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漓云
下山的道士,是專門用來……坑蒙拐騙的。道曰:死道友不死貧道,兩神棍相遇,必有一人鎩羽而歸。
(一)這位道友
最近朝廷弘揚道法,這讓全國的道士們都勤奮修煉,力爭上游,當然,除了我們清心觀。
我們清心觀在道法界是排名第二不要臉的道觀,因為這里的道士很不勤奮,每年都要靠朝廷的貧困救濟來維持日常生活。那麼就有人問了,既然我們排名第二,那第一不要臉的道觀是哪家?
當然是清靈觀。
這兩家道觀習慣性地走后門,很多上山來的俗家弟子,多少與朝廷有點兒裙帶關系。但我很看不慣清靈觀,他們每年要的貧困救濟金比我們還多,忒沒骨氣。
一年一度的道法大會,但凡是個道觀都要去參加,切磋道法自不必說,若是能在道法大會中脫穎而出,就有可能獲得朝廷的贊助,因而除了第一和第二不要臉的,別的道觀都準備得很積極。
身為清心觀的一個女道士,這一次,掌門把下山的光榮任務交給了我,派我作為道觀代表去參加道法大會。我很高興。下山前掌門對我說,不用非得在道法上跟清靈觀一較高下,反而惹人笑話,只要能找他們晦氣,就算是我們贏了……全觀上下,就屬我最能找人晦氣。
清心觀和清靈觀互相看不慣的歷史,頗有些源遠流長。
我謹記著掌門對我的教誨。
到了鎮上之后,離道法大會還早了一兩天,我想著自己掙點兒香油錢,便在一棵柳樹樹蔭下擺起了攤位,專給人算命。我想了想,掛幅上寫著:清靈觀第十八代關門弟子神算。
這樣一來,若是我算得準還好,能賺了香油錢,就算把美名留給清靈觀了我也不虧;若是算得不準,當時我還是賺了香油錢,而且事后他們可能就會去找清靈觀的麻煩。
當然,我大多數時候是算得不準的。
結果零零碎碎地給人算了幾卦之后,香油錢沒賺著幾個,倒是被那些人放了不少狠話,大抵都是說:你要是算得不準的話,我打得你爹媽都不認得。
他們都是些什麼素質?我只好告訴他們,要是不準記得隨時上清靈觀找我。
后來,我旁邊的柳樹下來了一人,也是穿的一身道袍,擺了一個攤位開始算命。此人梳著一絲不茍的道髻,在腦后用一根細長的白玉簪固定著,露出整張臉,倒是比一般的道士耐看,雙眉如墨,雙眼黑白分明,五官輪廓又十分英俊端正。
約莫是感覺到了我在瞧他,他也側頭看了過來,閑適地撩了撩自己的道袍,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我的掛幅,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位道友,你是清靈觀的?”
大家都是出來混的道士,我原以為他會友好一點。他雖然笑著,但我總是能夠感覺到他對我不太友好,遂道:“我就是清靈觀的,怎麼,你對我的掛幅有意見嗎?”
(二)血光之災
“沒有。”他言簡意賅地回答了我,然后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我沒辦法對他友好了,他一定是跟我氣場不和,才在樹下坐下沒多久,就有絡繹不絕的行人去找他算命,而我這里門可羅雀,很是凄慘。
那些女客人都喜歡找他算命,他三言兩語便哄得對方歡歡喜喜的,比如說這個女客面若桃花說那個女客秀色可餐,聽得我都快酸掉牙了,忒不要臉。而我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客人,給他算了命之后他還兇神惡煞地留下一句,說要是算不準就要揍我。
道士與道士的差別,難道就這麼大嗎?
臭道士,分明就是來搶我生意的。
中途休息的時候,我扭頭看著樹蔭下的他,說道:“你這道士,混哪個觀的?”
他淡定地回答:“清心觀。”
我已經確信他是個騙子了,清心觀怎麼可能有他這一號人物,我就是從清心觀出來的。這種時候就是考驗我素質和風度的時候了,我沒有沖他發火,而是語重心長道:“這個地兒怎麼說也是我先來,總有個先來后到吧,你走吧,我就不拆穿你了。”
他悠悠地說了一句:“不是有句話叫狹路相逢勇者勝嗎?這是一個憑實力說話的地方,不能因為誰比誰先到,就能趕誰走。”
我怒極反笑,道:“道友的意思是,你比我強?哈,我可是清靈觀十八代傳人神算,你敢說你比我強?”我坐了過去,仔細瞅了瞅他,“你要是比我強的話,有本事你給我算一卦,我也給你算一卦,誰算得不準誰就離開怎麼樣?”
