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徐童
主演: 厲百程 / 石珍珠
類型:紀錄片
制片國家/地區:中國大陸
上映時間: 2009-08
片長:157分鐘
文:何聊生丨 主播:孫占山
她叫唐小雁,曾是個職業老鴇。
十七歲那年,她被一個黑社會的大哥拉到地里強奸,沒強奸成。
20多歲的時候,她在跳舞,一個穿西裝樣貌斯文的男人說邀她換個地方喝點東西。
她沒想那麼多跟著去了,結果被帶到一間屋子里。男人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讓她把衣服脫了。他說自己是殺人通緝犯,手里死過三個女孩。
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了,鎮定地跟那男人說你做就做,無所謂,你不用拿刀逼我。
做完之后男人還夸她和別的女孩不一樣,會哄人會來事兒。
她的確會,把這麼一個亡命之徒哄得開心到當晚就放她回家——擱別的女孩,命可能都沒了。后來她到北京討生活,開了個按摩房做老鴇,當時店里就她和一個年輕女孩,無賴漢追求者跑來店里,連威脅帶賴著不走,被她拿棍子打得腦袋上縫了五針。
后來她被仇人整了,按摩房的生意被警察給端了,自己蹲了大牢。
她叫尤小云,一個性工作者。
三十多歲,已為人妻為人母的時候,突然跑到按摩房上班。距離年底之前還有70天,除去休息的時間六十幾天。每次一百,分老板三十,就算一天一個客人,年前能賺四五千塊。
就是有時候客人挺難搞的,她是生手,還是賢妻良母半路出家,沒少吃苦頭。
但是她無所謂,她在醞釀一件大事兒,這事兒想成,需要四萬塊錢。假設沒有積蓄,四萬塊錢她得干多少次活?600次左右。
那她也得湊夠錢把丈夫從監獄里撈出來。
丈夫犯事兒也是為了這個家,出發點是好的,她不能丟下他不管。
有次她剛干完活從按摩房里走出來,遇上警察。
你猜怎麼著?一般“小姐”肯定緊張,一緊張就露馬腳。她偏臉不紅心不跳地跟警察杠上,說你看我臉上寫著是“小姐”呢?
就是這份不露怯,讓她沒被抓著。
這位癡妻慈母每天在按摩房粉紅色的燈光下等待著,但始終是不那麼像一個性工作者。
對于剩下的工作日,她說希望自己的性格變好點,把客人哄開心了。慢慢練,慢慢干吧。
她叫石珍珠。聾、啞、殘,傻。智力殘疾身體殘疾占全了,十幾歲父母雙亡,和兄嫂一同生活。
兄嫂待她如畜,十幾個冬天讓她住在個四面漏風的小棚子里,炕都不讓睡。后來她走了,那棚子里養的是牲口。
畜牲式的人生結束于她的中年。
長到四十歲,石珍珠突然被一個男人買回家做媳婦,還對她特別好。一個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只會傻笑的殘障人士,遇上這種好事,是什麼奇聞?
