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風平浪靜》即將全國上映,
它被譽為“今年最值得期待的犯罪片”,
從上影節到平遙影展都一票難求。
章宇飾演主角宋浩
這是一個“優等生犯罪”的故事,
也是一出九十年代蕓蕓眾生像,
金錢、情欲、權力等議題在大銀幕上翻滾。
黃渤擔任監制,主演都是實力派演員:
章宇、宋佳、李鴻其、王硯輝……
導演李霄峰非科班出身,
從影評人轉行拍電影,
《風平浪靜》是他執導的第三部長片。
影片上映前夕,
一條與李霄峰聊了聊,
他直言盡管自己獨立導演出身,
但特別重視電影制作的精良程度:
“電影本身就是一個技術產生的藝術,
我希望我拍的片子,
在全球最好的大銀幕上放也一點不丟人。”
撰文 宋遠程 責編 石鳴
見到李霄峰時,他剛剛結束一場通宵的拍攝,講起話來還帶著濃濃的鼻音。“還沒緩過來,”他坐下點起煙,突然話鋒一轉,“你看張玉環那個故事了嗎?生活比電影精彩太多。”
八月份《風平浪靜》在上影節首映后,很多人都想到了今年上半年上了好幾次熱搜的升學頂替事件。片子給主角宋浩的設定,也是高考前被官二代同學搶走了保送的名額。但這只是他人生悲劇的起點,他隨后誤殺人、被迫離鄉逃難,一去十五年。
周政杰飾演少年宋浩
但在李霄峰看來,自己并非什麼未卜先知,而只是在時代的浪潮中,“弱水三千,取一瓢飲”。這是他的第三部電影,和前兩部作品一樣,片子延續了他對九十年代的著迷。他出生于1978年,九十年代是他的青年時代,也是他最熟悉的時代。在他看來,對于這個“表面風平浪靜,其實摧枯拉朽”的時代,中國電影還呈現得遠遠不夠。
電影里,他把主角宋浩的成長狀態用某種方式“凍結”了:15年前離鄉逃亡,隱姓埋名去了一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做工,與時代的種種變遷全部隔離。15年后回來,一切都和他的記憶和期待完全不一樣了,他不得不直接領受天翻地覆的變化帶來的所有沖擊。
首先是家里多了個弟弟。母親尸骨未寒,父親已經和年輕的情人打成一片。他質問父親,父親卻比他更加理直氣壯,“你別怪我,你媽都沒意見,你這個兒子養廢了,我怎麼也得再續一個。”
王硯輝飾演宋浩父親
九十年代,海外簽證和移民政策已經開放,父親開始著手為這個“更加有前途的”小兒子辦理移民澳洲的手續。
他去找官二代同學李唐,想要為15年前的命案贖罪。借著房地產業的興起,李唐已經成為了當地一名賺得盆滿缽滿的地產開發商。他為宋浩現場表演如何處理一個釘子戶——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有問題的人。
宋浩和李唐(李鴻其 飾)
在回鄉路上的高速收費站,他偶遇了高中同學潘曉霜。后者曾無意目擊了他犯下命案的現場,卻不改學生時代就開始的對這位學霸的狂熱愛慕。重逢之后,她認定了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擋車桿,砸碎了宋浩的車玻璃窗。然后主動請他吃飯,借著酒勁順勢表白。
宋佳飾演潘曉霜
如果說宋浩和潘曉霜的愛情線,是片中唯一的光亮的話,這線光也很快就被打斷了。宋浩再次被父親和李唐卷入當地權力集團的黑暗交易里。最終,他什麼也沒有能夠挽回。15年前,他犧牲了自己的保送名額,這一次,他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強拆、裸官、情欲、官商勾結、貧富差距……一個普通人的人生如此輕易地被摧毀了。這就是李霄峰鏡頭下九十年代的“滄桑巨變”,就像另一部“風雨云”。
李霄峰
2002年,李霄峰從國外留學回來,加入了陸川的劇組,一起籌備《可可西里》。隨后十年,他過發行,寫過劇本,甚至在張元的《達達》里當主演,把行業的各個工種都體驗遍了。直到35歲時,他突然有了自己拍電影的沖動,“就是你要再不拍,估計以后也沒機會了。”
李霄峰的首部長片《少女哪吒》改編自綠妖的同名小說,講述了一個“叛逆少女”的故事,最終入圍了2014年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和最佳改編劇本提名。