“我也正有此意。”
兩個道士斗法,難免引來圍觀,這倒也好,幫我見證見證一會兒他是怎麼落敗的。我倆一人伸一只手給對方,各自看對方的手相。
這臭道士,連手都長得嬌里嬌氣的,一定不是一個正經的男道士。正經的男道士能有這麼好看的手嗎?掌心白皙,紋路清晰,指端修長而均勻,指甲也修剪得整齊干凈。一時間我看得有些忘乎所以,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掌心的紋路,可恨我怎麼就沒有這麼好看的手呢!
忽然,他道:“你看了這麼久也摸了這麼久,夠了嗎?”
我一抬頭,就撞上他繃著的一張臉和隱隱不耐的眼神,道:“經過貧道的仔細研究,已經差不多曉得了你的命格。你前面十幾二十年都過得平順無災,但今年你可要小心謹慎了,謹防近兩日會有血光之災。”
他臉一黑,說道:“那你也得當心了,謹防會飛來橫禍。”
我一聽,終于怒不可遏,道:“呸!臭道士,你不會算就不算,咒我是不是?你才飛來橫禍,你全家都飛來橫禍!我最討厭你這種張口閉口滿嘴胡謅的騙子了!”
他說:“你才是騙子,你全家都是騙子!”
“罵人不帶罵全家的!”我沖他吼道。
“是你先罵我全家的!”
我覺得,有必要給他點厲害嘗嘗,不然他以為我吃素的。給他忠言勸告他不聽,就莫怪我不客氣了,當話說不通的時候,就要適當地露一露拳頭。展現一下實力。
于是我二話不說,撲過去就把他摁地上揍了起來。
(三)扒了他的褲子
之所以掌門說我是整個清心觀里最能找人晦氣的,也不是空穴來風,起碼揍人我首先就是揍臉。
結果那臭道士被我揍得鼻青臉腫、鼻血橫流。而我相當愛惜自己的臉面,揍了他的臉的同時也護住自己的臉,因而臉皮保存完好。
但是這家伙很賤、很流氓,揍了我的胸……他是我見過的最流氓的道士了。
筋疲力盡之后,我倆坐在柳蔭下,他風度全無,四仰八叉地靠著柳樹喘氣。我看著他一臉的鼻血,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說你會有血光之災吧你還不信。現在認輸了吧?把你掙的香油錢留下,自個離開吧,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臭道士似乎氣得臉都歪了,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道:“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你現在不僅趕我走,還要我的香油錢,你到底是強盜還是道士?你干嗎不直接搶啊?”
看吧,這貨終于原形畢露了。實際上,我聽取了他的建議,真的動手搶了他。
他身法很靈活,一腳跳開,不可置信地說道:“你還真搶啊!”
我再接再厲,撲過去就抱住了他的雙腿,然后……扒了他的褲子。首先引來路人一陣驚慌,不知該看還是不該看。
“你!”頓時 ,這貨脖子都紅成了豬肝色,我只來得及看見兩條跟蘿卜似的白白的兩條大腿,他就慌忙將褲子提起來拎好。而我瞅準這一時機,搶了他的錢袋就開跑。
他是我見過的最有毅力的臭道士了,居然不離不棄地追了我三條街。
就在堪堪拐進一條胡同時,迎面就看見一孩童,手里拿著一串糖葫蘆,正一蹦一跳地準備進家門。情急之下我來不及多想,跑過去就一把奪了他的糖葫蘆。
他仰頭望著我,張嘴就準備開哭。我連忙道:“不許哭,否則就沒有糖葫蘆吃了!你,一會兒看見一個和我穿得差不多的流著紅鼻涕的瘋子哥哥,他要是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和他穿得差不多的漂亮姐姐,嗯,就是我,你就要給他指路,告訴他我往別的方向跑了,知道嗎?然后我就把你的糖葫蘆還給你。還有,你家暫時借我躲躲。”
小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則轉身就溜進他家院子關上門,躲在門后。
看得出來,這是一戶尋常人家,這孩童也是尋常人家的孩童,而令我欲哭無淚的是,孩童的智商……真的也很尋常。
我隔著門縫看著外面的動靜,很快臭道士就追上來了,鼻子下掛著兩條紅鼻涕。我想,他極有可能會問外面的小孩我的去向。
結果……他居然直接忽略了小孩,繼續往前跑去。這樣也好,總之我是成功地躲開他了。
可哪里想到,就在這時,站在門外的小孩對臭道士喊道:“喂,流著紅鼻涕的瘋子哥哥!”