買她的人叫厲百程,一個殘疾人,算命為生。花了買來石珍珠,只想自己的光棍人生有個伴兒。
厲百程娶了石珍珠,旁人看起來都不理解。盡管厲百程自己腿腳也有殘疾,但是娶石珍珠一個不會做飯、不會洗衣凡事還得他去照顧的智障女人,在人們看來,也是“虧”了的。
厲百程給她梳頭,梳成孩子氣的雙馬尾。自己吃什麼給她吃什麼,兩個人身體都有毛病得吃藥,他卻省了自己那份,每天給石珍珠吃藥。
石珍珠喜歡撿衣服,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去哪兒撿了。旁人都說,這樣的老婆丟了好啊,丟了省心。
厲百程卻總是留心盯著她,走哪兒帶到哪兒,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范圍內。
唐小雁不是哪個懷舊小說中生猛的女主角,尤小云不是2000年代知音雜志上添油加醋的社會故事。厲百程和石珍珠的故事也不是報紙上苦心挖掘的煽情新聞。
他們是紀錄片《算命》中的人。
唐小雁是來找厲百程算命的人之一。
她來問愛情,結果算出個孤單命。
要想改命,就得改名,取了三個備選名字,三個名字共同點是最后一個字都是十二畫,以表示對孤獨命的化解。她選了唐小雁這個名字。
唐小雁生得一張粗獷而不失艷麗的面孔,高鼻梁,大眼睛,細長臉,還有一臉逼人的江湖氣息。這種江湖氣不是武俠小說看多了的無聊戲仿,而是真的打打殺殺血腥里泡大的渾濁。
《算命》這部紀錄片特別的之處之一就是每一片段都用章回體小說式標題,像是第一回的標題就是“厲百程算定孤單命,唐小雁棒打無賴漢”,很江湖,而這種江湖氣息,大半都是唐小雁給的。
開按摩房那時候,唐小雁跟手底下的小姐關系處好了,認她做干女兒,錢差不了,你以后給我養老,我的財產你都有份。結果按摩房被仇家舉報,干女兒在警察局幾下電棍沒挨住,直接供出唐小雁就是老板娘。
看到這突然醒過來,那個唐小雁給我們營造的江湖,其實只是她自己的一個力場,自古以來的俠義之書,女性始終被拒斥在俠義世界之外。俠氣的女子直到中晚唐時期才登臺亮相,而俠義心腸的風塵女如霍小玉、李娃,到了現代已經進化掉了那副衷腸。
人常道,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之人,但有些人在風塵之中摸爬滾打,風骨只沾上一層風沙。
唐小雁的江湖力場,盡管沒有成功染指她的干女兒,但卻傳染給了闖入并記錄她生活的徐童。
在局子里蹲了十多天,是《算命》的導演徐童拿了七萬塊錢保唐小雁出來的。
那時候他們沒認識多久,徐童卻是抵押了車才拿出了這錢。這鏡頭外的壯舉,更給《算命》添上幾分江湖色彩。
說說《算命》里一個個人特別喜歡的細節。唐小雁說自己被殺人通緝犯侵犯的經歷時,臉上有個表情讓我想起九十年代港片里總飾演反派的張耀揚。
那種切著齒,舌頭伸出來舔舐嘴唇的狠勁兒。
她做出這個表情的時候盯著鏡頭,頭穩穩地點了幾下,沒出聲,話已經在里頭——看看我經歷的事兒,看到了嗎?聞者便為之震懾。
這種氣質,有點類似囂張。
這種囂張彌漫到生活里,引起不少趣事。
2011年,唐小雁在獨立影展上臺領取影展頒發給她的“真實人物獎”。
“要是沒有我們這些人,紀錄片導演都拍啥啊?他們不都得喝西北風?”她一句話引得滿場哄笑,再真實一把算是為獎項回禮,展示一下何為實至名歸。
說到這,這片子里,有戲劇性的奇聞軼事,有掏心窩子的人間真情。但要看這些東西,咱們真沒有必要看《算命》。
紀錄片《算命》,有人說它是國內紀錄片扛鼎之作。豆瓣評分9.1,獲獎無數,第14屆蒙特利爾國際紀錄片電影節、第15屆多倫多亞洲電影節、第40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它甚至被稱為每一幀都可能被禁的紀錄片。
《算命》圍繞算命先生厲百程為核心展開敘事,記錄算命先生和前來算命者的人生片段。
它充斥人的善良,人的美好,也充斥著人的低俗、人的狡猾、人的卑劣……
那些讓你感動的,咋舌的,影視劇里渲染千遍萬遍,看著也就沒意思了。
但是那些齷齪的,低俗的,不為人知的,但凡是人,我們在生活里撞上了,得有多尷尬?
但《算命》以真實記錄的視角,把這些全攤開。
當攤開了之后,你會意想不到的痛快。
唐小雁的真實是,她不像常人想象中那般喜歡冒險,想要刺激的生活,她不是為了錢就不惜劍走偏鋒。
記得聽人說唐小雁描述在珠海開歌廳遇到仇家端著沖鋒槍堵上門來的遭遇,“我當時就跟他說,你別給我弄這個,什麼他媽的沖鋒槍!誰沒玩過?你別給我吹牛逼,你今天弄不死我,給我留半口氣,我緩過來你就死定了!”
