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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命和金命八字

解夢佬

土命和金命八字

蓮花終于結婚了。

令水蓮沒有想到的是:張石為蓮花準備的,竟然是一場具有蒙漢兩種民族特色的熱鬧婚禮。

因為張石是蒙族,蓮花是漢族,所以蓮花的婚禮,即繼承了蒙古族的傳統禮儀,也融入了漢族的風俗民情,讓所有參加婚禮的人都終生難忘。為了使婚禮錦上添花,張石的媽媽還專門為新郎新娘租了一套全新的蒙古袍,那蒙古袍實在是太美了,精致的讓所有人羨慕不已。這可真是人是衣裳馬是鞍,平時總是一身漢服的蓮花,因著這身紅色的蒙古袍,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個頭顯得高了,人也變得更加漂亮了。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水蓮原本以為,參加蓮花的婚禮會讓她很不舒服,可自從自己對婚姻有了高尚的認識后,水蓮的想法就變了。想法變了,周遭的一切也都跟著變了。蓮花結婚的那一天,水蓮可是真心真意地為蓮花高興啊!真心的微笑洋溢在臉上,讓所有的人見了都覺得心情舒暢,特別是趙老師們,她們甚至覺得吃驚,有那麼一陣,趙老師甚至以為:自己當初是不是看岔眼了?水蓮也許真的沒有愛上張石?

但水蓮的好心情僅僅持續到當天晚上,就由晴轉陰了。半夜里,當水蓮、水荷和那些娘家人擠擠擦擦地頂著夜色坐著一掛大馬車往家奔時,一路上的寒冷和顛覆一下子就勾起了水蓮的傷感,那種由“高尚”所引發的“幸福感”也轉瞬隨著周身的顫抖飄落到寒風中了。她突然覺得自己一天的忙活真的是白忙活,在她的忙活下,蓮花的婚事似乎顯得完美了,顯得熱鬧了,可蓮花婚禮的完美和熱鬧究竟和自己又有什麼關系呢?就像此時她瑟縮著坐在馬車里挨凍,而蓮花卻在溫暖的洞房里享受人間的幸福,她的挨凍是真實的,蓮花的幸福也是真實的,然而事實的結果卻是,她能感受到蓮花的幸福,蓮花卻感受不到她的挨凍,所以此時水蓮的挨凍,無論對自己還是對蓮花,都沒有一點實際的意義。也就是說:她一天所付出的辛苦對于蓮花來說可能是一錢都不值,沉浸在幸福中的蓮花此時也許早已忘記了她這個朋友的存在。要是這樣看來,蓮花的結婚與否真的和自己毫無關系呀,可自己一天來為什麼還那麼傻傻地為蓮花高興呢?心里這樣想著,嘴里也就小聲地和水荷說出去了,水荷卻對她嗤之以鼻:“你這樣想可不對,這是自私的想法,要是都像你這麼想,那誰都別去熱熱鬧鬧地辦婚禮了。為了朋友,挨點凍受點累是應該的,更何況我們通過這個婚禮不也收獲快樂了嗎?這叫啥呀,這就叫:授人玫瑰,手留余香。”

水蓮知道水荷一定會這麼說,如果她高尚的時候,她也會這麼想,也會這麼說,但此時她并不高尚,此時,她只是一個生活在俗世里的渴望自己小幸福的普通女孩兒,用此時的心想,就越想越覺得窩囊了。——事實不是已經證明了嗎?盡管蓮花口口聲聲地標榜自己和水蓮的友誼多麼多麼的深厚,可她和自己的感情再怎麼濃厚,她也不肯把張石讓給自己的,別說讓給自己了,哪怕自己對張石多看幾眼她都接受不了,可見所謂的友誼都是建立在自私之上的。于是,在水荷面前,總是扳不住自己的嘴的水蓮,又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去了,她哼了一聲說:“啥叫友誼呀,啥叫真情啊!我看沒遇到利益沖突呢,遇到利益沖突,誰都先會為自己考慮,然后才去考慮別人。”

在夜色中,水荷奇怪地看了水蓮一眼:“你今天怎麼這麼反常呢?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這功夫是咋的了?怪不得媽媽總說你不定性呢?”