那一刻,我恨不能一頭撞死在墻上。
(四)逃無可逃
臭道士停了下來,轉頭看向這邊,問小孩:“你剛剛叫我什麼?”
破小孩就把我剛才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剛才有個和你穿得差不多的漂亮姐姐說,如果我遇到一個和她穿得差不多的流紅鼻涕的瘋子哥哥,就給他指路,說漂亮姐姐往別的地方跑了!”
透過門縫,我就看著臭道士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一步步朝這邊走了過來。我萬念俱灰地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蘆,心想,破小孩一定是糖葫蘆吃太多了,才被糖糊住了智商。
臭道士問小孩:“哦?那漂亮姐姐往什麼方向跑了呢?”
小孩選擇了沉默,因為胡同巷子里的十字路口四通八達,我姑且認為他一時迷茫也不知道該指哪個方向好。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我居然低估了這小孩的智商,簡直是大意輕敵。
只聽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要是你給我兩串糖葫蘆的話,我就告訴你她在什麼地方。”
臭道士跟他拉了勾,語氣輕快而帶著淺淺的磁性,仿佛完全不是從那張鼻血臉的口中發出來的,道:“好,成交。”
然后破小孩就讓開了身子,讓臭道士推開了他家的家門……
我在里面用力抵著門不讓他進來,可是最終在力氣上我略輸一籌。關鍵是他太卑鄙,居然用門縫夾我的手指,還在外面一邊賤笑一邊道:“再不開門,我就夾斷你的手指哦!”
我心理防線一松,就叫他奪門而入,然后對我露出惡魔一樣的笑容,朝我步步緊逼。先前我還覺得這人可能有點好欺負,現在看來著實是我眼拙,怪只怪我惹到了一個小人!看他猙獰的表情,好像恨不能要把我扒一層皮!
我退到角落里,再無退路了,只好定了定心神說道:“這……這位道友,我想這一切都是一個誤會……有話好好說……”
臭道士瞇著眼睛說道:“現在才知道有話好好說了,你搶我錢袋、脫我褲子的時候怎麼不這麼說?”
那時我哪里料到會像現在這樣走投無路!更沒想到這廝是如此斤斤計較的一個人!更更沒想到的是,我碰上了一個豬一樣的隊友!
我透過臭道士的肩膀望向門口站著的正揚揚得意的小孩,用眼神告訴他這冰糖葫蘆我是再也不會還給他了!于是我討好地把冰糖葫蘆遞給臭道士,道:“來,先吃一串兒,壓壓驚,我給你賠個不是。”
臭道士抬手就接了冰糖葫蘆,卻轉頭就遞給那小破孩,道:“來,先吃著這一串兒,回頭再補上一串。”
我張了張嘴,啞口無言。山不轉水轉,那小孩一邊舔著冰糖葫蘆,一邊用眼神告訴我:你看,我不僅能吃著這一串兒,還能吃著下一串兒。
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對我充滿了深深的惡意。
(五)機智如我
眼下見談判失敗,臭道士笑著對我說:“接下來,我就讓你明白什麼是飛來橫禍。”
看樣子他是下定決心要胖揍我。
就在這時,我捂住臉蹲在了角落里,張口就大喊:“來人啊!孩子他爹媽在哪里,你們的孩子被打了啊!”
這家院子里是有大人的,因為里面傳來鍋鏟磕碰的聲音以及飯菜散出來的香味,我猜想一定就是這孩子他爹娘。
這種時候就要向第三方求助啊!果不其然,我剛一喊完,就有一婦人抓著鍋鏟走了出來,我一見便如見到了自己的親娘,好不可憐道:“娘啊,這個臭道士要打我啊!”
情急之下,我真是太機智了。
……
破小孩他娘委實是一個好心人,在她的斡旋之下,我和臭道士得以坐在了一張飯桌前,并有婦人炒出的香噴噴飯菜做招待。
臭道士在別人家里不好對我打打殺殺,吃飽以后,我問他:“你究竟是混哪個道觀的?”
