另一個顯赫身份是漢傳佛教的最高學府——中國佛學院所在地。這是一所培養中國佛教專門人才的院校,于1956年創辦,國內很多大寺住持都畢業于此。
那麼,究竟什麼樣的人才能進到佛學院學習?這些人都有著怎樣的經歷?佛學院的大學生活和普通院校又有什麼不同呢?
入學考試難過高考與很多寺廟香客如云不同,法源寺香火不旺。寺廟西面的中國佛學院大門右側掛著的校牌也很不顯眼,從門前的胡同經過,如果不留神,甚至都會錯過。與其他大學相比,佛學院也顯然小了些,只有一幢教學樓和樓前的一個小院。
佛學院只招收出家人,能到佛學院讀書的學僧都不簡單。他們由全國各大寺廟或佛協推薦,之后這些18歲至29歲的優秀僧人還將面臨嚴格的入學考試,“嚴格”意味著考題難和錄取率低。多年來,中國佛學院的入學比例維持在4:1或5:1,這低于很多省份的高考錄取率。
佛學院的入學考試科目,包括語文(主要是古代漢語)、歷史、地理、英語、佛學和宗教功課。“考試最大的難度是沒有考試范圍,就說史地,什麼都考,我們復習時,只能看看上一屆的考題,考過的就不看,或少看點兒。”覺海說。
例如有一年的英語考題,最后一道英譯漢,考的是一段佛家故事,內容出自禪宗典籍《景德傳燈錄》。考完出來一對題,同學們的答案五花八門,原因很簡單:光懂英語,不懂佛經,僅懂佛經,不會英語,都不可能答對。
出家之前,覺海曾就讀于廣州的一所大學。他是典型的南方人,1990年出生,瘦高個兒,清秀斯文,一副眼鏡架在鼻梁上,雖然穿著僧衣,也脫不去學生的本色。
從法源寺回廣州一年后,覺海便在華嚴寺剃度出家,拜在本煥老和尚的弟子釋印覺大和尚座下。這是一座以《華嚴經》命名的寺院。之后他去了道風頗好的福建莆田廣化寺,在那里學習佛教基本知識,以及一些沙彌戒律。
看他年紀輕輕,又是大學畢業,就有師父建議他報考中國佛學院,“你這麼年輕,又有這樣對佛法的體會,應該去佛學院里繼續深造。”
不過,開始覺海有點“不太敢”。中國佛學院面向全國招生,當時還是兩年招一次,一次只招40多個人。他最擔心的一個問題是,“全國那麼多師父,才招40多個人,以我剛出家沒多久這種因緣、這種佛學水平,能不能考得上呢?”
經過兩個多月的強化訓練,覺海如愿以償拿到了中國佛學院的錄取通知。“感恩活菩薩的加持,感恩各位法師的教導、提攜。”覺海回憶說,那兩個多月,除了加強對佛教理論、佛教基礎知識的學習,他每天晚上都會在廣化寺觀音閣里向觀音菩薩祈禱。
入學門檻很高,學生綜合素質自然也不錯。中國佛學院招收的學僧,每年都有像覺海這樣讀過大學的,甚至還有名牌大學畢業的碩士研究生。
“能進佛學院學習的學生大多是為了潛心研究、修行佛法,并不是僅僅為了拿個文憑,他們很多人的想法與世俗社會還是有區別的。”中國佛學院一位教授表示,學僧學習4年畢業后,雖有不同的選擇,一些人會回到寺廟,也有一些被公派出國留學,比如到英國劍橋或者日本的大學繼續學習,但不管怎麼樣,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那就是研究和弘揚佛法。
在佛學院,買書是學僧們最大的花銷。每位學僧一個月有100多元的補助,平時的法事活動,還會有一些收入。學僧生活簡單,日常生活開銷很少,大家都把大部分的錢用來買書了。課余,學僧們也有自己不同的喜好,有的人利用周末學古琴,有的學茶道,有的逛書店,有的泡圖書館,學習興趣很廣泛。
2017年底,結束中國佛學院的本科學習后,覺海來到斯里蘭卡,繼續攻讀佛學方向的文學碩士。今年5月31日,他順利通過了凱拉尼亞大學巴利與佛學研究院的碩士學位考試。
