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非物質文化遺產,總會讓人聯想到精湛的技法和頭發花白的非遺傳承人。如何尋找下一代傳承人,如何獲得年輕人的喜愛,是許多非遺面臨的問題,在這樣的背景下,天津市武清區的市級非遺楊村六街靜安高蹺顯得別具一格。它的愛好者、表演者是平均年齡30+的年輕人,最小的出會表演者只有14歲。在這個追劇、網游、社交網絡稱霸的時代里,這群年輕人在大運河畔,再次舞起了沉寂許久的靜安高蹺,他們扮演著戲曲中的人物,享受著鑼鼓的歡快,日漸恢復著靜安高蹺昔日的風采。
1978年,楊村六街靜安高蹺隊合影
倉庫里翻出舊腿子
高蹺腿子,前排為兒童用的迷你腿子
2008年前后,楊村六街撤村建居,村大隊清理舊物,翻出了一些老木頭,工人們本打算將這些木頭拉走當柴火燒,剛好路過的村民馬瑞鵬一眼認出,這些老木頭其實是高蹺腿子,他沒有辦法把所有的高蹺腿子都留下,只能挑兩副帶回家。從他摸到這些木腿子的那一刻起,塵封在他童年記憶里的鑼鼓點就又響起來了。
馬瑞鵬
舊時楊村鎮有十街,每兩條街就有一支花會隊伍,其中高蹺會占了3個,另有小車會、獅子會,逢年過節的花會匯演是全鎮娛樂生活的重頭戲。后來開始尋訪高蹺的淵源,馬瑞鵬才從老先生那里陸續聽說,高蹺于光緒末年隨運河傳到武清,至今已有百多年歷史。六街所在地原是漕運碼頭,商鋪林立,十分繁華。年節時,高蹺表演活躍氣氛,帶動客流,演員到各商鋪門前送吉語,送口彩,商鋪們利潤豐厚,也樂得打賞,這為六街高蹺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環境。
馬瑞鵬生于1989年,他小的時候,武清還有不少花會表演,哪里有演出,馬瑞鵬就追去哪里看,他最喜歡高蹺,喜歡看那些人物的扮相,更喜歡看硬功夫表演。等到他十來歲的時候,區里已經很難再看到高蹺表演,后來徹底銷聲匿跡。
馬瑞鵬喜歡高蹺,但一直沒有機會真正接觸,這是他童年的遺憾。重新拿到這些高蹺腿子后,馬瑞鵬萌生出重組高蹺隊的想法。
老少一塊“玩兒”
馬瑞鵬開始從身邊打聽誰會踩高蹺,這一問才發現,六街高蹺隊的老人就是門前屋后住著的這些老鄰居,大隊解散了高蹺隊后,老人們各自務農務工,誰都不再提起當年,但時隔近20年再有人問起高蹺時,老人們難掩激動。“問到誰都特別愿意說,特別愿意教。”馬瑞鵬說,老人們不光態度積極,還用實際行動支持馬瑞鵬復興靜安高蹺,“靜安高蹺的第四代非遺傳人馬祥明和馬祥早出錢買木料,趙樹余、趙建余、王金友仨人會木工,義務出工,這些人都六七十歲了,都是我們大爺輩的,他們幫我們打了第一批新腿子,大約80副。”
做高蹺腿子要用沙高木,這種木頭有韌性,折斷時有緩沖,工地常用這種木頭搭腳手架,而且這種木頭輕,一支腿子1.2米,重3斤,榆木也可以做高蹺腿子,但一支就有10斤重,舞起來不夠靈活。
有了腿子就可以開始練習了,最初只有幾個人愿意和馬瑞鵬一起練,天氣好的時候他們便在戶外找塊空地,綁上腿子走來走去。練習引來了大量圍觀者,也吸引來了更多新成員。馬瑞鵬對加入的人沒有要求,只要想加入,他都歡迎,高蹺隊人數最多時達到五六十人。
那時沒人想過將來如何,大家把練習叫“一塊玩兒”。靜安高蹺隊的成員基本都是曾經六街的孩子,年紀與馬瑞鵬相仿,他們中的許多人兒時都見證過六街高蹺的輝煌,對于他們來說,高蹺是回到童年的游戲,讓他們感受到最純粹的快樂。
重新出會老人看得淚流滿面
第三代非遺傳承人趙俊豐告訴馬瑞鵬,靜安高蹺表演的人物來自《混元盒》,《混元盒》是明末清初的一部神魔劇本,后衍生出戲劇。混元盒高蹺共有6對12個角色,男女各半,分別為頭陀和尚、樵夫、漁翁、公子等。自第四代傳承人起,又加入了寡婦、童子、傻子母子等角色,現在的靜安高蹺隊共有16個角色,外加4個鑼鼓,一隊共計20人。表演時,先由8對人物分別登場,表演完畢后,再整體上場,表演二龍吐魚、雙龍擺尾、跑羅成、卷菜心、八字花場、穿花籬笆、滿堂紅等場門,最后以馱象、斷橋造型結束表演。
16個角色外形、技法都各有不同,隊伍初具規模后,馬瑞鵬便請來了以前高蹺隊的老人們,為年輕人們一對一授課。看著老人們的一招一式,馬瑞鵬贊嘆不已,“怪不得靜安高蹺在武清一直很有名,這些老爺子現在上腿子還是比我們舞得好。”
1978年,楊村大部分花會相繼恢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天津市全市民間花會調演中,楊村六街靜安高蹺榮獲第二名。老人們回憶,當年大隊組織跳會,全隊200多人都要去試試能不能入選高蹺隊,入選高蹺隊可以掙工分,還能改善伙食,“我聽老人們說,在大場上,200多人一撥一撥地篩,身段有一點不好看就被淘汰了,最后只留下20個人。大家都是農民,談不上文藝功底,但能留下的,都是有些藝術天賦的人,他們對人物的表現都有自己理解,也有真功夫。大隊也舍得對高蹺隊投入,幾十年前置辦的戲服都是真絲手繡的,上場很亮眼。”