你在她身上,能看到能扛能打,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生猛。
從殺人犯手底下逃脫,開按摩店當老鴇,你能看到她那種東北底層人身上混跡于三教九流之間的圓滑。
被人強奸,一句“做就做唄,能咋的。”你能看到混跡底層的那種掙扎和草芥般的堅韌。
多生猛、硬核的東北女人。
直到你看到她哭著說:“我非常非常需要那種安全感你知道嗎,我很孤獨。一個女人,她不需要說是她的事業多麼多麼成功,哪怕說是我一個月我哪怕掙六百塊錢,一千塊錢,我有一個很好的老公,關心我,女人這就是最大的,一輩子的幸福,但是我唐小雁沒有。”
一段話,猛女人設崩了,更真實、鮮活的人立了起來,如此生猛又如此脆弱,風騷又純情,算計又真誠。
厲百程也有真實的一面,在《算命》的前半段,我們看到他像個慈善家似的把石珍珠買回來,對她好,什麼也無所求,簡直是個圣人。
但厲百程背后其他的“目的”,在《算命》的后半段才揭示。
《算命》里有這麼一幕,厲百程和他找來的“小姐”和石珍珠并排坐著。
擱到現實的倫理中,這是很沖擊力的畫面,但在這里你并不會覺得突兀,因為這種倫理很快就被另外一種東西沖得一干二凈。
厲百程對著鏡頭描述自己以前找小姐的經歷。
“吻也得三四分鐘,五六分鐘……。”
說起現在,“打一炮就得了,連吻嘴都沒吻嘴。”
說起這些的時候,厲百程滿面紅光,臉上滿溢陶醉和懷念,說實在的當時我忍不住笑了。因為確實第一反應是滑稽,甚至猥瑣。一個其貌不揚的五、六十歲的男人,對著鏡頭公開講述嫖娼的細節,很難讓人舒適。
但是我很快發現我錯了,把猥瑣這個詞安到厲百程身上絕不合適。猥瑣是冠冕堂皇,遮遮掩掩,而厲百程的舉動只是真實,真實地流露欲望。
厲百程毫不掩飾地承認,自己當時買石珍珠就是為了解決生理需求。“我收石珍珠,我故意的找這個……天天的伺候她,我為了什麼?”
這種坦蕩讓我即刻就感到了羞愧,不夸張地說,我感覺我在那一瞬間撞上了生活的另一個維度,那種往日被玫瑰色的薄霧所遮蓋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人人無私而純潔,不存在齷齪的動機與私心。我與這個時代的許多以為自己掌握著發言權的人一樣,都暗暗滿足于這樣一個世界。我們時不時便被有心之人編造的圣人傳說感動得痛哭流涕,以至于對一點道德瑕疵的容忍度越來越低。
我們苦心維持的體面,和向往的圣潔的故事,就被厲百程幾句話給打破了。
但是如果不打破這種虛幻,人類將永遠是巨嬰。他們終有一天要知曉,誰也不該是圣人,那些歌頌圣人無私獻祭的把戲,多少有點扭曲人性。
同時,我察覺到一個問題,我為什麼會笑?僅僅是因為他直白的描述和滑稽的表情?我在笑什麼,我的笑是否暗含著這樣一種無意識的傲慢,你這樣一個又老又窮的殘疾人,生活里哪來的這種綺夢?你何來一張溫床,來做這種夢?
和這些人朝夕相處的導演徐童,也沒能避開這種傲慢。
厲百程有些流浪漢朋友,一年四季風餐露宿。他對于這些朋友的看法是這樣的:
“他忍啥呀?他也不生氣,人吃飽一家子,他有什麼可忍的呢?吃飽一家子,歡歡樂樂。也東不愁西不愁,餓了想法化點……”
“這話說的,人那沒樂趣呀,沒樂趣就不活著呀。這話說的,太,太,太這個,無情了。”
鏡頭里的厲百程支支吾吾措著辭,那表情和那話都使我心里咯噔一聲。
我們不知道徐童具體對厲百程問了什麼問題。但想想也知道大致也就是我們心中共有的那種疑問——這麼艱難了為什麼還要活著,這樣毫無樂趣,只有忍受的生活有什麼值得過的?
