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就跑了吧,反正今兒是七夕,晚上有燈會,到時再找她就行。
找到她,告訴她,喜歡她,要娶她。
無關他人恩怨糾葛,只因為他心悅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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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宋思源記事起,將軍府就像籠罩著一層煙似的。或者說是從長公主嫁進將軍那天起,這煙便燃了起來,雖說飄飄渺渺的倒也不至于喘不上氣,但總歸是活得沉悶又憋屈。
最開始所有人,包括長公主,都以為日久天長的處著處著總歸也能和緩些,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非但沒把兩人的關系拉近,反而在小世子十歲那年徹底將這不松快的將軍府捂到了窒息。
一向以端莊賢淑示人的夫人摔了飯碗砸了飯桌,還往大將軍的臉上抓了一把:“宋天明,你不要逼我!”她吼得恨不得從嗓子眼兒里噴出一股火來將自己的丈夫燎成煙,可眼淚卻不大爭氣的爬了滿臉。
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將軍此刻活像只被扼住了脖子的大公雞,瞪著眼捂著臉,抖著手顫著聲回應夫人:“你、你這……這個悍婦!”
將軍夫人又往他臉上抓了一把:“你若敢讓那女人的種進府,我便殺了她!”
只有宋思源知道,他娘說的不是氣話。
那個所謂的“下賤種”進府那天,他剛背完了《中庸》,先生樂得嘴都要扯到耳根子了,連連夸他:“此子才器,非諸生所及,終當遠至!”惹得幾位皇子頻頻側目。
老師大概是真的老糊涂了,但他還是個小孩兒,小孩兒得了夸獎就容易歡喜得昏頭。于是當他先小廝一步推開大門,看到娘突然奪了侍衛的佩刀向一個小白球兒砍去時,他連揚起的嘴角都忘了放下,只顧著撲過去將那白球兒扯開。
刀鋒擦著他的額頭劃過,宋思源只覺得癢了一下,隨后溫熱的血便淌進了眼里,再和著眼淚滾落。
他愣怔著不知所措,有雙小手已經替他抹去了臉上的血污,傷口也被用衣袖捂著了,這時他才看清,那團雪一樣的是個小丫頭,長得俏生生的,一雙大眼睛里蓄滿了眼淚卻不肯哭出來。
想來這便是他爹口中他那未來的妻子了。
論關系的話,就是橫刀奪愛勾得他爹神魂顛倒背棄婚約的那“賤人”的女兒要成為他的媳婦了。
婆媳關系不好處啊,舞刀動槍的,還誤傷了無辜的他。
不過也多虧他受了傷,府里上上下下急得不得了,這才暫時放了那丫頭一馬。
娘又跟爹吵了一架,吵完之后小丫頭住進了偏院里自他乳母病死后便空了出來的廂房,跟那丫頭一起來的另一個團白球是個姓許的男孩,成了他的小侍從。
宋思源生得玉雪可愛的,連宮里的娘娘們都對他疼愛有加,于是這傷了臉面便成了頭等大事,他每天學堂也不用去上了,就按照太醫的叮囑臥床靜養,清淡飲食,日子一久,便寡得沒了滋味。
姓許的小子叫許問渠,倒是個好名字,不像是娘口中野蠻粗鄙的山村野夫能取得出來的名字,不過就是名字跟人不大相稱,好好的男子漢,天天嗚嗚咽咽的能哭上小半個月去。
“哎,你快別哭了,再哭下去長城都該被你哭塌了,前些年才剛修好,怪勞民傷財的。”宋思源倚在床頭一邊翻書一邊勸他。
“嗚嗚嗚......”許問渠還是哭,“你怎麼和妮兒說一樣的話?”
“妮兒是誰?”宋思源挺好奇。
“是我。”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宋思源聞言抬頭,原來是他那自他受傷后便再沒出現的小娘子。
“你叫......妮兒?”宋思源有些接受無能,一樣是村里來的,怎麼這個就能取得出這麼個土到極致的名字呢?