臭道士問:“那你究竟混哪個觀的?”
“我說了我是清靈觀的!”
“你放屁,我才是清靈觀的!”
我總算知道,為什麼這臭道士打從一開始就跟我作對了。因為他覺得我掛了他們道觀的掛幅,損了他們道觀的名聲。
臭道士是清靈觀的俗家弟子,名叫秦淵,也是這次派來參加道法大會的代表——我找晦氣的對象。
我也是俗家弟子,我們互報了各自的名字以后,最終我還是戀戀不舍地把錢袋還給了他,因為他說如果我不還給他,我就走不出這座民宅,更不能去參加接下來的道法大會。我覺得他有可能做得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畢竟參加大會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能因小失大。
可是我把錢袋還給了他,身上就搜不出幾個銅板了。
我倆在民宅借宿了一宿,第二天就準備去參加道法大會。
第二天一早,秦淵一打開門,我便貼在門口,把他嚇了一跳,立刻往后跳離三步。我看了看他臉上的瘀青,問:“秦淵道友,你臉上的傷可有好些了?”我敢保證,他若以這樣一副面容去參加道法大會的話,鐵定是大會上一道亮麗的風景。
秦淵戒備地瞪著我,道:“你想干什麼?直說!”
我便盯著他腰間那只晃眼的錢袋,絞著手指囁嚅道:“那個……借點錢給我唄……”
秦淵呵呵一笑:“沒門。”
他欲走,我攔住他:“你到底借不借?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出門在外,沒錢是很悲慘的……
“我就是不借,有本事你求我啊!”
然后,我撲過去就抱住了他的大腿,說道:“其實我很可憐的,沒錢寸步難行,昨兒本想賺幾個銅板結果生意都被你給搶了……嗚嗚嗚,我連吃一個包子都沒錢買了……大家都是道士,應該互相幫助,秦淵道友你不能見死不救……”
秦淵抽了抽腿,我死死抱住,后聽他繃緊的聲線似壓抑著憤怒,咬牙切齒道:“花千棠道友,你還真是能屈能伸啊,道士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我鐵了心道:“我不管!反正你不給我錢,我就不放你走!”
(六)我很認真
秦淵以為我跟他開玩笑的,實際上我是非常認真的。他掙扎了半晌,也沒能掙脫,反而被我扒得褲子一點點往下掉,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故意不系好自己的褲腰帶,反正我是從來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清靈觀的道袍偷工減料。
秦淵一面用力往上提著褲子,一面氣急敗壞地大吼:“放手!褲子要掉了!……好吧,你贏了,我給你錢還不行嗎?”
離開民宅時,秦淵除了兌現承諾給小破孩另買了一串糖葫蘆以外,還含淚把錢袋里的錢分了一半給我。
秉著友好相處的原則,我倆一起去參加道法大會了。
大會的道場十分寬敞,一路上都看見身穿道袍的道士們相繼進場。秦淵很郁悶地半低著頭,因為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朝他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素質差一點的,還直接在他面前“噗”地笑了出來。
我便寬慰道:“凡事看開一些,他們都太愚蠢了,人的皮相也只是身外之物。”
秦淵殺人的眼神瞪了過來,看著我道:“那我也把你揍成這樣,讓你也體會一下?”
我閉了嘴,不再勸說。這種迂腐頑固的人,越是良言相勸就越是要反咬一口。
切磋道法的時候,清心觀和清靈觀作為對手的歷史也由來已久,因而我和秦淵被分到一組我一點也不意外。我倆同坐一張桌,看著臺上已有別的道觀展開切磋了。
其中有兩個人在臺上相對而坐,其中一人面對著秦淵。道法正切磋得激烈時,那人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忽然抬頭一眼就看見了秦淵,然后秦淵的那張臉令他憋了幾個回合實在憋不住,終于笑場慘敗。
我忽然有種領悟,秦淵說我把道士的臉都丟光了,而他把他們清靈觀的臉都丟光了……掌門若是知道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秦淵突然就問我:“一會兒你上去看了我會笑嗎?”
我搖頭:“不會,我不是那麼沒素質的道士。”
秦淵殺氣騰騰地看過來:“你笑吧。”
我嚴肅地搖頭:“我堅決不笑。”
秦淵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桌面,道:“若是你這次輸給我了,我可以考慮之前的事一筆勾銷,怎麼樣?”