坐在馬車上的娘家人,此時也都凍得哧哧哈哈的,有的甚至罵罵咧咧地跳下馬車,在夜路上跑了起來。水蓮也從馬車上下來,甩開凍得發麻的雙腿也一路小跑起來。事實的確如水蓮想的那樣,人都是獨行的動物,在真正意義上,誰都幫不了誰,那些所謂的幫助,最多不過是整整風景添添花絮而已,蓮花的幸福和這些人無關,這些人的寒冷也和蓮花無關,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為蓮花的婚禮捧場了,但蓮花在結婚時是否真正快樂,還得取決于蓮花自己。即使蓮花再關心大家的冷暖,可也只不過是關心而已,大家寒冷的時候還得靠自己的棉衣保護體溫,用自己的跑步去制造體溫。水蓮一邊跑著一邊這樣想著,幸好那段夜路并不長,等馬車終于咯吱吱地過了冰河,等水蓮終于看到那個黑黝黝的卷檐飛翹的古廟剪影了,終于看到自己所住的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巴掌大的屯子了,終于看到自己家小小氣氣的窗子里透出的昏黃的燈光了,水蓮的心才漸漸地充盈了些許暖意。

爹媽先回家了,沒有參加她們這些年輕人夜晚的聯歡,等姐妹倆回到家,爐子已經燒得很旺,一打開門,一股熱氣便撲面而來,這實實在在的溫暖頓時讓水蓮緊縮著的身體舒展開了,那始終瑟瑟縮縮的心也漸漸地卸去了那一層又一層的冰冷的包皮。可僅僅舒暢了那麼一小會兒,轉眼,水荷的一個看似無意的舉動,讓水蓮心里那剛剛充盈的暖意化成了冰雪。——在爹媽的屋子里,水蓮突然發現水荷正背對著門,在偷偷地看一張紙條。水蓮這才想起了婚禮聯歡時看到的一幕:當時她正坐在蒙古包里認真地調二胡音兒,正在調試的時候,一個她不認識、同樣水荷也不認識的蒙古小伙子突然偷偷地湊過來,塞給了水荷一個小紙條,水荷僅看了一眼紙條上的字,她的臉就騰地一下子紅了。水蓮好奇地伸過頭去看,可令水蓮沒有想到的是:一直都在無償占有自己秘密的水荷,竟然一點都不想與自己分享她的秘密,她一下子就把那張紙條塞到衣兜里去了。因為忙著出風頭,水蓮心思都在拉二胡上呢,她轉眼就把這件不痛快的事忘在了腦后。可回到家以后,水荷竟然又背著自己看那張紙條了,這便又勾起了水蓮的氣。當時水蓮并不知道水荷在看紙條,她因為取東西才走到了媽媽屋子里,可她還沒等走到柜子旁,就看見水荷慌慌張張地把紙條收了,然后神情訕訕地就離開了媽媽的屋子。那慌亂的神情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把水蓮當成一個闖入者,當成一個賊的。是的,水蓮明白了,在這個家里,水荷如此小心提防的“賊”,不是爹,也不是媽媽,恰恰就只有她水蓮一個人。于是,水蓮便更加傷感了,當然,用的依然是“小女人”的心思!

“愛情到底是什麼東西啊!竟然把一對那麼親密無間的姐妹硬生生地分開了!”想到這里,水蓮的心真是堵上添堵啊!覺得水荷和自己心的距離,已經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拉開了。水荷再看她時,水蓮就再也看不到以往目光里的坦然和真純了。晚上睡覺時,水蓮甚至覺得水荷已在想方設法地避免和自己單獨相對了。這便讓水蓮那本就憂傷的心又增加了一層憂傷。

梳洗完,水荷并不想馬上入睡,她又坐到了自己的書桌前,書桌上的泥塑作品是水荷的第一個處女作,如今泥塑作品已“原形畢露”,只差最后的藝術處理了。她給這個泥塑作品暫定的名字叫《思》,作品中展現的是一位身材纖長、婀娜多姿的女子獨自思索的瞬間。水荷自認為這個泥塑作品很成功,雖然還沒有著色,但那種神韻、那種風采已蘊涵其中,用水蓮的話說,已有了“筆未到但氣已吞”的效果。水荷忘了時間已經很晚了,她習慣地把泥塑捧到自己的身邊,因為她突然看到女子的手上有一處瑕疵,想進一步處理一下,這時就聽到水蓮腳步拖沓地走進屋來了,水荷馬上把泥塑捧回了原處,并快速用布蓋了。水蓮正巧也發現了水荷的這一舉動,她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用鼻子無聲地“嗤”了兩聲,也不再往她的桌邊看,幾步就上了炕,快速地脫了棉襖棉褲,就游魚一樣鉆進被里了。