妮兒點點頭,往他額頭上瞟了一眼,又接著說道:“現在叫沈如清。”
沈如清。
在爹娘十年如一日的爭吵中,“沈清”這個名字一出場便是平地一聲雷的效果,不光能讓他爹一張老臉紅了白白了青青完再黑,讓他娘一個身份貴重的公主化身市井潑婦,還能嚇得府里眾人大氣不敢出,連風吹過他家院子時都得停一停。
沈清是個女將軍,還是個貌能羞殺蕊珠宮女,才能不教胡馬度陰山的女將軍,據說敵軍見了她都心生憐愛不忍刀劍相向。這樣的人,并肩作戰不過月余就迷得宋大將軍暈頭轉向,徹底將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長公主拋到了腦后。
一年后將軍凱旋,第一件事便是向皇上請旨求婚,事情傳至后宮,公主哭著尋死覓活,沈清將軍這才得知原來公主早已與宋將軍有過誓約,于是當著圣上與滿朝文武的面指著他大聲斥道:“背信棄義,枉為君子乎!”隨后便辭了官回鄉去了。
但一般沒人愿意寫史書一般記著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所謂歷史都是成功的人書寫的,因此現在街頭巷尾偶爾有人八卦起來時,談的都是流傳最廣的那一版沈清將軍臭不要臉勾引宋將軍的故事。
宋思源瞇起眼睛打量著沈如清,過了會兒才嗤笑道:“這名兒是我爹給起的吧?”
沈如清點點頭,補充道:“我覺著不好聽,不如我爹叫我妮兒親。”
何止是不好聽,簡直就是刺耳。
“你的傷可好些了?”沈如清見他不像府里眾人那般冷漠,便大著膽子往他床榻前湊了湊,想看看他的傷口。
但哪知宋思源突然將書往她腳前一擲,厲聲喝道:“誰準你進來的?也不打量打量自己的身份,本少爺的臥房也是你能踏足的?”
這堪比唱戲的變臉驚得許問渠連嗚嗚都顧不上了,沈如清遲疑了一下,跪倒在地:“下次不會了。”
她話音剛落,身后就傳來了將軍夫人的譏笑:“這勾引男人倒是有樣學樣跟你娘像得很吶。”
“回夫人,”沈如清抬起頭,“我一出生我娘就沒了。”
“那便是娘胎里帶出來的狐媚子了,”將軍夫人走到她面前站定,捏起她的下巴細細打量著,“這臉倒是生得像,讓人看了就惡心。”說罷,左右已經有婆子上來架住了沈如清,眼瞅著就要上演一場大變豬頭,許問渠嚇得再次哭了起來。宋思源于是趕緊捂著額頭“哎呦哎呦”不斷叫喚著,這才吸引走了他娘的注意力。
但宋思源知道,他攔得住這一回,攔不住以后的每一回,更何況他不能也不愿讓他娘發覺自己護著沈如清,以免娘覺得兒子老子都不是好東西,越發看沈如清不順眼。
許問渠愛哭,性子也軟,但他是這府里最希望沈如清平安的,宋思源想了想,將生辰日叔父送的佩劍給了許問渠。
“不白給你,跟著孫副官好好學,護好沈如清。”
許問渠吸溜吸溜鼻涕,傻乎乎的看他:“少爺,你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呀?跟這府里的人都不一樣。”
為什麼呢?因為沒必要把大人的恩怨牽扯給無辜的孩子。
宋思源嘆了口氣:“因為她跟我有婚約,是我將來的妻子。”
“啊?”許問渠瞪大了眼,“她是我的媳婦兒呀!我爹和丁叔叔說好了的!”
宋思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偏要嘴欠問一句“可有憑證”,將許問渠惹得嚎啕大哭,還好死不死的偏被沈如清撞了個正著,狠狠挨了記白眼。
簡直大膽!
看人下菜碟的那種大膽!
明明在別人面前是只小鵪鶉,前日還被二姐罰著跪了一夜,怎麼就敢跑他跟前兒開屏了?