繁重的課業負擔與普通大學生一樣,學僧們每周一至周五上課,上下午都有課。不同的是,他們起得很早。早上5:30,法源寺內清脆的打板聲響起,住在法源寺大殿東側的學僧們就要起床了。
簡單洗漱后,伴隨著鐘鼓聲,學僧們走進大殿開始一天的功課。6點到7點是早課,絕不能少,每天如此。這也是學僧與普通大學學生的根本區別,是他們的必要功課。
做完早課,學僧們會到五觀堂過早堂,也就是吃早餐。堂內很整潔,一排排的木質長條餐桌錯落有致。在寺廟里,絕對禁止浪費,所以他們都是吃多少取多少。飯菜很簡單,兩個蔬菜,還有粥和饅頭。過堂時秩序井然,沒有人交頭接耳。
過堂后,學僧們開始為上課做準備。法源寺與佛學院教學樓有一道小門連接,學僧們每天會從這道小門穿過,到教室上課。教學樓是一幢中式仿古建筑,分地上和地下兩層,一層是一條回字形環廊,東西兩側都是教室,平時本科班的學生就在那里上課。
教室往北是圖書館,是全國最大的佛學圖書館,藏有幾十萬冊佛教典籍。環廊中間是個天井,可以看到樓下的開放大閱覽室,一排排書柜里塞滿了佛經和典籍。地下一層的南側是大會議室。平時,學生們在這里開會,或邀請清華、北大的教授們來這里講詩歌、古漢語等課程。不過,這些都安排在晚上課余時間。
上午的課程結束后,中午11:30開始過堂(午餐),過堂前需要念經。之后是自由時間,一共一個小時,學僧們可以在宿舍里看書,或者打坐念經,也可以躺下休息一會兒。
下午15:40,一天的課程結束。學僧們要馬上回到宿舍換好袈裟,再到大殿集聚。16時,他們要準時進行晚殿(晚課)、念經。晚殿一般會持續一個小時。
因為佛家講究“過午不食”,晚殿后他們就不再吃飯。到19:30,他們要回到教學樓進行自修,時間是一個小時。周一至周五,每天的內容不同,具體包括禪修、中國佛學史、圖書館、天臺學等。晚上20:30以后,學僧們就可以自由安排了。不過,“有的學僧很用功,會讀書到深夜”。
據覺海介紹,學僧們一個學年要學十幾門課,4個學年下來,要學四五十門課程。課程的內容很多,除了外語、歷史、地理、古代漢語、計算機等常規課,學僧們還要學書法、茶道、音樂等課程,特別是佛教史、唯識學(類似于哲學、心理學,由唐代高僧玄奘去印度學習并傳入中國)等佛學課。
除了一些藝術修養類的課程,諸如禪茶、音樂等,大部分課程都涉及佛理,又多是古漢語,因而學僧們的學習生活其實并不輕松。
正在海南三亞南海佛學院就讀的釋果法,經常在國內知名的視頻直播平臺播報自己的學習生活。釋果法是更為少見的比丘尼,因為繁重的課業負擔,她并不經常上線,偶爾連線時也總提醒粉絲,“不要浪費時間,撈干的說”。她的微信名字,也專門標注了“不加群不閑聊”。假期也是補課的好日子,最近被她列入重點的是《教觀綱宗》和《童蒙止觀》。
前段時間,為了“結夏安居”,她一直在齋堂干活,每天很晚才回到宿舍,之后還得拜佛。除了早殿、晚殿、共修,還有5個小時上課。安居期間也閑不著,她自定的安居功課,包括無量壽經、觀無量壽經、普賢行愿品、往生論、圓通章、梵網經戒本、阿彌陀經各一遍,佛號一萬,108大拜。今年8月前,她還要讀完凈土法門的5本書,同時學習英語。
“出世”與“入世”著僧衣、剃度,淡淡的眉毛,嘴邊一顆小雀斑,清秀的釋果法走到哪里,都不可避免會引人關注。她來自東北,如今在某視頻直播平臺的粉絲將近5萬人。她日常與公眾分享的內容,多與佛學院的學習生活有關,有時她在周末抽空直播并解答問題,心情好時還會給粉絲唱上一曲佛樂。
