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本書《不去會死》,她辭職開始環球旅行,獨自一人游歷亞歐、非洲和南美。
走過130多個國家和地區后,她萌生了遠征南極的想法,為此不惜耗費三年光陰,成為首位越野滑雪遠征南極點的中國女性。
憑借一種“非這樣不可的直覺”,馮靜將一個個閃念變成行動,她說:
人生中沒有什麼是真正屬于你自己的——除了回憶。我真正渴望的,就是擁有很多獨一無二的回憶。(除特別標注外,本文圖片均由馮靜提供)馮靜在南極點營地內休息。她從海格立斯灣出發,用越野滑雪的方式抵達南極點,歷時52天5小時,全程1130公里,總共爬升約3000米。
有一首詩多年來非常打動馮靜,那是唐·赫羅爾德的《我會采更多的雛菊》:
如果我能夠從頭活過,我會試著犯更多的錯,我會輕松一點,我會靈活一點,我會瘋狂一點。我會冒更多的險,我會更經常地旅行,我會爬更多的山,游更多的河,看更多的日落……然而,假如詩句成真,人生有機會重來,馮靜并不想刻意改變某個時刻:
我過去走的每一步都是值得的。對于我選擇做的事情,我從沒有后悔過。抵達南極點。
不去會死
2010年,馮靜28歲,北大畢業后在國企工作六年,從事文職工作。那天她像往常一樣拿出一本書來讀,封面上一條路向荒野深處蜿蜒,一輛自行車裝滿行囊靠在一旁,醒目的黃色路牌上寫著“不去會死!”
書很簡短,一天就能看完,石田裕輔原是普通上班族,辭職后用七年半時間獨自騎行環游世界,行程九萬五千公里。合上書頁,馮靜深受觸動,
原來生活還會有這樣的方式。《不去會死》封面。圖片來源:douban.com
隨意飛行——看完書的那個周末,她一大早騎上山地車,繞北京三環騎了一圈。熟悉的風物在車輪下遠去,一股腦的熱情也慢慢沉淀。下午歸來時,她覺得長途騎行還是有些危險,想到路況混亂、搶劫等情況,便放棄了這種方式。
騎行帶來的雙腿腫脹一周后消失了,馮靜的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覺間這個念頭變得不可阻擋。世界如此遼闊,你若起了閃念,何不親自去看?
她辭去工作,開始到處旅行。在那之前,她只出過一次國,還是跟團游東南亞,對自助游都沒有概念。
最開始的行程非常隨意,不設目的地,“什麼時候抓到一張便宜機票就去哪里”。帶著《Lonely Planet》,她去了阿聯酋、澳洲、美國等地,從白領變成了背包客。
澳大利亞當地居民在被洪水淹沒的公路上釣魚。
險些入獄——用隨機的方式,走過許多國家,這種短途旅行吸引力漸低。此時又是一本書,讓馮靜明確了自己的向往。
《偉大的旅行》講述的是關野吉晴用近十年時間反走人類遷徙之路,他從南美洲最南端出發,縱貫美洲,過白令海峽,橫穿西伯利亞,最后經絲綢之路走向非洲。
這種深度旅行深深吸引了馮靜,她不再滿足于游山玩水,而是期待一步步丈量大地,更多地和當地人溝通,充分體驗世界。
背起70L的背包,拖著一個登機箱,馮靜乘上開往烏蘭巴托的火車,開啟了環球旅行的第一站——穿越歐亞大陸。
反走人類遷徙之路。圖片來源:《偉大的旅行》
這趟行程我不知道將終止于何處。有些地方的簽證不知道什麼政策,能否順利入境都不確定。出發前的擔心一不小心就應驗了。當她搭乘夜間巴士從黑山過境波黑時,被移民局攔了下來。半夜一點鐘,工作人員在她的護照上蓋了遣返章,專門打印出一份遣返文件讓她簽字。
馮靜之前查過當地入境政策,知道自己的簽證沒有問題,堅持不簽字。工作人員的態度越發惡劣,甚至威脅她“要麼現在簽字,把你遣返回黑山,要麼就抓你去坐牢”。
然后我就同意去坐牢了。說起這次波折,馮靜一臉云淡風輕,
因為我沒有做錯。我不會違心地在一個文件上簽字,不管你把我抓到監獄還是怎樣,我相信這件事要以一個正當的途徑解決。環球旅行時的馮靜,在古巴海明威最愛的小酒館。
雙方完全陷入僵持。