我連忙送了一杯茶到他手邊,道:“秦淵道友,你何必把這些話挑明呢,一看你就是比我厲害的,不管我笑不笑都是很可能贏不了你的。來,喝杯茶,順順心,不管怎樣,就算是輸,我也要和你公平競爭。”
果真,秦淵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他接過茶喝了一口,看我一眼道:“你還算有點兒自知之明。”
很快,就輪到我和秦淵上場了,清心觀對戰清靈觀。
(七)一局定輸贏
我和秦淵對坐在臺上,秦淵顯得自信滿滿,估計他確實覺得我太有自知之明,遂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道:“花千棠道友,此次道法大會關系兩觀之間的名譽,非同兒戲,因而我不能讓著你,你別怪貧道欺負你,一會兒下臺之后也別哭鼻子。”
我看他那自滿的樣子,感覺他已經在瘋狂地想象我慘敗之后用力哭鼻子時的場景。我平靜地說道:“放心,我不會哭,開始吧。”
首先我們需要陳述各自道觀的道義。這個難不倒我,我早就在下山前倒背如流了,反正說得大家越聽不懂越好。
結果秦淵陳述的,我也一個字沒聽懂。
接下來,就開始切磋了。首先臺上的主持人一來就問了一個十分高深的問題,我趁秦淵還沒來得及準備回答之際,就指著他道:“主持人,他長得丑他先回答!”
秦淵嘴角一抽,瞪了我一眼。然后我就看見他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似乎在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總算想出一些頭緒了,正憋足了一口氣準備侃侃而談時……他還未來得及張口,首先就放了一個屁。
一個很響的屁。
臺下的道友們都憋歪了嘴忍著不笑。秦淵的臉青一陣白一陣,開始斷斷續續地說著,手捂著肚子,看我的眼神好似我是他的殺父仇人一樣。
說了一小會兒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來,指著我恨恨道:“你……你卑鄙!”說罷他便如一道風一樣飛快地躥下了臺去,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我估計他此刻很需要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盡情放松吧。
于是這局我不戰而勝。最后主持人把錦旗交給了我,那時我就心潮澎湃地想,我不僅給清靈觀找晦氣了,我還給清心觀長臉了。
道法大會還沒結束,我下臺以后揣好錦旗就混跡在人群中并趁機溜走。不然若是秦淵一會兒回來了,曉得我用他給我的錢偷偷買了點瀉藥放進了他的茶水里,估計他會掐死我吧……
只可惜好運不長,正當我走出會場的大門時,怎想秦淵那家伙正好放松回來,整個人都灰頭土臉的,然后一抬眼看見我,立刻跟黃鼠狼見了雞一樣,渾身都像打了雞血。
我自然是要掉頭就跑。秦淵不離不棄地又追了我兩條街,最終在死胡同里把我抓住。他將我抵在墻上,一張本來很英俊的臉湊我面前與我相隔咫尺,我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他兇狠地問道:“你往我茶水里摻了東西是不是?沒想到你居然有如此深的心機,為了勝利竟不擇手段!”
我鼓起勇氣,道:“你……你有什麼證據?沒證據就是誣陷!”
“這種下三爛的事情除了你就沒別人了!走,你必須回去跟主持人說清楚,咱倆一決高下,誰勝誰敗拿實力說話!”
“我不去!”
秦淵又是習慣性地瞇起了眼睛,然后盯上了……我的胸。我低頭一看,糟糕,是那面錦旗調皮地伸出一個角了。我立刻手忙腳亂地把它塞進去,不忘抬手就一巴掌往秦淵臉上呼去,道:“流氓!這是你想看就看的嗎?”
秦淵惱羞成怒,伸手就來搶錦旗,道:“就你那二兩肉,我還沒興趣。要不回去重新比試也可以,你把錦旗給我,就當是我贏了。”
我又不是傻的,為什麼要給他?于是我倆就開始你爭我奪。
(八)不能再卑鄙
他一個男道士欺負我一個女道士,委實太不光彩,我在體力上比不過他,結果沒掙扎幾下就被他搶到了錦旗。這下就算我又哭又喊也不能激起他半分同情心了。
我幾乎已經看見了秦淵漸漸歪起來的嘴角。
但我好不容易得到了這面錦旗,都還沒來得及帶上山去給掌門請功,就被這廝給搶了未免也太不劃算了。于是眼看著錦旗被搶走,我心里也是火急火燎的,只有一個聲音堅定地在腦海里響起:不能被他得逞!