問她是不是從小就想出家,她說,其實,她從小的夢想是當一名軍人,那種既能搞研究又能戰斗的軍人。而她平時最喜歡的運動,竟然是搏擊。“雖然我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但卻擁有了比夢想中更優秀的身份。”她說,也許現在做得并不好,但是,“不忍眾生苦、不忍圣教衰,我一定會不斷努力,成為一個能夠讓慈悲遍法界、善意滿人間的人。”
作為出家人,釋果法并不主張修行與現實生活完全割裂。“親朋好友也是眾生,如果對家庭都不愿意付出,如何實現對眾生的承諾?如果家人的要求合情合理,那就應該努力承擔起對他們的責任。”她說,修行的人,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佛法和眾生的人,是具有無私和大愛的人,“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苦”。逃避現實的人沒有資格出家,一個連現實生活都不敢面對的人,又怎麼能夠擔得起這種重任呢?
對于社會上一些對佛教的認識誤區,她也會盡力澄清。比如,目前流行的辟谷,她說,本身辟谷不是佛法當中的,而是外道法。但為了了解辟谷究竟是怎麼回事,便于以后在弘法的時候,能夠告訴大家是怎麼回事,她還是嘗試斷食7天。不過,她不建議身邊任何居士去做這件事。她聲明,辟谷期間,每一天都有上師指導,不是大家想象的這麼簡單,不吃不喝就行了。“一個步驟的了,喝水都會吐,生不如死,會出事”。
還有粉絲在微信上給她留言,請她幫著在寺廟“燒高香”,保佑其平安健康吉祥。她耿直回懟,“我沒有這項業務,這些都是迷信”。她說,如果“燒高香”就能消災免難,不如在喜馬拉雅山上燒,或者在飛機上燒,那不是更高?還有一些人,在過年前的晚上趕去寺廟花高價“燒頭香”,這也是迷信。她把真正給佛上香的意義寫給粉絲,稱上香禮佛時應當心地清凈,若要許愿,當放棄自私自利、損人利己的念頭,發利益社會、利益眾生的愿望。
對于“出世”與“入世”,在佛學院的課程設置里,也有考量。比如,時政課就是佛學院的必修課。內容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部分是宗教法律法規,另一部分就是時事。
“愛國愛教是佛教的優良傳統,堅持佛教中國化的方向,在這些方面我們一向做得比較好。”覺海說,作為新時代的出家人,有必要了解國家時事政治,學習一些重要的法規政策。“像之前出臺的《宗教事務條例》等,我們都是要去學習的。他認為,出家人也要學法律,學法才能知法、懂法,才能運用法律去保障弘揚佛法,更好地保護自己,同時維護佛教的合法權益。
對此,浙江省永嘉縣普安寺住持釋明心有更詳盡的論述。釋明心于2009年至2013年在中國佛學院就讀,因為一張發在天涯論壇的帖子而在網絡爆紅。帖子中有他的照片,穿著僧衣,帥氣的面容,以及近1.9米的身高。現在他偶爾更新的微博,粉絲仍有28萬,且絕大部分為女性。
在釋明心出版的書中,他寫道:佛教宣揚四恩,即國恩、父母恩、師恩、三寶恩。我們也一樣要“首先感謝國家”,因為出家修行,需要國家聽許,方能出家。又蒙治化之力,無強弱凌逼之憂,而得安居山林,進修道業;兼復飲食水土,皆屬國家,是為報國恩。國家是由一個個公民個人組合而成,如果每個人都能做好自己,心靈純凈,國家就會成為人間凈土。