教人生氣!
費力不討好的那種生氣!
不過氣歸氣,他還是在拂袖離去時低聲警告許問渠讓他保密,還是故意給二姐使了絆子叫她也被爹爹罰跪了半日。
但時日一長,繞是他跟許問渠長了三頭六臂,也還是防不住有心人。
沈如清被他倆從人牙子的馬車上偷出來時,人已經被灌了藥昏死過去,脖頸上還有一道青紫的勒痕。
那天許問渠哭著問他,為何偌大一個將軍府容不下一個小姑娘,為何容不下還要帶她回來。言語之間帶著的冤與怨滔天巨浪一般,將他打得窒息。
他也疑惑,他也百思不得解,于是他只能讓自己再努力一點,能再多保護他們一點。
十一歲那年,宋思源進了軍營。
做得一手錦繡文章的貴公子,拿起了他最討厭的刀劍,和著汗與淚,磨出血與繭,咬牙擔下另一個人的命。
還有他不知何時又是因何生出的喜歡。
總之就是某一天,沈如清吃了他從云南拿回來的辣椒后紅著臉嘶嘶哈哈滿地亂蹦的時候,他沒忍住笑了,那一晚的夢里沈如清就像只兔子似的蹦到了天明,又不管不顧的在少年人清晨醒來的窘迫尷尬中蹦進了他心里。
一直蹦不累嗎?尤其是他們四目相對的時候,那動靜恨不得一蹦子奔了月。
宋思源輕輕捂住心口,沈如清默默在紙上寫了四個字:
東施效顰。
裝什麼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人,還將兩碟子綠豆糕都吃了個干凈,能吃能喝能睡,生活質量讓以前杏花村王大娘家的豬都自愧不如,這會子裝什麼柔弱。
不過要說這打了勝仗就是不一樣,將軍得意的忘了形竟然當著夫人鐵青的臉叫她去喊宋思源起床,宋思源一個常年五更起來練功的人,居然睡到她拍門砸窗都渾然不覺。父子倆一個賽一個的花樣百出,害得她憑白領了夫人和兩位小姐的數計白眼。
飄了,飄吧。
沈如清冷哼一聲,在“東施效顰”旁邊畫了一只飛起來的豬,又在腦子里把豬摔下云端還是豬頭先著地的場景想象了三百次才覺得解氣。
然而事實是,豬沒摔下云端,反而把她給拱了。
手被宋思源抓住狠狠捏了一把,她甩了半天還不容易才掙開,就見手背上被捏出了四道紅痕,手指都差點兒被捏得粘在一起。
“瞧你那手,粗糙如樹皮,呵!”
“瞧你那手指,粗短似蘿卜,哼!”
“你這樣的還能叫女人?還躲我?嘖,本公子不過是……”
是什麼?不過是想一直握著那小小的瘦瘦的軟軟的手不放開罷了。
宋思源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如同滾油一般,燒得他面紅耳赤神志不清,結結巴巴找補了半天反而越描越黑,最后惱羞成怒干脆轉身跑了。
第二日和沈如清在花園遇上,還未等他安頓好腦袋和心,便聽沈如清連珠炮一般的開了口:“瞧少爺這魂不守舍的模樣,莫不是被我這糙樹皮短蘿卜嚇著了?哎呦這小膽兒還能領兵作戰也真是奇跡了。昨兒怕是被嚇得連我叫什麼都忘了,我叫沈如清,不叫女人,少爺可記好了。”說完就走了,還不忘給他留下一聲冷笑。
宋思源愣愣的望著沈如清的背影,過了許久才捂著心口笑了起來,而且因為笑得過于癡傻,把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許問渠嚇了個夠嗆。
“哎!少爺有話好說,何苦作這般姿態惡心人!”