第二部作品《灰燼重生》原名《追·蹤》,是一個“交換殺人”的故事:兩個陌路人,因為一本托爾斯泰的《復活》成為筆友,互相替對方解決深仇大恨后各奔東西。十年后,兩人再度重逢,不得不重新面對過去的罪惡。
《灰燼重生》原名《追·蹤》
《灰燼》讓李霄峰心力交瘁,但也孕育出了《風平浪靜》。他和制片人在一次聊天中提到,“成年人只講利弊,小孩子才看對錯”。這句話讓他非常憤怒,一個新的原創犯罪類型劇本開始成型。
《風平浪靜》是一個標準的中等體量的電影,最多的時候拍攝現場有200人在同時運轉,這是李霄峰迄今最大規模的制作。
十多年片場經歷的打磨,讓他對電影的工業制作意識極為講究。不同于很多“無門無派”的獨立導演,他從處女作開始就對制作上的細節一絲不茍。
“我的電影就是在全球最好的銀幕上放,也一點不丟人。就這個要求。”
以下是李霄峰的自述:
“風平浪靜”,里面卻是摧枯拉朽
和我的前兩部作品一樣,《風平浪靜》也是一個關于90年代的故事。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特別浪漫的時代,很熾熱,也很冰冷。在90年代,中國經濟開始騰飛。現實主義、浪漫主義,還有金錢至上主義,各種各樣的思潮彼此映照,彼此沖刷,那個時代所產生的故事,看起來是風平浪靜,但其實里邊是摧枯拉朽。
電影里宋浩的悲劇,從他個人的性格到社會土壤的變化,其實都在起作用。首先是他的善良。善良的人往往軟弱、壓抑,不太容易去展現自己的內心。宋浩離開西園之前并沒有接觸過社會,后來在廠里一干15年,正好錯過這期間社會變遷的洗禮,因此他回來的時候,是以少年一樣的精神狀態,去經歷15年后人際關系的變化。
另外,宋浩的保送名額,為什麼會被搶走?今年上半年還有一個山東的頂替事件,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覺得如果說能夠引起一些這樣的思考,宋浩這個人物的悲劇也不算白白出現。
電影是在泉州拍的。我第一部電影里有河,第二部里有江,我就下意識覺得第三部應該有海。
2018年夏天我在青島寫劇本,但青島的海還不是我劇本里面所要求的那個狀態,于是編劇余欣推薦了泉州。到了泉州,看到那邊的海特別野,特別有力量,海邊則是大片的黑色礁石,我當即決定就這兒了。
我們知道廣東是改革開放的前沿,比如婁燁導演在那里拍《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其實福建也是,而泉州這個地方我覺得更有意思,因為它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八、九十年代,南方的沿海城市憑借得天獨厚的條件先富起來,人們的氣質總歸也是不一樣的。
電影原本叫《重返西園碼頭》,所以就注定了最高潮的戲份應該是在碼頭解決。我是安徽人,從小生活在內陸,沒見過海,但我覺得海就應該承擔一個人的精神歸宿。
《風平浪靜》最初是入圍了金馬創投,渤哥(黃渤)是評委之一。雖然最后獎沒有給我們,但也給他留下了一點印象。劇本出來以后,第一時間就給他看,他很喜歡,后來就做了這部片的監制。
認識渤哥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一個閱歷那麼豐富的人。我比他小四歲,但他精力非常旺盛,永遠喝不醉,他可以跟你聊劇本喝到早上四點,然后五點半就出工。
他對劇本有強大的平衡力,畢竟經驗比我豐富太多。在片場我們討論拍攝方案,他會停下來想一想,腦子一轉,就知道此時此刻這個東西是不是真的合適。
第一代“野生”影評人
小時候,我家離市里正規的電影院比較遠,就常常去附近工廠里的劇院。就像《灰燼重生》里的場景一樣,合唱團在寬敞的舞臺中心表演,觀眾席黑壓壓的全是大人,從小我就喜歡這種氣氛,這是看電影儀式感的一部分。
《灰燼重生》
初中時我有一個本子,里面寫了很多文章。當時那個本子流傳在各個中學,有時出去轉一個多月才回到我手邊。各種我不認識的人在本子上寫滿批注和感想。那本子現在還在,但我不敢看,總覺得特別矯情。
