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妻 (一)
二十多歲時的小裴，總是那麼的意氣風發，凡事都率性而行，似乎世上沒有能令他掛懷之事，也沒有讓他可積蓄之財。因為他還沒結婚，食住方面除了單位的就是父母的，從沒有為以后之事有一分打算。
但他喜歡尋找高手(算命佬)，凡見有在街邊算命的，他都要去算算。通常算命佬講的除了財運就是婚姻，遇到某個有點真材實學的師父和他說:“小兄弟，算你三世，發現你前世是信佛修心之人，但你殺牛破了畜戒，注定你今生雄財難起，顯官難當。算你今世，四柱中地支有一虎，只得兩狗一兔相伴，虎不得飽，是餓虎，建議你佩個玉豬或玉牛，以后娶妻亦要娶屬牛或屬豬的，這樣雖有刑克，但虎就得食不餓，家境也就不會很差。”
世事往往很奇妙，婚事蹉跎，轉眼到三十歲了，經熟人介紹，小裴認識了他的妻子，并在當年成婚。他妻子屬牛，相貌敦厚，和美貌無關，脾氣也極急躁，和溫柔無關，特別是孩子出生后，更是動不動就發火罵人，小裴雖愛她，事事遷就她，收入也讓她抓，但心里卻弊屈著，總覺捱到盡頭處，還是沒有個盡頭。而最令他難受的是外人總說他討了個好老婆，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只是發生一件事之后，才令大家對她改了觀。那段時間小裴的生意一直較滯，某兩工友看中了小裴手上的貨，說要和他買，三天之內請車來拉，三天過后工友失約了，說是因亞運封路而拉不走貨。但第六天工友請車來了，并向小裴投訴說:“因請不到車拉你的貨，這幾天被你老婆罵慘了，被她罵怕了，不拉都不行了。建議你勸勸老婆改改脾氣，不要動不動就把人罵個狗血淋頭。”小裴暗想:如果她能聽我勸，她還是這個牛脾氣嗎?
很久以前，老天爺不知為什麼發脾氣了，過了春耕都還滴雨未下。老皮秀才是村里有史以來唯一一個秀才，他拍了家里的老牛背說:“今春你無工開，看來很快就會鬧饑荒了。”這頭牛他已養了十幾年，是他中秀才時族長獎勵給他的。當時族中有人反對，族長就親手擼起他的褲腿說:“他這樣一個腿上無毛的讀書人，如果無這頭牛相幫做活，他會被餓死的。你們那個也考中秀才，我就是賣了屋也要獎你們一頭牛。”他唯一兒子在縣衙里當了個小吏，山長路遠，極少回家，在老伴走后這幾年，他更是與這牛相依為命。
這天似是故意為難這世間之人，轉眼到夏天一直都無下雨，漸漸的水塘河溪都干涸了。只有后山深洞里還有一線泉養活著這一村人。離山洞不遠有一壟小麥，老族長說這是救命麥，留待日后復耕時做種子用的，因為日后的賑災糧大多是舊的，不能做種。無論多缺水，也要保證它不旱壞。
眼看各家的存糧不多了，族長命令把各家的存糧都集中起來，每人每天只得分二兩的量，拌些野菜草根，或磨點樹皮一起煮了。
這天一早，老皮聽說族長快不行了，大家都趕往族長家。族長夫人對大家哭訴著說:“他是餓壞的！他是餓壞的！他每天二兩的量都不肯吃完，還分了一半給村里的小孩吃，說是只要還有小孩在，以后村就還在。到了今早，他說自己不行了，就死活不肯吃。”族長夫人見老皮秀才來了，像見了救命草，忙拖著秀才的手坐到族長床前，但無論老皮秀才如何勸食，族長就是不吃。族長拖著秀才的手用非常虛弱的聲音說:“我死后，你就是族長了。你是讀書人，有見識，知道怎樣帶大家渡過難關。還有，萬不得已時，人肉是可以充饑的，我的尸體不要急于埋了，等我一咽氣，就快快把我的肉割下煮給大家吃了，把骨頭埋了就可以了。”他一交代完后事，很快就咽氣了。秀才帶大家向老族長的尸身行了三拜之禮之后，命令族人拿刀來割尸身的肉，族人不肯，秀才紅著一雙眼瞪著大家說:“這是老族長的命令，也是我這個新族長的命令，誰敢不遵，逐他出族。今次大旱不知何時是個盡頭，今日不吃死人，他日必吃活人，如我也死，也將給大家做糧。”
族長的骨塚立在村里最吉的墓地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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