我情急之下,什麼都來不及多想,當時就抓住了他的袖袍,他回頭就要甩開,而我又撲上去抱住他的頭,湊上去便親了他的嘴。
果真如我所料,秦淵頓時就傻了,凸著眼珠子瞪著我,而我又趁機搶回了錦旗。隨后他反應過來,一邊擦自己的嘴一邊就羞憤欲死地道:“卑鄙!你簡直太卑鄙了!說!你是不是常對別人這樣做?”
我想了想,搖頭。
秦淵便背過身去,趴在墻上,用手捶打著墻壁,很失落地嘟囔:“我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大抵他覺得很吃虧吧,畢竟是我不分青紅皂白就占了他的便宜。我正想著,要不要趁著他失落的時候拿著錦旗趕緊溜,這時突然旁邊有一扇門打開了,出來一個人。
我和秦淵雙雙望去,那是一個穿著很普通的老百姓,他也看見了我們,隨后默默把門關上。但很快,我便聽見里面腳步聲變重,門又再次打開了,這回出來的還是一個穿著很富貴的中年男人。
先前那人就說道:“老爺,看來這是天意,老天爺派了兩位道長來拯救老爺的啊!”
我看中了那個老爺的鑲金牙。他過來就抓住我的手,兩眼發光地噓寒問暖道:“兩位道長從哪里來啊,還沒吃過午飯是吧,府上略備薄膳,還請道長賞光。實不相瞞,老爺我真有事求兩位道長幫忙。”
秦淵不失落了,直起身子就兩步走到我面前,把我的手從老爺手里抽了出來,道:“你且說說什麼事,我們再決定要不要進這家門。”
原來這個老爺是鎮子里的一個富商,只可惜到現在都沒娶到老婆,不是他不想娶,而是先前娶了三房妻妾,還不到兩年,要麼病死了要麼失蹤了,有人給他算命說他天生孤煞不能娶妻,否則娶一個死一個。他不知道如何破解,所以才要找人幫忙,這不前腳派人去道法大會上企圖找道法高深的道士幫忙,這后腳就給他送來了我和秦淵這兩個道士,這老爺便以為是天意。
老爺又道:“若是兩位道長能幫我化解了,我必定重金酬謝。”
秦淵便有模有樣地道:“這樣吧,我們先進去看看你的宅子,有沒有邪祟搗亂,再決定要不要幫忙吧。”
于是秦淵便拉了我一同進去,進去一看,哎呀,好大的宅子,看來確實是有錢。秦淵歪了歪身,在我耳邊說道:“干不干,干了這一票,你我五五分。”
我道:“除此之外,錦旗歸我,你我恩怨一筆勾銷。”
秦淵沒有回答,我轉身就要往外走,他立刻拉住我,道:“成交,老爺,這活我們接了。首先你這宅子就有問題,我們需得先作法。”
(九)坑蒙拐騙
沒想到,秦淵這臭道士,是真真正正的神棍兒一個。他說的那些話聽起來頭頭是道,將老爺唬得一愣一愣的,老爺竟然還堅信不疑。我終于明白為什麼別人都愿意相信他算的命了,口才太好。
作法的時候,秦淵還擺了道臺,念叨了一些連我也聽不懂的咒語,搞得火光四起,那火光卻聽從他指揮顯得有模有樣。他一定是經常干這些坑蒙拐騙的事。
這富商在鎮上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家,但同時也是數一數二的摳門。秦淵就讓他廣行善徳,讓他在鎮上連派了兩天的粥。
按照秦淵的說法,在老爺派粥之后,就會有姻緣出現。這種事情,我們坑人坑多了的就知道,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到時候要是老爺找不到自己的姻緣,事情就敗露了。
這老爺按照秦淵所說,帶著一支玫瑰花興沖沖地去橋上邂逅自己的姻緣了。而這種時候,就該輪到我上場了。
首先就是秦淵掏錢,帶我去成衣店挑選了一身衣服,再梳了一個頭發化了一個妝。秦淵盯著我發愣的眼神頗讓我受用,我道:“你是不是被我迷住了?沒想到道士也有春天吧?”
