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水恩上了春季治河工地,大柳棍整天在閘管所忙著修理柳樹林或者給綿柳條噴農藥。閑著沒事,大柳棍老伴兒去大春家去串門。自打綿綿出嫁,兩家來往很少。這才幾個月不見,大春老伴兒頭發幾乎全白了,喪夫之疼壓垮了她的身體和精神。兩人拉著手說了大半天話,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大春老伴兒說,大狗子也去了治河工地,回來后就要娶媳婦了,這一陣子正忙活著給大兒子置辦娶媳婦的東西,打家具,刷房子,做被窩。大柳棍老伴問,紹紹怎麼樣?大春老伴兒看了她老半天,說,你還好意思問紹紹怎麼樣,還算行,孩子總算是熬過來了,綿綿娶的那一陣子,他尋死尋活的,后來也不知怎麼就想通了,不是要恢復高考了嗎,他去縣城高考補習班了,再過幾個月就要考大學了。大柳棍老伴兒嘆了一口氣說,妹子,是我對不起綿綿紹紹她倆,生生拆散了一對好姻緣,你哥到現在還覺得對不起你和大春兄弟,也對不起兩個孩子呢。說到這里,倆人的眼睛又紅了。大春老伴兒說,嫂子,我可不是傳閑話,我聽說綿綿在她婆家過得挺不舒心,她那個婆婆事事可多了,整天橫挑鼻子豎挑眼,她那個對象更不用提了,悶葫蘆一個。大柳棍老伴兒哭著說,妹子,這些話你可千萬別和你哥說,為了綿綿換親的事,他搭進了半條老命。大春老伴兒說,我知道,我也疼我哥哩,他要是知道了,非得垮了不可。
從大春家出來,大柳棍老伴兒心里堵得心慌,回到家里,卻見到“尖尖嘴”媳婦來家里串門。自打“尖尖嘴”媳婦給他家說成了這兩門親事,就以功臣自居,時常來串門,看到大柳棍編的簸箕之類的小東西,就毫不客氣地順手拿走。大柳棍老伴兒一進門,她就拍打巴掌,說,棍嬸,你可回來了,我給你帶來一個天大的喜事,你家閨女,我那娘家侄媳婦綿綿懷上了,我剛剛走娘家回來,看見她身子反應挺厲害的,老是吐,愛吃酸東西,俗話說,酸男辣女,弄不好是個男孩。這的確是個好事,大柳棍老伴兒剛才灰暗的心情馬上就明朗起來了。“尖尖嘴”媳婦正在東家長西家短地聊天時,盼丫猛然跑到院子里吐了起來,當婆婆的嚇了一跳,剛想走出去問問咋回事,“尖尖嘴”媳婦說,不會是也懷上了吧,要是那樣的話可太巧了,也太好了。盼丫不一會兒功夫吐了兩三次,倆人確信,是懷孕了。“尖尖嘴”媳婦臨走說,要是她倆懷的都是男孩就好了,大柳棍老伴兒開心地說,喜事成雙,盼著吧。看著院里大柳棍剛剛編好的一個簸籮,順手拿著就樂顛顛地走了。
大柳棍中午回家吃飯時知道兒媳婦和綿綿同時懷孕,高興地在院子里慢慢晃悠了一圈,他猛然發現,那棵月季的枝干上吐出了一對綠色的芽芽,與往年相比,雖然不是很茁壯。他拿了一個馬扎,蹲著仔細瞅了起來,帶著久違的笑容。
柳水恩在工地上得到了自己媳婦和綿綿懷孕的口信。說不上為什麼,他高興不起來。伙房司務長老于就是綿綿婆家村的,而且和綿綿婆家是鄰居。老于是個很實在的大哥,倆人住在一個窩棚,平時也是不大愛說話。不過有一天,老于喝了二兩地瓜燒,不知怎麼就打開了話匣子:
兄弟,你媳婦和你妹夫,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們一家人我最了解。你那個丈人家里有一個祖傳的飯碗,就是給人算命。按說算命這玩意就是騙口飯吃的把戲,別人信這一套有情可原,偏偏你那岳父自己也篤信不疑。整天給人算命,走南闖北,經多見廣,在村里自稱“智多叟”,誰也瞧不起,總是說“人的命,天注定”。尤其是對于咱們修河治水,老是冷嘲熱諷,說是隨便動土會壞了風水。可說來也怪,他家祖祖輩輩都是單傳,一輩一輩的都是一個男孩。到了你妹夫這一輩,你岳父算定,他這個兒子有個女克男的劫數,你那個妹夫小時候身體就不健壯,他爹害怕絕了后,整天價捧在手心里,嬌慣得不得了,所以就養成了膽小怯懦的毛病。你那個丈母娘卻是強悍得像個母老虎。