想起厲百程帶石珍珠回兄嫂家,石珍珠哥哥非要給石珍珠剪頭發,厲百程百般不樂意,對著鏡頭說起石珍珠一剪頭發他的財運就受影響。
我看到有人看到這一段評價說,都那麼窮了還講什麼財運?
諸如此類的疑問,還有很多。
后來唐小雁和徐童一起上《鏘鏘三人行》,談起自己掙錢偏門,各種在世俗眼光里不堪的種種經歷,竇文濤問她:你覺得你算墮落嗎?
唐小雁說我不墮落,我真不算墮落。我這是在被逼無奈之下,我就一步、一步、一步走。
我看到這,突然覺得竇文濤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一下子就顯得很“弱勢”,唐小雁這種人物身上的掙扎和對自己的狠勁兒,真是容不得你去評判,你去說墮落,你去同情都顯得特別可笑。
竇文濤的還有一段話也算是代表了大部分《算命》觀眾的視角:“所以在你的紀錄片里,我們也看到,其實在紀錄片里看到她的故事,我覺得給我的感覺是挺慘的,你說這個偏門,可能你覺得有你的利益,但是給我這個觀眾的感覺是不幸福啊,就是這種生活。”
是啊,看了《算命》里的人,我們基本都會覺得,真不幸啊,挺慘的,但就像厲百程所說,這種話可能真的挺無情的。
我過我的生活,腥風血雨里討飯吃,游蕩乞討的生活里思淫欲,輪不到你來說我過得凄慘不夠有樂趣。他們的那股坦蕩,那種低微生活里腰桿子的直,讓人啞口無言,讓那些越過最基本的溫飽還追求過個體面生活的人打怵,讓他們顯得忸怩至極。
我們能這麼真實嗎?我們能這麼狠這麼有魄力嗎?當然,我們都沒被逼到那份兒上,他們的生活給不了我們什麼參考價值。但是看《算命》,至少讓我們學會了閉嘴。
讓我們在去評判別人之前,無論是拿出同情還是拿出鄙夷之前,心里虛那麼一下,我有沒有資格說他對錯,說他墮落還是高尚,有沒有資格去同情對方。
就像有些大學生看完《算命》之后特別羨慕唐小雁,說小雁姐,我跟你過一段時間吧。
一個人能多大程度上選擇他自己的生活呢,有些人是我去選擇,有些人是我不得不,唐小雁當然是后者。
這種極其慘烈被逼無奈的生活被不明就里的人所羨慕,我看著是覺得挺心碎的。
《算命》最讓人驚喜的地方,不是它挑選了怎樣的生活素材,甚至不是它的真實,而是它在將鏡頭對準這些人的時候,沒有流于同情。
有時候看到一些事兒,要拿出來的不是嘴巴和淚腺。
后記
唐小雁最后一次出現在《算命》中,是以字幕的形式,字幕上說,“唐小雁在朝陽看守所被刑拘了十四天,出來后,她把店轉手兌了。從此,下落不明。”但片外的唐小雁和徐童重聚,成為了導演徐童的工作搭檔。她正以一種奇異的姿態入侵徐童的紀錄片宇宙……從一開始的制片人到后來的攝像,唐小雁的命似乎是真的改了。有人說,于她而言,紀錄片的功能,“改變”多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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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簡介
何聊生。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
為人不得不痛,不寫不快。
上官文露讀書會簽約作家,曾發表多篇書評、影評。
原創小說作品:短篇小說《甲醛男女》、《世界這麼大,跟你有雞毛關系》等。
本文主播簡介
孫占山
演播藝術家
中國廣播電視協會播音主持委員會理事。
演播作品《大國崛起》《晉商》《大三峽》《中國故事》等;代表影視作品《方糖》《長腿叔叔》等。
音頻制作:上官文露聲音工作室—昊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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