云南一役宋思源立下赫赫戰功,被圣上親封為定遠將軍,一時之間宋家小將軍年少有為青年才俊前途無量之類的馬屁便滿京城拍開了,緊跟著將軍府的門檻都險些被說媒的議親的結交的給踩破。
今兒來的有劉尚書家的,孔侍郎家的,宋思源二舅母的表姑父的堂侄兒家的……
宋思源被母親拉著,跟在一堆嘰嘰喳喳的女人身后逛花園。日頭毒辣,烤得人都快脫皮了也不見她們誰有消停會兒的意思。
“我家瑩瑩,最是喜愛著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說是找夫君就得找定遠將軍這樣的呢!”
宋思源往池塘瞅了瞅,荷花都打蔫了還不染呢?再說了他一個大男人跟荷花有啥關系,喜歡荷花就嫁荷花去唄找他干啥?
“我瞧著這池子里的錦鯉養得真是好,我家鶯鶯最喜歡養些小寵物了,將來啊,必定是個賢妻良母!”
瑩瑩不是愛荷花?哦這個是鶯鶯,一會兒該不會還有個穎穎吧?
宋思源拍了拍發脹的腦袋,瞥見假山后坐著個人。
是沈如清。
大概是嫌天兒熱偷偷跑來玩水,沒想到正趕上他的說媒大部隊,此刻只能躲著了。
模樣瞧著不太高興,皺著眉撅著嘴,腳尖一下一下的踢著水。
這是又被誰欺負了?
宋思源嘆了口氣,如今他雖保得了沈如清平安,但卻無法時時護她周全,想來只能等成婚后帶她搬出去……
對呀!
宋思源的眼睛亮了起來,狠狠往自己腦門上拍了一掌。
“哎呦怎麼了這是?”將軍夫人見狀趕緊走了過來。
“不礙事不礙事,”宋思源朝她笑笑,“只是孩兒忽然想起,我早已有婚約在身,若是再……這豈不是要平白讓人家姑娘受委屈?”
果然,鶯鶯瑩瑩穎穎的親友團一聽就炸了鍋,交頭接耳的議論了起來,將軍夫人也黑了臉,咬牙切齒道:“憑她?也配?呵!”
但配不配的此刻她說了也不作數,自古媒妁之言不可改,親友團們強行換了個話題尬聊了會兒便一一告辭回家去了,將軍夫人氣得直奔書房找將軍,一場大戰隨時上演。
宋思源裝模作樣送走了她,再往假山后一瞅,沈如清已經不見了。
嘿,跑得倒是快。
跑就跑了吧,反正今兒是七夕,晚上有燈會,到時再找她就行。
找到她,告訴她,喜歡她,要娶她。
無關他人恩怨糾葛,只因為他心悅于她。
歡喜她喜怒哀樂的每一個表情,歡喜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歡喜她做的每一塊甜到人心發慌的綠豆糕,歡喜到一想到她就笑得要被許問渠罵惡心……
不愧是七夕燈會,滿大街的人比天上的搭鵲橋的喜鵲都多,聲音比喜鵲還要聒噪上幾分。宋思源一出府便給人群刮走了,眼睜睜的看著沈如清和許問渠笑著拐進了另一條街。
說什麼呢這麼忘我,不,忘他。這麼大一個大活人就在他倆身后消失不見了都沒發現麼?回去定要罰光許問渠這月的例銀!
他掙扎了好久才沖出重圍,一路追著二人離去的方向狂奔,這才在河邊找到了他們。
兩人正并肩坐著看月亮呢。
看了一會兒月亮,沈如清掏出個不知道什麼玩意兒遞給許問渠,許問渠接過笑了起來,兩人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哦,許問渠說的是“我以為你忘記了呢,謝謝,我很喜歡。”
沈如清回的是“誰忘了我也不能忘啊,喜歡吧?這可是我繡了大半個月的呢,你可得好好……”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宋思源突然插了一嘴:“繡了大半個月就繡出來個這?這什麼玩意兒,豬啃白菜?”