上世紀80年代演出老照片
上世紀80年代高蹺隊合影
由于馬瑞鵬的高蹺隊都是自發加入的,所以人員的流動性較大,又因為各種外部原因,高蹺隊的練習頭幾年都是斷斷續續的,從2013年起,高蹺隊的練習基本穩定下來,2014年前后,高蹺隊開始出會演出。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靜安高蹺下村演出老照片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靜安高蹺演出老照片
消失了近30年的靜安高蹺又回來了,消息不脛而走,高蹺隊走到哪都有不少人圍觀。讓高蹺隊印象深刻的不只有鄉親們的熱情,還有許多老人對高蹺藝術深厚的感情,高蹺隊曾在下村演出時見到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老人是聽到了鑼鼓聲強烈要求家人把他推出來的,他拉著演員們的手淚如雨下,他以為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高蹺了。那一刻,馬瑞鵬覺得他做了一件對的事,靜安高蹺不能斷。
每一個人的熱愛和付出
靜安高蹺隊目前仍是一個組織松散、全憑自愿的群眾團體,每一個人都是因為熱愛留在這里,是許多人的付出,使這支高蹺隊從“玩兒”走到了區非遺,又走到了市非遺。
靜安高蹺入選區非遺
靜安高蹺扮相俊美,演員們出會時勾畫的是戲劇臉譜。“現在給我們出會化妝的是武清小小百花劇團的李學敏老師和她的徒弟,李學敏今年七十多歲了,每次我們16個人連打臉子帶盤頭要五六個小時,上午的演出凌晨就得起來化妝,但是戲妝就是好看,我們和別的高蹺隊碰見過,放在一起比較,高下立判。”馬瑞鵬說。
每次出會時,老師傅們會自發跟隨,看完徒弟在場上的表演,場下繼續指導改進。在多方努力下,六街靜安高蹺的名氣越來越大,各種演出邀約不斷,在尚未評上非遺時,六街靜安高蹺就受邀在武清區的非遺日活動上演出,馬瑞鵬粗略地算了一下,在疫情開始前,一年要演四五十場。
有些遺憾的是高蹺隊不能走太遠,有西安、上海的演出邀約,馬瑞鵬只能推掉,“老人們身體不行,隊里的人也不能請假太久,我們隊的成員有做小買賣的,有廚師,有裝卸工,反正各行各業都有,大家都是拆兌時間參加演出。”
高金明在高蹺隊里跳寡婦一角,他的父母曾反對他加入,“練高蹺都要摔跤,但我有兩次摔得比較嚴重,一次摔了胳膊,3個月什麼都干不了,還有一次摔倒窩了心口,差點沒過來,所以我爸媽都反對我跳,知道我去練習,我爸直接追出來了。但是現在他們都同意了,因為我爸看過我出會了。”
馬瑞鵬和馬征(中間)、高金明(右)
靜安高蹺隊演員的平均年齡只有30多歲,最小的出會演員馬乾宇只有14歲,他是被他的父親馬征吸引加入的,馬征在隊里跳漁翁一角,“我一出會他就追著看,慢慢的就也喜歡了,我親哥的兩個兒子也加入了。”馬征告訴記者。像馬乾宇這樣的“高蹺二代”,靜安高蹺隊里還有很多,馬瑞鵬還特意給小孩子們打了一批迷你版的高蹺腿子,談起自己的小女兒踩上腿子就能走的天賦,馬瑞鵬很是得意。
2020年靜安高蹺被評為武清區非遺項目時,馬瑞鵬當選了非遺傳承人,這些年,他不僅為振興靜安高蹺勞心勞力,還盡其所能地支撐著高蹺隊的運轉。
馬瑞鵬有一個賬本,里面粗略地記錄著他為高蹺隊的支出,高蹺腿子是消耗品,要隨壞隨做,打一副腿子幾百塊,服裝也是消耗品,幾乎每場演出后都有服裝會損壞,一身衣服也要近千元,總之小到買一根扁擔,大到為演出請攝像,各種花銷除了區里、街里的支持,剩下的基本都由馬瑞鵬“包干”,“光2019年就差不多花了10來萬塊錢,這些年,我個人的投入都算不清了,好在家里是支持我的,他們也認為我做了件有意義的事,而且如果沒有大家,靜安高蹺也走不到今天。”
2021年11月,天津第五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項目名單公示,楊村六街靜安高蹺會入選。接下來,馬瑞鵬也準備著手做一些整理、挖掘方面的工作,將靜安高蹺的歷史和技法更多地記錄保護下來。春節將至,高蹺隊又要忙起來了,出會是馬瑞鵬最看重的事,高蹺藝術來自民間,一百多年前,靜安高蹺因給群眾帶去歡樂而受群眾喜愛,而發展繁榮,在當下,繼續豐富群眾文化生活,繼續成為群眾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形式,為大家營造喜慶祥和的節日氛圍,這是靜安高蹺的最鮮活、最永久的生命力。
來源: 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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