后來我能夠有機會做電影,還是感謝兩件事,一個是盜版,一個是互聯網。
1999年的時候,大學BBS流傳一個片單,像伯格曼、安東尼奧尼,還有黑澤明、小津安二郎、今村昌平這些歐美以及日本的電影大師,順帶的是200多盤付費錄像帶。
黑澤明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電影叫大師電影。這些片子,有很多都是原來在電影學院才能看到的“內部參考片”,因為這些碟片,我們這種完全沒有科班背景的人,也有緣接觸到了,并且因為對這些電影的熱愛,一眼辨認出同類,聚集到一起。
我最欣賞的兩位導演,第一位是個日本人,黑澤明,對我來說他就是電影界的托爾斯泰。第二位是謝晉。這兩個人都特別全面,不拘泥于某一類型的電影,而且在刻畫人物上兩個人都是最好的。
謝晉,代表作《芙蓉鎮》《高山下的花環》
最早寫電影相關文字的時候,我完全沒想到“影評”后來會火成那樣,別人叫我影評人,我都覺得有點別扭。因為我覺得我當時還是個學生,好像不應該有什麼標簽。但是后來我慢慢地才意識到,它可能是一個社會屬性,甚至會成為一個新的門類。
2000、2001年的時候,我拿著全中國影評人最高的稿費,一個月最多的時候拿過1萬塊。
《灰燼重生》兩位主角因《復活》相識
所以我拍完第一個電影之后,網上有不少人罵我。后來想想,出來混總得還,當年你也罵人家大導演是吧?現在剛出來被人罵,我覺得也是正常的。
要當導演就當專業的
去陸川那兒工作是我整個電影生涯的開始。
當時是給《可可西里》拍紀錄片。陸川是一個對制作要求特別嚴格的導演,在他底下工作壓力非常大,一年多時間里我們每天只能睡3~4個小時。
我剛到青海的時候是拍夜戲,那些大燈立在戈壁灘上,場景非常夢幻。當時就想,“原來電影是這麼做的”。然后老陸就走過來看著我說,“霄峰,我要是你,就得一邊看,一邊想,如果是我,我會怎麼拍?”
但當時還沒有想到自己去拍電影。之后的十年也都沒有什麼沖動,做編劇、做海外發行、包括做演員,什麼崗位都干過。到35歲的時候,突然有了那麼一種時不我待的感覺,就是你要再不拍,估計以后也沒機會了。
可能因為年齡大,有了一些社會閱歷,而且對劇組的氣氛也早就熟悉了。所以我的第一部電影(《少女哪吒》)特別順利,所有人都很開心,本來是45天周期,35天基本上拍完了。第一部電影是最幸福的,因為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一部電影。
也許是因為入行在《可可西里》,我非常講究電影的制作意識。《少女哪吒》把90%的錢都用在了制作上。當時器材公司的人跟我們說,你們拿的是兩倍于預算的器材。
當時中國電影的氛圍是給演員很多錢,不太重視制作。但我覺得無論你想表達什麼,你的劇組必須要正規,必須是一個能打仗的劇組。我在細節方面,在器材的選擇、人員的配備上,都是一絲不茍,甚至有些折磨人。
當時《少女哪吒》報名金馬獎,我們是最后一個寄出去的,還是毛片,調色、聲效都還沒做。但它最后能入圍,就是因為在拍攝的時候精益求精,所以和成片的差距不是那麼大。
第二部片《灰燼重生》的成本不低,但依然有3/4的投資花在了制作上。我花了大量精力去呈現夸張的光線和濃郁的色彩,因為那些視覺層面的要素,就是電影在自己領域要解決的問題。講故事當然重要,但是如果單單是為了故事,那為什麼不看小說呢?
我始終覺得,電影是要放在電影院里看的。它有技術上的門檻,需要不同工種之間的配合,它有工業屬性。有的導演出道的時候,花個幾十萬就開始拍了,這當然是值得鼓勵的。但是不能因為這樣把電影拍出來了,就覺得電影的技術層面不值得重視。
我相信“實踐出真知”。所以,我鼓勵所有的影評人、媒體人或者電影愛好者,進片場實實在在地去感受一下。哪怕只是經歷了一部戲,出來以后對電影的看法可能就會有所不同。
本文來自:解夢佬,原地址:https://www.jiemenglao.com/suanming/34741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