水蓮以為自己這一宿一定會輾轉難眠的,沒想到剛一沾枕頭,就悠悠地睡了。而在水蓮的意識里,她卻始終都沒有睡著,沒有睡著的她一直都在一個到處都籠罩著迷霧狀的世界里憂傷地尋找,孤獨地流連……那里說不清是山谷,也說不清是水邊,反正到處都灰蒙蒙的,抬頭看看天,也覺得那的確是天,好象還飄浮著些許白云,但白云的色彩也是灰黯的,陰郁的。恍惚間,水蓮走進了一個更黑更暗的屋子里了,突然,水蓮聽到了一陣孩子的哭聲,水蓮立即循著聲音找去,水蓮馬上就看到牛牛了,——的確,是可愛的牛牛在哭,只見牛牛孤零零地坐在一鋪窄窄的炕上,炕下面卻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是誰把牛牛一個人扔在了這里?這有多危險啊!水蓮馬上飛也似的到了炕上,一下子就把牛牛摟在了自己的懷里。牛牛依戀地倚靠在水蓮的懷里,哭得小胖臉兒又紅又腫。水蓮的心這個疼啊,一個勁地顛著牛牛,搖著牛牛:“好牛牛,不哭,好牛牛,不哭……”嘴里這麼說著,眼淚已經流下來了。一抬頭,水蓮突然看見牛大腦袋穿著一身帶著淺藍條紋的病人的住院服,表情木然地前行著,誰都不理,誰都不看,那神情就像水蓮在一家精神病院見到的一位精神病患者的表情。水蓮想叫他,可是又叫不出口,只有眼看著他幽魂一般從自己的身邊飄過去了……水蓮的心猛地一痛,眼淚又一次奔涌而出,但這一次的哭卻是真的,因為她都哭出了聲,她就這樣哭著哭著就被自己給哭醒了……

第二天,天上飄下了大雪,清清的雪無聲地落在廟上,落到操場的青磚上,落到水蓮的頭發上,讓水蓮本就不快樂的心又增添了一絲凄涼。上班后,水蓮什麼都干不進去,辦公室里冷冷清清的,張石的桌邊空著,蓮花的桌邊也空著,連趙老師的桌邊也空了。平時擠擠擦擦的辦公室因著這些突然的空立即顯得大了起來,墻角的桌子邊,只有那個平時總是獨來獨往的姓鮑的老師背對著她寫著什麼。

水蓮坐了幾分鐘又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又坐了下去,一種意念總像在空中懸著似的。促使她意念高懸的,當然就是那張水蓮非常想知道內容的紙條。

正這麼胡思亂想著,門突然被敲響了,還未等水蓮喊進來,一位穿著大棉襖、頭上戴著厚厚的圍巾的女人就披著一身雪花走了進來。她進來后,在門邊抖了抖雪,然后就直奔水蓮而來,水蓮正在發愣呢,這時女人摘下了圍巾,露出了一張四四方方的、駝紅的臉。見水蓮一時沒有認出自己,她就沖水蓮寬厚地笑了。這一笑,就把水蓮驚得站起了身,馬上沖女人叫了一聲“大嬸”。

——水蓮怎麼能不震驚呢?因為這來的人,正是趙秋雨的媽媽。

“這麼大的雪?您怎麼來了?”水蓮驚異地看著趙大嬸。

趙大嬸嘆了一口氣說:“唉,為了兒子,別說是下雪了,就是下刀子,我也得來呀!”

水蓮便忙忙地給趙大嬸倒水沏茶。趙大嬸向四周看了看,又向鮑老師的背影瞧了瞧,便用硬硬的舌頭說了一句:“你們這個廟還很暖和!”便接過水蓮的熱水喝了起來,再也沒有了下文。水蓮知道老人有話要和自己單獨說,正在思忖著要把趙大嬸領到哪里去呢,那個一直旁若無人、獨來獨往的鮑老師卻突然站起身來,沖水蓮點了點頭就出門去了,出門時還替水蓮關上了門。

鮑老師一走,趙大嬸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孩子,大嬸我是蒙族人,說話就喜歡直來直去!今天大嬸頂著大雪大老遠地來找你,就是想要告訴你,你這個兒媳婦大嬸我娶定了。”幾句話把水蓮說得更驚異了。

趙大嬸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氣哼哼地說:“你八成也知道了,我兒子向我攤牌了,這孩子不知道抽啥風了,他竟然說……他要娶你姐姐!”

水蓮虛情假意地說:“其實,我姐姐也挺好的,要說過日子,她可是樣樣活計都拿得起,比我可強多了。”

趙大嬸馬上搖頭:“不行,不行,他們真的不行!”邊說邊抖抖地解開大衣扣子,從里面掏出一張學生用的作業紙來,交給水蓮:“你瞧,我都找人算過了,這就是他們的運勢。算卦的說:他們倆都屬金命,在八字上是犯克的,你看看……”

水蓮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道:

兩金夫妻硬對硬、

有女無男守空房、

日夜爭打語不合、

各人各心兩相殤。

趙大嬸嘆了一口氣,用那硬硬的舌頭恨恨地說:“有女無男守空房,這是啥意思?這就是說我兒子要是和你姐結了婚,他就會被你姐姐給活活克死的。”說著又指了指下面的一段話:“可你就不一樣了,你看看你們的命……你是土命,土命要是和金命結合了,那可實在是好上加好了!”