此時已經半夜兩三點,她反坐在椅子上,漸漸抱著椅背睡去。天亮后,工作人員換班,有人給她一大盒華夫餅做早餐。一直冷靜果斷的馮靜反而為此猶豫了半天:
一會兒只能吃監獄里的飯,不如將華夫餅留到監獄再吃;但萬一不允許帶進去,也許還沒吃就被沒收了。最后她決定吃掉一半,留下一半到監獄時再碰運氣。沒過多久,一名高級官員來到馮靜面前,但看樣子不像要押她去監獄。這名官員先是向她道歉,又自掏腰包幫她補了下一趟巴士的車票。
環球旅行時的馮靜,在玻利維亞Uyuni鹽湖星空下。
環球旅行——整個過程,馮靜一個人面對七八個工作人員的刁難,沒有鬧,也沒有被嚇哭。如今回憶自己的旅行,她說:
很多人覺得一個人旅行缺乏保護,好像很可憐的樣子。但實際上真的沒有時間自怨自艾,因為所有事情都需要自己安排,你會覺得很充實,甚至都沒有時間想家。一路乘公共交通或搭車,全程做沙發客,馮靜用七個月完成了歐亞大陸穿越。之后,她又去了非洲和南美。走過130多個國家和地區,她收獲了許多值得回憶的時刻。在蒙古她認識了在那里實習的廣州女孩,在挪威搭車時遇上馴鹿群,在烏干達探尋叢林中的黑猩猩……
北歐白搭車旅行途中遇到的馴鹿群。
烏干達高地銀背大猩猩,當時這只雄猩猩一直背對人群,其他人都放棄離開,只有馮靜一個人堅持等到它轉身,很難得地拍到正面照。
當然,也有不少現在想起來有些后怕的時刻。在非洲時,她經常一個人凌晨出發,在近郊等巴士,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游覽巴西天梯教堂時,被試圖搶劫的流浪漢拽倒在地,慌亂中她揮手還擊,抓傷搶匪得以脫險。一路起起伏伏的經歷,她都寫在日記中,
回憶起來,你不覺得之前的人生很空白,或者很機械重復。有時候我會觸景生情,想起曾經的某些人和事,這些都讓我覺得很值得。巴西被搶劫時摔傷的手肘。
從零開始
2014年底,南美旅行接近尾聲,她萌發了去南極遠征的想法。
人這一生中,總會有那麼幾次,被某些感覺瞬間擊中,像一見鐘情一樣很難解釋。想要去南極遠征的念頭,就和當初渴望去環球旅行,一樣的強烈,是一種非這樣做不可的直覺。(信息來源:《馮靜:遠征南極點》刊于tv.cctv.com)她原本計劃搭郵輪去南極,在查找資料時,發現有人用越野滑雪的方式抵達南極點,這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很想去,但最大的障礙是我不會滑雪。當時我已經33歲了,覺得滑雪是一件很難的事,現在開始學是不是太晚了。阿根廷崩塌的Moreno冰川。
在秘魯猶豫了一天,青旅墻上的一句話讓她豁然開朗。
some people feel the rain,others just get wet.(譯:有的人感受著雨,而有的人只是被淋濕。)要麼戰勝困難,要麼被困難打倒,馮靜很快就下定決心。后來,她還是去了烏斯懷亞,這里是南極郵輪的起點,也被稱為世界的盡頭。遙望海的彼端,她默默對自己許諾,“有一天我要去南極遠征”。
屢屢被拒——成為遠征者,和預料當中一樣困難重重。2015年2月,馮靜給14位極地向導發郵件咨詢:
我今年33歲,身高164厘米,體重50多公斤,不會滑雪,也沒有在寒冷中生存的經驗。這種情況下,你有沒有可能把我訓練成一個遠征者?14個人中大概只有9人回復,要麼直接拒絕,要麼說些不痛不癢的話草草敷衍。只有保羅(Paul Landry)認真給了回答:
能不能成為遠征者,需要多少時間來準備,這取決于你付出多大努力。他建議馮靜先到挪威一處基地訓練兩周,那里是世界上最像南極的地方之一。之后他會進行評估,再制定下一步的計劃。經過商討,二人約定2016年初赴挪威訓練。
在南極點和保羅擁抱。
買不到雪板——對于滑雪,馮靜完全是零基礎。保羅列舉了許多裝備要求,她甚至一開始都沒弄明白,因為她根本分不清高山滑雪和越野滑雪。