出家人的煩惱因容貌而在網絡爆紅,但容貌也給釋明心帶來苦惱。雖然是出家人,釋明心更為外界所知的標簽卻是“帥”:“中國最帥80后和尚”。當時,曾從天涯論壇流傳出一首詩:多少春閨夢里人,輕歌一曲別紅塵,無情哪得眸如海,悲盡輪回苦眾生。不過,說他炒作自己想出名的質疑隨之而來。
濃眉深目,耳輪垂埵,即使不穿僧袍,釋明心看起來也是“一臉佛相”。曾有偶遇之人記錄下一個有趣的瞬間,“我發誓,這是我見過最帥的師父,360度無死角啊,特別是耳垂,很有佛相,走在香火繚繞的寺廟里,宛若仙人,只是不久師父就悲催了,被一群大媽發現,大媽們表現得極不矜持,大叫著:快看啊,唐僧!便蜂擁而上,師父一臉紅塵真可怕的模樣,趕快疾步下山⋯⋯”
在佛學院讀書期間,釋明心也遇到過令他感到“很雷”的事。有位居士經常帶著漂亮的女兒去寺院找他,請吃飯,希望他能幫忙開導憂郁的女兒。某天,這位施主終于說出心里話:“我師父說你是×××轉世,想找你讓我閨女生個小佛。”釋明心拒絕后,這位施主便再沒來找他。
現在,釋明心長居浙江永嘉縣普安寺,這里交通并不那麼方便,但依然會有人千里迢迢趕去寺里,只為能見他一面。“各個社交網絡平臺,都能找到那麼幾個假冒他的人,這逼得明心師父不得不在這些平臺逐一注冊,還得時不時直播以驗明正身。”一位釋明心的粉絲說,因為各色奇怪的人太多,釋明心的微信都是當面添加,各種平臺上,私信要求互粉能夠通過的,絕不可能是他本人。
雖然遠離萬丈紅塵,大多數人也不會像釋明心一樣遇到這麼極端的狀況,但因為不了解導致的誤會經常發生。覺海說,“經常有人會問我們一些問題,你們那麼年輕就出家,為什麼要出家?出家的原因是什麼?或者你要出家是不是可以結婚,是不是可以吃肉?是不是有上下班等等這些問題,往往我們都是一笑而過。有因緣就多聊幾句,沒有的話也就只是笑笑。”
覺海說,佛家的戒律,一般情況下是不向世人展示的。不過,戒律對于僧人非常重要,包括“殺、盜、淫、妄、酒”五大戒律。相傳,佛祖涅槃前,其弟子去問他:您在世時我們以您為師,您走了我們該怎麼辦?佛說:以戒為師。
對于覺海來說,戒律不只是約束,也是保護自己的法身慧命。“佛教講‘戒定慧’,‘戒’是排在第一的。”覺海說,佛教講:“因戒而生定,為定而發慧”。沒有了“戒”,每天你的六根都向著6層去攀援,心都往外求,你的心如何才能安靜下來呢?“很多人覺得戒律就是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其實并不了解戒律還有積極的一面,就是告訴我們,如何成就我們的善,出世間的善。”
“沒有太多途徑讓大家了解一些比較正統的知識,很多人都是通過電視劇、網絡,甚至通過別口中以訛傳訛,都是似是而非的東西,有時網上還會炒作一些誹謗佛門的花邊新聞,你也沒有辦法辯解,因為根本說不清楚。”覺海說,我知道社會大眾喜歡這些吸引眼球的東西,對此我們也很無奈。
比如占卜算命。從古至今,看相算命測八字在民間都非常流行,常有人以為他們出了家,就一定會算命,希望也能給他們算一算。但事實上佛家講究因果報應,不是宿命論,不提倡算命。
據釋明心說,普安寺供桌上原來也有簽筒,接管時他曾把簽筒藏了起來,希望村民們不要再進行這種占卜迷信活動。可沒堅持多久,就不得不拿了回來,因為老有人找他要簽筒,說這寺院的簽很靈,專門為求簽而來的人也不少。“不想得罪人,隨他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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