水蓮又往下看,見上面寫的:

金土夫妻好姻緣、

吃穿不愁福自然、

子孫興旺家富貴、

福祿雙全萬萬年。

趙大嬸:“你看你們的命多好!秋雨這孩子,真是氣死我了,前幾天還好好的說要和你處呢,突然咋變逛了?我一定得阻止他們。”老人說著,就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把水蓮的手攥住了:“孩子,現在關鍵就看你了,你一定得支持大嬸。”

水蓮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便為難地說:“我一個女孩子,咋支持您呀?再說,您兒子心里又沒有我……”

趙大嬸馬上接過話頭:“他心里怎麼沒有你?原先他可是牙對牙口對口地跟我說過,他說他挺相中你的,不然當初他也不會三番五次地托人找你大姐了。”

水蓮說:“大嬸,和您說句實話,我除了有工作這一點比我姐強外,其余我哪方面都不如我姐,我懶,還笨,還沒有眼力見兒,不瞞您說,連我親媽都煩我……我姐姐還都叫我虎車車。”

趙大嬸把頭搖得像波浪鼓:“誰說你虎?你可不虎!虎咋能當老師呢?大嬸我看人最準!不愛干活也很正常,小孩子哪有愛干活的?等你結了婚,家務活都是大嬸干,大嬸不用你!你只要好好上你的班就行。”

水蓮又說:“迷信這東西畢竟是迷信,也不能信。”

趙大嬸馬上搖頭:“哎喲喲,這你就不懂了,這八字婚配可是從老祖宗那里傳下來的,準著呢。孩子,別猶豫了!今天大嬸頂著大雪來找你,就是想要你的一句話,你到底同不同意和秋雨處,你要是同意,大嬸我馬上下聘禮。”

水蓮為難了,雖然同意或不同意僅僅是一句話的事,但這句話卻實在難以說出口。如果說不同意,趙大嬸對水蓮死心了,趙秋雨再做做工作,水荷的婚事興許就能成為事實,而如果自己說同意呢,情況就會走向反面。

正在這時,古老的鐘聲突然敲響了,這蒼涼的聲音頓時給了水蓮逃避的借口,她馬上撒謊說:“大嬸,我要上課去了,您先回去,先容我想一想,我要想好了,就去找您。”

趙大嬸著急地看了看水蓮:“孩子,你最好別猶豫了,你最好快點決定了吧,你要是同意了,那你可就救了大嬸了,也救了秋雨了!你沒聽人說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要是同意了就意味著我家兩條命就都能保住了。”

水蓮安慰似地笑笑,真心地說:“大嬸,您真的不該這麼迷信的。其實我姐姐真的很好,無論過日子,還是脾氣,還是在為人處事方面,真的都比我強很多,要是她能成為您的兒媳婦,您一定能幸福的。”

可趙大嬸卻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般:“不行不行,這門婚事我是堅決不會同意的,假使將來你們不成,我都不會同意的!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我可不能拿我兒子的命開玩笑!……”趙大嬸一邊急急地說著,一邊期待地看著水蓮,水蓮從她的眼睛里已經看到她的心了:趙大嬸心里就像有條河,此時她甚至想把心撕開一個口子,讓心里的河水全都向水蓮流出來。但趙大嬸一想到水蓮馬上就要去上課了,就只好把那心里的口子又堵住了。她看了水蓮一眼,又看了水蓮一眼,便面帶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她便站起了身,把大衣扣子系了,把圍巾又戴了,本來想再不說啥了,可最后還是扳不住又說了一句:“孩子,聽大嬸的話,快點給大嬸回信吧!就算大嬸我求你了!”水蓮看她說這句話時,眼淚都在她那有些混沌的大眼睛里閃動著。

那天水蓮一直把趙大嬸送到了大門口,雪還在下著,不緊不慢地把那一片片的白,均勻地灑到每一個角落,趙大嬸就這樣頂著風雪,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身上很快就披上了一層白雪。——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那麼遠的雪路,老人就是這麼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的,如今又要一步一步地走回去。水蓮的心一熱,她立即緊跑幾步追過去,沖趙大嬸喊了一聲:“大嬸!”