秦淵黑了臉,道:“你不說話的時候還像那麼回事。”我倆走到了柳樹下,借著柳樹的遮掩,偷偷看見老爺拿著玫瑰花正站在橋上癡癡地等,他又拿了一條紗巾把我的臉遮住,“把這個戴上,你只需要給他留下一個朦朦朧朧的印象就好了。不要讓他看到你的臉知道嗎?”
我伸手托了托胸,大義凜然地走出去,道:“放心吧,保證讓他神魂顛倒。”
秦淵在身后罵道:“混蛋,你現在是一個女人,矜持的女人能隨隨便便摸自己的胸嗎?還有……”
我回過頭去看著他,道:“還有什麼?”
秦淵的聲線軟了一些,帶著最初那般淺淺的磁性,道:“你小心些。”
我款款走上了橋,依照秦淵說的,萬萬不能讓老爺看到我的臉。老爺轉過身來時,看著我的眼神都直了,還好我有戴面紗,便羞澀地垂下了頭,蓮步輕移過去,走到他身旁的時候一眼瞅準,然后……搶了他的玫瑰花撒腿就跑。
我想,這樣的印象夠朦朧了吧,一句話都沒說上。
在那老爺回到宅子之前,我和秦淵已經收拾妥當先一步回去了。見他一回來,秦淵便上前問:“可是碰到良人了?”
那老爺點點頭,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美,實在是美。此事能不能成就全部仰仗兩位道長了。”
(十)計劃趕不上變化
過了幾天,鎮子上就有個什麼花燈會。在花燈會上,我又扮成了良家婦女去邂逅過那老爺一次。
在秦淵的指導下,我假裝答應老爺的求親,并約定時日讓老爺帶著聘禮上門提親。我深刻地覺得,秦淵才是此中高手,我之前的那些全部都是小把戲。
在抄近路回去的路上,我問秦淵:“你不會是經常出來騙吧?”
秦淵道:“第一次。”
“騙人,一看就是老手。”我走了一會兒,又問,“你不會是真想把我嫁給他吧,借機報復我先前對你的種種?”
“我有那麼可惡嗎?”
還真有。
我道:“我告訴你,我可是個道士,沒有還俗之前是不會嫁人的,你要是敢害我,我就……”
“你就什麼?”
“咒你全家。”
快要到宅子了,秦淵才忽然道:“放心吧,就算你想嫁,我也不會讓你嫁。”
我一直揣摩著他這句話的意思,回去后屁股還沒坐熱,就見老爺興高采烈地回來了,道:“答應了,她答應嫁給我了,兩位道長真乃神人也,我們約定好帶著聘禮去她那里上門提親!”
秦淵道:“恭喜賀喜,一定是老爺的誠心感動了上天。”
老爺擔憂地問:“敢問道長,我那孤煞命格化解了吧?這次娶妻之后不會再克妻了吧?”
秦淵佯裝掐指一算,道:“按理說應該不會,不過為了避免變故,提親當日需得貧道跟著一起。”
很快老爺就準備好了豐厚的聘禮,帶著秦淵一起去了。而我便留守在宅子里,等到他們一走后便趁機脫身,去到約定地點跟秦淵會和,酬勞不要了,但他會想辦法搞到那些聘禮,到時候我們五五分,我就是個有錢的道士了。
想想還真有點小激動呢。激動之余,我喝了滿滿一壺茶來鎮定自己,正準備回頭去收拾行李,怎想這個時候突然覺得有些犯困……眼前花影重重,天旋地轉,倏地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困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十分寬敞,生活用具一應俱全。桌上還點著大紅的蠟燭,我再低頭一看我自己,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我怎麼會穿著新娘子的衣服?這跟計劃的不一樣!
(十一)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這時,門緩緩打開,走進來一個同樣穿著吉服的人。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富商老爺。
我驚道:“你不是去提親了嗎?怎麼會在這里!”
富商老爺朝我走來,笑得有些瘆人,道:“我是提親了啊,并且要娶的人就是你這小娘子啊!沒想到啊沒想到,小道士還有你這樣水靈靈的。今晚便是我們的大喜之日,待過了今晚,以后你就是我夫人了,跟我一起享受榮華富貴吧。”
我感覺事情已經完全脫離控制了。
他坐在床邊,又道:“我知道橋上假扮的姑娘就是你,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不然怎麼能抱得美人歸呢。來,給我親一個……”
我躲開他,卻不慎被他一把推倒在了床上。我頭還有些暈,就是再遲鈍我也明白過來他在茶水里下了藥,我搖搖頭,道:“秦淵呢,他在什麼地方?”