沈如清沒像往日那般跟他吵,愣了一下便轉身要走。
“站住!”宋思源喝住她,將帕子丟給許問渠,“許問渠你先回家去,我讓人給你煮了長壽面,再不吃就坨了”
許問渠看看沈如清又看看宋思源,張了張嘴又閉上,將沈如清繡的兩頭小牛吃草的手帕收進袖袋里離開了。
“不是有說有笑聊得挺開心的麼,怎麼一見我便拉著臉要走?”宋思源朝沈如清走去。
沈如清還是不說話,只顧低著頭往后退,兩個人便你進我退一路挪到了河堤邊上。
“怪我掃了你們二人的興?”宋思源繼續往前,沈如清繼續往后,不,往下,后頭已經無路可退,她一腳踩空便直直往下墜了去。
這種危急關頭宋思源冬三九夏三伏起五更練出的本事就有了用武之地,只見他先是伸右手抓住了沈如清的手,再使勁將她往懷里一帶,左手便順勢攬住了沈如清的腰,隨后用這個姿勢抱著她轉了好幾圈,最后腳尖在地上一點兩人才穩穩落了地。
“這麼愛耍花活倒不如去雜耍攤子混碗飯吃去!”沈如清一落地便推開了他。
這許問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云南傷過腦子,這次回來對她是換著花樣的折騰,前些日子才捏完手,眼下又巴巴的趕來勒她的腰,要勒死就算了,還轉啊轉的生怕她沒被勒死,還能再暈死她。
宋思源被她推得一個踉蹌,但手挺穩,一直搭在她腰側沒松過。剛才他見她和許問渠看月亮的時候就想說,今兒晚上多云沒月亮,你倆就是把脖子支楞上天去也見不著。但是此刻有風把云吹了開來,月光一下子灑下,直教人想背一句“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娘子貌無雙!
待他反應過來時,沈如清已經推開他捂著嘴跑了。
這一把應該是使了全力,連他胸口她碰過的地方都帶著溫熱的她的體溫。
沈如清一路跑回了將軍府,跑到花園假山后才停下來,捂著心口把氣喘勻了后,才輕輕用手指碰了下自己的唇。
好像是燙的,帶著宋思源壓下來時的氣息。
瘋了吧這是!白天還因為有婚約在身而扼腕嘆息,怎的天一黑就換了副面孔?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式渣男變臉術?
呸!
她掏出一只平安符,看了半晌后咬牙扔到了池子里。
嫌我女紅不好,我還不給你了呢!
但所謂禍不單行,第二日將軍不知道是不是也瘋了,竟當著滿堂賓客的面宣布了她和宋思源的婚期,惹得將軍夫人當場砸了一套夜光琉璃盞。
這倒也罷了,反正這七八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可沒想到下午去街上買點心,竟聽說好幾家的姑娘得知此事后都哭暈了過去。
沈如清驚得連錢忘了給,被老板追了半條街,要不是有人認出她將她看猴似的圍了起來,恐怕將軍夫人就要吃一頓霸王點心了。
“嘖,就這?”
“嘖嘖,不怎麼樣嘛!”
“嘖嘖嘖,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啊。”
聽聽,這說的還是人話嗎?她一個未出閣的黃花,不,牛糞小閨女她不要面子的啊?!
“夫人怎麼跑這兒來了?”有人牽起了她的手,“來,跟我回家吧。”
沈如清轉頭一看,竟然是宋思源這廝。
“誰是你夫人?!”她咬著牙壓低了聲音吼著,甩了好幾下手也沒把宋思源甩開。
“你呀,”宋思源手上稍微使了點兒勁,將她的手牢牢握住了,“你若想一直站在這里,那也正合為夫之意。”
“放你的屁!”沈如清壓低聲音罵完又繼續甩。
“噗,”宋思源嘟著嘴放了個嘴屁,“行了吧?夫人乖,還是跟為夫回家吧。”說完便一扯,將沈如清扯進了懷里,原本還在炸毛的沈如清瞬間被嚇成了石頭人,連氣兒都喘不勻了。
“老實跟我走,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他湊到沈如清耳邊低聲說,沈如清這才放松下來,老老實實被他牽著回了將軍府。
其實宋思源還想再多逗她幾句,順便也讓那些愛說三道四的碎嘴皮子們聽聽:這是他,宋家定遠將軍的夫人,但是沈如清明顯被他嚇到了,鑒于他多年營造出的人設,此刻估計以為他又要變著花樣的折騰她呢,所以只好照著往常的語氣跟她說話,這才算是讓沈如清安了心。
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還要想辦法扭轉自己在沈如清心里的刻板映象,路漫漫其修遠兮啊!而且他上下前后左右求索了一番后,才沮喪的意識到沈如清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
直到成親那日,他才算是見著了沈如清。
大紅的喜服加身,八月的天熱得紅火,宋思源忽的出了一身冷汗。
長久以來,他好像只顧著自己的歡喜,忘記問問沈如清的想法了。
她可曾愛慕他?或者是否……厭惡他?