頭一胎是個女孩,就是你那個苦命的媳婦,隔了幾年又生下一個男孩,就是你妹妹的丈夫。他兩口子對待這個女孩整天價連打帶罵,不給好臉色,在家大氣不敢喘,出門低著頭,生生地把個好閨女給折騰成半傻不乖的。對待男孩可就不一樣了,嬌生慣養,提心吊膽,出門害怕下水淹死,上學害怕被人欺負,整天爹娘看著不離人影,嬌來慣去,孩子不敢出門,出門也不說話,慢慢地也成了個半傻不乖的娃娃。女兒兒子都大了,誰家也不愿意給他家提親。你想想,你那個妹夫,從小沒上過學,也沒干過地里的活,人家青壯勞力都出去修河挖溝,他家硬是懶著不去,害怕有人把孩子給克死,誰家的閨女愿意嫁給他啊,最終想到了換親這個好辦法。他們家也算是得了大便宜了,你雖說腿有點毛病,但他們都打聽好了,你這人前幾年雖說是做了些糊涂事,可人確實實在,肯吃苦,就像是俗話說的“浪子回頭金不換”,還有閘管員這個差事,你爹是咱這一塊有名的治河模范,他家閨女嫁過來肯定吃不著苦,受不著罪。你妹妹是個聰明乖巧的娃娃,與他們那個悶葫蘆兒子婚配,簡直是賺大發了。你那個妹妹嫁過去之后,村里男女老少沒有不夸獎的,人長得漂亮不說,為人處世好,懂禮數,性子開朗,愛說愛笑。這不,正好村里原來的婦女主任病了,公社在村里考察了好大一陣子,就叫她干了婦女主任,據公社干部說,將來你妹妹是個當村支書的材料,支書也準備培養她入黨。不怕你惱怒,我可告訴你兄弟,事是好事,可你妹妹這公公婆婆,可不是省油的燈,因為綿綿當婦女主任,要開會,要組織村里的婦女們搞農田水利建設,他們看不慣,一個是盼孫子,成天盼得眼紅;一個心眼小得像針鼻,整天疑神疑鬼,恐怕他那兒子,就是你妹夫看不住媳婦,讓外人得了手。要真是你妹妹給他們家生個兒子還能行,要是生個閨女,或是外面有點風言風語的,你那妹子日子可就不好過了,你這當哥哥的心里可得有點數。
老于說完就“呼呼”大睡了。柳水恩淚水模糊了雙眼,他拿著拐杖,爬出窩棚,在一棵大樹下站了好大一會兒。
盼丫的肚子一天天凸出。自打從治河工地回來,柳水恩一門心思地在閘管所上班干活,早出晚歸,估摸著媳婦和妹妹產期的臨近,又是喜歡又是擔憂。
紹紹考上大學了。這可是村里罕見的大事。
第二天,柳水恩在柳樹林里“碰到”紹紹。他問,哥,綿綿她好嗎?柳水恩沒有回答,只是看看了不遠處的那道穿壩隧洞,小聲地說,小子,記住,別忘了綿綿的囑咐。家里的事有我和你大狗哥,你一門心思地念書就行。紹紹聞聽這話,臉“騰”地一下紅了,一溜小跑走出樹林。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盼丫生下了個胖胖的小男孩。大柳棍兩口子忙里忙外,特別是老伴兒走路像一陣風。大柳棍說,給孩子起個啥名字哩,莫老師不在,也找不到個有學問還能說上話的人。柳水恩心里亦喜亦憂。有了兒子當然高興,可綿綿那邊遲遲沒有消息。按說,如果綿綿如她婆家所愿生個男孩,“尖尖嘴”媳婦肯定會樂顛顛地來報信賣弄功勞,可奇怪的是,昨天在街上碰到她,她啷當著臉,連招呼沒打轉身就走了。正在犯嘀咕的時候,老于大哥到閘管所來了,是綿綿托他給娘家捎口信,她也生了,是個女孩,給孩子起名叫絮絮。而且她還給哥哥的孩子起了個名字:飛飛。
柳水恩回到家,嘴里一邊嘟囔著絮絮飛飛,一邊看著那棵蔫兒吧唧的月季,目無表情地走進屋里,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本文節選自中篇小說《長河落日》
壹點號朱若木
找記者、求報道、求幫助,各大應用市場下載“齊魯壹點”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壹點情報站”,全省600多位主流媒體記者在線等你來報料!
本文來自:解夢佬,原地址:https://www.jiemenglao.com/suanming/34490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