高山滑雪主要靠重力、慣性、高差來獲得動力,雪板比較寬,比滑雪者身高要短,滑雪鞋是固定在雪板上的;越野滑雪主要靠人力驅動,雪板很窄,比滑雪者身高要長,滑雪鞋的鞋跟是和雪板脫離的。越野滑雪這項運動在中國并不普及,馮靜當時找遍北京的滑雪用品店,甚至沒能買到一雙越野滑雪板。
沒有越野滑雪板,也不知道哪里去學,馮靜只能從體能入手。之前沒有鍛煉的習慣,第一次跑5公里,她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目標已經確定,就沒有放棄這個選項。一周中的六天,她都在天黑后繞著小區跑圈。5公里,10公里,漸漸每次她都要跑完一個半馬(21公里),足足堅持了7個多月。
前往挪威的行李。馮靜只能背著高山滑雪板前去訓練,后來在挪威才買到了越野滑雪板。
every step——2016年初,馮靜在挪威第一次穿上了越野滑雪板。上午見到保羅,下午開始訓練,她原以為會馬上投入一種高負荷的訓練,沒想到只是在雪地上走一走。
越野滑雪板很長,只能平行前進,如果內八字就會摔,外八字速度又很受限,雙腳也要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否則就容易絆倒。雖然慢慢找到一點越野滑雪的感覺,但是第一次訓練讓她很著急:
如果是這個進度的話,我什麼時候才能去遠征啊?接下來的訓練強度一點點加大,第一周馮靜掌握了越野滑雪的基本技能,第二周兩人就開始了長距離拉練。拖著二十多斤的雪橇,一天連續滑二三十公里,在冰天雪地里上坡、下坡,對于一個初學者可謂艱辛。
挪威訓練。
保羅已經60多歲,訓練過很多人,而馮靜是其中最矮小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訓練中不會喊停的人。他反復強調:
你個子很小,但是你有決心,決心能夠幫你做很多事。每當訓練艱苦,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馮靜就會在手心寫下“every step”,鼓舞自己一步步去完成。
新西蘭訓練。
從挪威回來后,她又開始了力量和耐力訓練:
將背包系上一根長繩,拖著汽車輪胎在小區里走,模擬拉雪橇的感覺,從夜里12點半一直走到4點半;回家后每隔一天進行托舉訓練,雙手舉18公斤的大米,每組100或200下,最終完成1000下。堅忍致勝
你要相信這些微小的努力,相信眼下的每一步,最終會幫你實現目標。在滑雪板上,馮靜用記號筆寫下“every step”。看完《不去會死》那一刻,那個開始重新向往世界的女孩,其實不曾預料,自己有一天會這樣來到南極。
雪板上寫著“every step”。
等待被飛機投遞到出發點時,營地有200多人,馮靜是體格最小的。直到出發前,保羅還曾建議她要麼選更短的線路,要麼再請一位助理拖運行李,而她一一拒絕了。
既然這是我想做的事情,那就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不是想辦法把它變得容易。從決定開始,到遠征結束,我中間沒有一天松懈過。那麼,如果最終失敗了,我還是接受這個結果,雖然會失望,但我不會遺憾。南極內陸使用的雙螺旋槳飛機。
遭遇暴風雪——南極大陸面積約1400萬平方千米,南極點終年被冰雪覆蓋,海拔高度為2800米。徒步抵達南極點的劉冬生曾在演講中說:
經常有人問我走了多少天,我說其實上只有三天:出發的第一天,到達的最后一天,和中間的每一天。因為中間的每一天都是差不多的景色,24小時太陽都會在頭頂旋轉。(《中國無動力徒步探險第一人劉冬生:瘋狂徒步47天穿越南極》刊于sina.com.cn)馮靜從海格立斯灣出發,路線長達1130公里,一般需60天完成,相當于從北京徒步到上海。2017年11月,站在遠征的起點,馮靜的內心亦如茫茫雪原,她非常平靜,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這一天終于來了。