侍女已為他收拾妥當,沈如清沒有娘家不用迎親,他只需在祭過祖后等著接她拜堂就行,可日思夜想了多年夢如今即將成真,他卻戰戰兢兢不敢動彈了。
如此這般,算不算他強她所難?這樣一門帶著恩怨糾葛的荒誕親事,真的能讓她幸福嗎?
爹娘這些年的糾扯只叫人覺得壓抑,還牽扯了多少無辜的人,與其無意義的重復爹娘的路,不如,便不要開始吧……
從伯父手中接過系了同心結的紅綢子,與沈如清牽著走進禮堂,照完銅鏡,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樂起,禮成。
從此沈如清就是他的妻子了。
宋思源喝了很多酒,他酒量一向不好,也并不貪杯,今日卻著了魔一般,怎麼喝都不醉,只能感到苦辣的酒燙過口腔,一路叫囂著在血液里點火,燒得他很疼,疼得他想哭。
“少爺,太晚了。”許問渠奪下宋思源手中的酒杯,扶著他往婚房走,“少夫人還在等呢。”
等?等誰?等他?
宋思源咧開嘴笑了:“那就走吧,走快些。”
沈如清果然還在等他,他進去時她正打呵欠呢,困得眼里蒙了層水霧,轉頭望過來的一瞬間便奪了他全部的神智,比今日的酒醉人多了。
他踉蹌了兩步,若不是被沈如清扶住,怕是要一頭摔在她腳下。
“怎麼喝了這麼多?”沈如清一把扯下蓋頭,慌忙將他扶到床邊坐下。
喜服將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比雪更勝一籌,施過粉黛的面容更是叫滿頭珠翠都黯然失色,宋思源曾聽人偷偷議論過,說是沈如清的樣貌出落得比她娘當年還要動人,難怪將軍要將她許配給自己兒子之類的。
此刻他才發覺,自己低估了沈如清的美,高看了自己的心。
宋思源近乎貪婪的看著沈如清,許久過后才咬著牙將她一把推了開。沈如清沒防備,被推得摔在了地上,眼里半是震驚半是疑惑的望向他。
宋思源伸手指著她吼道:“滾!我娶誰都輪不到你來!”
多重的話,豈止是擲地有聲,簡直將他的心都擊得粉碎。
沈如清愣在原地沒動,片刻后宋思源看到她松開了一直緊咬的下唇,原本就嫣紅的唇瞬間便越發妖艷起來。
她抬眼看他,張了幾次嘴卻始終只有眼淚不斷滑落。
宋思源覺得自己的心要疼死了,他想不顧一切的撲過去抱起她將她的淚吻去,想將她的手按在自己淌血的心上告訴她他有多愛她,可最后他只是逃命一般沖出了婚房。
許問渠就在不遠處守著,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立刻就急了起來:“怎麼了這是?吵架了?新婚之夜你就不能···”
“問渠,你喜歡她嗎?”宋思源打斷他。
許問渠沒回答,盯著他看了許久后緩緩說道:“事已至此,我只求你護她一生一世快樂周全,否則我一定會帶她走。”
如何護她周全?宋思源想了一夜,天未亮便向皇上遞了折子請命遠赴沙場。靠自己廝殺出一條血路,讓沈如清的一生走得平安順遂,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邊疆苦寒,胡騎更是時時來犯,一次夜襲時宋思源不慎受了傷,幸虧有位叫小水的姑娘冒死將他拖回軍營,又日夜精心照料這才撿回一條命。
“思源哥哥好大的忘性,早年我家還未搬離京都時你可總來我家玩呢,”小水一邊幫他換藥一邊說,“怎的成了親就忘了我啊?”