“他呀,我的聘禮都給了他,便是相當于向他提親娶了你吧,你們都沒想到我會偷偷折回來吧。現在恐怕他已經帶著錢遠走高飛了,你便好好地留在我身邊吧。”
說著他的嘴就又向我湊來。
我拼命掙扎,覺得這老家伙忒惡心。我不由想起當日我在胡同里摁住秦淵便親他的事,當時就沒有覺得那麼惡心……我萬萬沒想到,到最后我還是被他擺了一道,他竟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我到底為什麼要相信他?
一時心酸,我控制不住眼角酸疼。
“美人別哭,我會好好疼你的,一會兒也會對你很溫柔的……”
我一口就咬在了老家伙的耳朵上,痛得他立馬跳起來。他惱羞成怒地瞪著我,正準備用強的,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嘈雜聲,還伴隨著人的慘叫聲。
我剛一抬頭望去,就見房門被人大力地踢成幾塊。紅色的燭光照亮了他的臉,雙眉如墨,雙眼黑白分明,可不就是秦淵。
老爺厲聲喝道:“你收了本老爺的錢,還想反悔不成!”
秦淵徑直朝我走來,目光堅定,道:“再多的錢,我也不會答應把她給你。那些錢,你還是留著帶進棺材里吧。”
“你!來人!把這二人給我抓起來!”
秦淵抓了我的手,就帶著我往外面走。可是我倆一站在門口,就有許多府衛將院子團團包圍了起來。
秦淵手指摸了摸我的眼角,問:“你哭了?他是不是占你便宜了?”
我搖頭道:“還沒來得及你就來了。我不會武功,你會嗎?”
秦淵道:“我也不會。”
“那……那一定會被揍成肉餅的吧……”
“花千棠道友——”他鄭重地喚我,對我淡淡地微笑,“這次是我失策,我真是第一次坑人,所以……”
“所以什麼?”我問,“咱能別說廢話嗎?想辦法脫身才是首要的吧。”
“所以——”秦淵只說了兩個字,隨后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下一刻就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頓時就跟眾多府衛打成了一團,還不忘沖我吼道,“趁此機會你快逃吧!”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我拔腿就跑。可是剛跑兩步,回頭看他,他被一群人打得很慘,很快就掛了彩。
“快跑啊——”
他沖我大吼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掉下來了。我們清心觀秉持的法則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可是……
后來我轉身就跑回去,跟那老爺斗毆了起來,然后掀倒了桌上的燭臺,點了他的房子。
宅子著火了,火勢很兇猛,府衛們都忙著救火去了。我拉起地上的秦淵,便和他一起奮力地往外逃跑……
后記
當朝陽初生的時候,我和秦淵相互扶持著站在了清心觀的山腳下。他倚著一棵樹喘息,對我笑說:“花千棠道友,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你沒事少下山來,快回去吧。”
我一步三回頭,問:“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
“我沒事。”
“那錦旗你還要嗎?”
“我不要了。”
“那……”
“你怎麼那麼啰唆,你不走我走了。”秦淵抬手拭了拭嘴角的血跡,吃痛地叫了一聲,隨后深深看我一眼,轉頭就走了,一瘸一拐地再也沒回頭。
陽光把他的背影照成了金色。
后來我再也沒見過他,而留在我記憶里最深的便是那道寂寥的背影。
……
一年以后,我再次被派為代表參加道法大會。我到了鎮子上,才聽說鎮上的那個富商因為走私貨品,被官府抄家了。
我為了賺香油錢,依舊在柳樹下擺個攤給人算命。
我能說幾句圓滑的話了,讓來找我算命的人不再放狠話說我若是算得不準便要揍我了。
午后,又來了一位客人。我正打盹兒,立馬就有些清醒,抬頭送上笑臉,道:“這位公子,要算命嗎?”
然而,話一出口我便愣住了。眼前的人一身白袍,頭發半綰著,雙眉如墨,雙眼黑白分明。他帶著如若春風的笑意,對我說:“這位小道長,借我一卦。”
我訥訥地問:“你要算什麼?”
“算姻緣,就算算你命里是否有我。”
《完》
本文轉自《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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