遠征途中呼吸出的水汽在面罩上成冰。面罩是馮靜自己制作的,既可以擋風,又能有效防止雪鏡凝霜。
當最初的視覺震撼過去,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枯燥的前行。早上六點鐘起床,白天行進9~10小時,行程20多公里,每2小時休息15分鐘。世界是空白的,有時候能見度很低,甚至看不到地平線。11月27號,他們遭遇暴風雪,只能躲在帳篷里,這是遠征過程中,馮靜唯一休息的一整天。
腳踝受傷——暴風雪過后,松軟的新雪幾乎沒到小腿,最慢的時候他們1小時只能前進1公里。有時根本看不見路,馮靜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一不小心就會扭到腳。
有大概兩周的時間,馮靜的雙腳輪流腫了起來,最嚴重時右腳踝比左腳踝粗了兩公分。有天回到帳篷休息,她竟然脫不掉鞋子,最后只能咬牙忍痛才解放了雙腳。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和向導說什麼。
遠征中受傷的雙腳。
這仍然是我可控的范圍。向導永遠比你更保守,而我覺得,我還想忍,還想繼續走,因為我不能停下來。腳踝受傷的兩周里,馮靜基本上只能依靠上肢發力撐著前進。行李加雪橇足有70多公斤,此時雙腳不受力,重量都集中在上肢,她的手腕被滑雪杖的腕帶磨得起了一圈水泡。
艱難翻越sastrugi地區。
選更難的那條路——抵達南極點的那天,馮靜足足走了38.6公里。站在南極點標志性的金屬球前,保羅問她:
Are you the first Chinese woman who ski to the South Pole?(你是第一個滑雪遠征南極點的中國女性嗎?)當時馮靜很詫異,因為一起訓練這麼多年,保羅應該很清楚這個事實,此時問出這個問題,顯得有些奇怪。
正在她覺得莫名其妙之時,保羅用很興奮的語氣又問了一遍:
Are you the first Chinese woman who ski to the South Pole?直到這時,一身疲憊的馮靜才意識到,這是保羅對她表示祝賀的方式。準備3年,歷時52天5小時,行程1130公里,36歲的馮靜終于抵達心中向往已久的風景。
抵達南極點的時候,是當地時間的午夜,所以周圍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人。我覺得那真是屬于人生中難忘的幸福時刻啊……任何時候回想起來,我都覺得心潮澎湃。(信息來源:《馮靜:遠征南極點》刊于tv.cctv.com)站在南極點的標志前。
當晚寫日記時,馮靜想起英國探險家歐內斯特·沙克爾頓(Ernest Shackleton)。他曾三次率領探險隊來到南極,當探險船被困,他毅然棄船,帶領船員在極地奮力求生,歷經700天奇跡生還。沙克爾頓的探險船名為堅忍號,來自于他的家訓“By Endurance, We Conquer(堅忍致勝)”。馮靜那天在帳篷里寫下:
By Endurance, I arrive at the South Pole.(因為堅忍,我抵達了南極)南極點舉起國旗。
無論是難度還是意義,遠征南極和她之前所有的旅行都不同。接下來她會繼續試圖做過去不曾想象的事情,比如遠征南極POI點(南極大陸幾何中心,目前僅有7名男性依靠風箏滑雪的方式抵達該點)。她坦言非常享受自己“非常不容易地”靠近目標的過程:
每當面對人生重大抉擇時,我會選更難走的那條路。因為我切身感受到,只有走難走的那條路,你才有機會成為你想成為的人。本文來自:解夢佬,原地址:https://www.jiemenglao.com/suanming/34737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