宋思源這才想起來,小水的母親與他娘是閨中密友,小時候兩人常常一起玩耍。不過嬌生慣養的小水為何會跑來軍營?
小水說是要像他一般報效家國,臉上孩童一般倔強純真的神情竟有些像沈如清,也因著這股神似,宋思源和她逐漸親近了起來。
隱患也由此埋下。
先是酒后誤將小水當作了沈如清,不久后小水懷孕,班師回朝后又與母親因小水有孕和休妻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再是寶華寺眾人說沈如清與人私會,半夜寺中走水差點要了沈如清的命,他好不容易將她救出后還撞見沈如清向許問渠哭訴這些年的委屈,而后沈如清接連著出事、受傷,最后竟被查出故意謀害小水腹中的孩子······
母親摔的茶杯劃破了沈如清的臉,她就像沒知覺似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宋思源抱住她時才聽到她在不斷的低聲說著“對不起。”
不,不可能會是她!
她是偷偷將自己的吃食省下塞給街角小乞丐的人,她還替府上受了責罰的小丫鬟干活,軍營里有人衣服破了她給縫補,想家了她幫著寫家書,縱使這些年他娘如此對待她,她也從未有過怨懟······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去殘害一個未出世的嬰兒?!
一定有蹊蹺!
但沈如清承認了。
“求將軍看在多年情分上,與我和離吧。”
“小水姑娘滑胎是我做的手腳,我不光想害死那孩子,還想害死她,還有婆母。”
他不信,她便笑了:“左右是我娘對不起你娘,罷了罷了。”
什麼意思?為何忽然提起這些?
沈如清沒給他追問清楚的機會。
第二日侍女去給她送飯時,人已經不見了,一起不見的還有許問渠。
古北鎮新開了家茶水攤子,總以白紗遮臉的老板娘和笑起來俊朗無雙的跑堂小哥好像是夫妻倆,來往客人總見二人有說有笑的,感情十分和美,生意也頗為興隆,一時間引得人人稱羨。
但兩月后,茶水攤子忽然掛起了紅燈籠,噼里啪啦一頓鞭炮響后,跑堂小哥從大紅花轎上接下來一個姑娘,兩人在老板娘的見證下歡歡喜喜拜了天地,驚呆了一眾看客。
又半年后,茶水攤子忽然又多了個跑堂的,樣貌與之前那位小哥比不光不輸反而更勝一籌,只可惜是個傻子,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更說不出自己從哪來,成天就知道圍著老板娘轉。
傻子是許問渠上山砍柴時撿回來的,剛拖進院里就嚇得沈如清打翻了剛做好的綠豆糕。
“宋思源?!”她看著歪在許問渠懷里昏迷不醒的人,驚得聲音都拐了好幾個彎兒。
沒錯,這傻子長得與她那夫君宋思源一般無二,只是宋思源穿金戴銀的一股子矜貴模樣,而許問渠懷里這位渾身上下只能用“臟亂差”來形容不說,脖子上還纏著血污斑駁的紗布,額頭也破了個大口子,看起來頗為寒磣。
“模樣倒是像,只是……算了先救人要緊,”許問渠說著朝屋里喊了一聲,“娘子——”
他娘子叫秋秋,是軍營里的女醫官,二人在邊疆時就生了情愫,當初也全靠她從中周旋許問渠才得以查清杏花村和沈如清被冤的真相,在古北鎮落腳也是她安排好的,他們安定下來后她便辭了官趕來與許問渠夫妻雙雙把家還,天天都膩歪得沈如清直翻白眼。
秋秋沒花多長時間便處理好了傷口,這位落魄版宋思源也很快醒了過來。
“咳……清!”聲音很虛弱,但還是能聽出喜悅與震驚。
沈如清皺起眉盯著他,打算如果他接下來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就將他打包扔回山里。
“請問——”
沈如清提起的心落了一落。
“這是哪里?姑娘是誰?我……我是誰?”
沈如清落了一半的心再次猛地提了起來。
“不應該呀,就腦門兒上一個皮外傷還能給摔傻了?”秋秋伸手在他頭上輕輕按著,“竟是這麼脆弱的一朵嬌花嗎?”
嬌花沒做聲,只是淚眼汪汪的攥住了沈如清的手:“求娘子別趕我走!”
你見過大男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嗎?沈如清見過,嬌花一連三日日日如此,攪得沈如清他們三人不得安生就罷了,還成功博取到了茶攤圍觀群眾的同情,最后沈如清不得不咬牙將他留了下來,并且賜名:二狗子。
“那、那我叫你娘子可好?”二狗子見抗議無效,便提出了交換條件。
“你叫我娘也行。”沈如清拍拍他的臉,心滿意足的睡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二狗子一人,望著沈如清離去的方向發了一會兒呆后,他朝窗外說了一聲:“問渠,出來吧。”
許問渠從黑暗里現身,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才開了口:“少將軍好演技。”
“問渠,事情我都已經查清了,”宋思源說著便跪倒在地,“是我娘的錯,爹已經罰了她……我知道如今做什麼都已于事無補,我只求你能幫我保守秘密,讓我能留在如清身邊!”
許問渠沉默了許久,末了才輕聲問道:“你家里,出什麼事了?”
將軍府沒出什麼事,出事的只有他宋思源。
為了讓他娘認罪他不惜拔劍自刎,說是要將命還與母親,好容易救下后又干脆來了出離家出走,一路北上去了古北鎮,暗中觀察了數日后摸準許問渠進山的時間,最后縱身一躍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你、你這是何苦呢?”許問渠震驚成了城門口張著嘴的石獅子。
宋思源倒是沒心沒肺的笑了:“這大概就是命罷。”
不是命也要硬改,他不要再被誰絆住,他不要再失去愛的人。
秋秋在兩年后生了個女兒,許問渠抱著妻女樂得嚎啕大哭,沈如清依舊守著她的茶水攤子,每日只賣茶水與綠豆糕,宋思源一直用二狗子的身份陪著她,日子倒也過得平淡幸福,直到戰事再起,宋老將軍戰死,部下叛逃,敵軍直逼京城。
鎮上的流民多了幾日,又很快被攻城的胡人殺盡,沈如清他們已經搬進了山里,但一味的躲避總是無濟于事的。
許問渠和秋秋決定趕赴沙場那日,沈如清沒有阻攔,而是望向了一旁的宋思源:“二狗,接下來我問你的事,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只希望你能不辜負自己。”
宋思源頓了頓,沉沉點頭。
“你可是宋思源?”沈如清問他。
他是她愛的人,她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他,只是本以為能與他一起活在對方營造的夢里不再醒來,但奈何比起她的二狗子,國家與百姓更需要的是驍勇善戰的云麾將軍宋思源。
這場戰爭持續了十年之久,十年間許問渠與秋秋的女兒已經長成了個古靈精怪的俏丫頭,沈如清種在門口的三棵杏樹也結了好幾輪果子,眼下,又是一樹的花了。
“你們三個,太不守信用了。”她坐在樹下,手里執著一壺酒。
當初離開時一個個信誓旦旦說定會平安歸來,可到頭來她只陸續收到了三封書信,每一封都染著血,字跡潦草的告訴她她等的人戰死于沙場了。
“太無情了,連夢都不肯給我托一個!”她灌了口酒,被嗆出了眼淚。
淚眼朦朧間,好像看到了許問渠攬著秋秋,而宋思源向她伸出了手,笑容溫柔:“娘子,我回來了。”(原標題:《如初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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