趙大嬸馬上回過頭,期待地看著水蓮。

水蓮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情,聲音洪亮地對趙大嬸說:“大嬸,我同意了!”

趙大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看著水蓮,看著看著,兩行熱淚就從那睫毛上已結了一層霜的大眼睛里流了出來。

回家的路上,水蓮默默地對自己說:你從今天開始,可要扳住自己的嘴了,可不能把剛才經歷的事再講給水荷聽了。可走進家門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水荷根本就不在家里。

一定是爐子又不好燒了,因為冰冷的屋子里依然留存著一種嗆人的生煙氣味。爹蹲在爐子邊慢騰騰地掏爐子,爐中火著得蔫蔫的,燃燒聲都沒有爹氣管炎喘息的聲音大。

“水荷呢?”水蓮看著正坐在炕上卷煙卷兒的媽媽問。

“叫一聲姐姐咋就那麼難呢?你們一天比一天大了,你也別老這樣水荷水荷地叫了!習慣成自然,你姐姐哪天找了婆家,你當著婆家的面也這樣叫她嗎?知道的說你們姐倆感情好,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家沒有家教呢!”媽媽每次說話總是這樣沒頭沒腦的,該說的她一句都不說,不該說的,一說就一大筐。

“爐子又嗆煙了嗎?”水蓮又問爹。

爹咳了一聲,呼哧帶喘地把蹲位轉成了坐位,慢吞吞地說:“你四姐……好象去約會了!早上走的,到現在還沒回來。”

水蓮沒有搭腔,轉身就離開了屋子,她從鍋里端出了飯放到鍋臺上,便坐在鍋邊吃了起來。冬天家里總是兩頓飯,而水蓮的學校卻還是三頓飯,這就讓水蓮的晚飯變成了一個人的小鍋兒。然而飯還沒吃上兩口,外面突然響起了喧囂的人聲馬吠,亂哄哄的也聽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馬,水蓮馬上把飯放回鍋里,剛要開門去看,門已經被人打開了。只見雪地里,亂哄哄地站了許多的人。

這來的人,就是專門為水蓮送聘禮的隊伍,站在最前面的,是趙秋雨的媽媽趙大嬸,跟在她身后的,是水蓮的大姐水蕖和大姐夫袁泉,后面還有兩個陌生的小伙子,正忙忙地從車上往下搬東西。

“水蓮,趙大嬸來了,你咋還不讓她進屋,傻傻地站在那里干什麼?”見水蓮顯得怔怔的,大姐水蕖便笑著責備妹妹。

趙大嬸摘下手悶子,就用她那熱乎乎粗糙糙的大手拽住了水蓮的手,她就那麼拉著水蓮的手,與她一齊走進屋子里。

面對這些突然而來的不速之客,爹和媽的表現比水蓮還顯得傻。水蕖便笑著沖爹媽說:“爹,媽,這位大嬸就是趙秋雨的媽媽,她這次來是專門給咱們家送聘禮來了!”

“送聘禮?給誰……送聘禮?”快嘴的媽媽說起話來第一次結巴了。

“當然是給水蓮了,你沒看見人家娘倆的近乎勁?”水蕖笑看著站在地中間正手拉著手的趙大嬸和水蓮。

水蓮的臉騰地紅了,她借口去倒水,硬是把手從趙大嬸的大手里拽了出來。

兩個小伙子已經把聘禮都搬到屋子里了,大箱子小包裹足足擺了半個屋地。最顯眼的是兩只用紅布條綁著的時而還要咩咩叫兩聲的老綿羊。這兩只老綿羊好像是一個媽媽生的,長相有些不分彼此,長長的卷毛把原本窄窄的臉擴充成圓形了,有了一種打腫臉充胖子的效果,但那長長的卷毛僅限于臉部的四周的,在臉上,具體地說在從鼻子到嘴的那個區域里,那長長的卷毛不知為啥,都變成平平的短毛了,就像男人刮過胡須有些泛青的臉。當然,和男人們不同的,是綿羊的“臉部”并不是青色的,而是和周邊的卷毛呈相同的顏色,如果說是白色,又不是那種純白色,更準確地說,應該叫灰白,就像男人們那未老先衰的頭發。臉部被“刮了胡須”,就使原本憨厚的老綿羊有了一種尖嘴猴腮之感。水蓮看了一眼老綿羊,老綿羊們也回看了水蓮一眼,水蓮不知為什麼,突然想笑出聲來了,但她馬上就把那笑意壓下去了。

水蓮的爹媽還從來沒有收過這麼豐厚的聘禮,顯得手足無措起來,幸好水蕖兩口子左右逢源,才使屋子里的氣氛融洽了一些。趙大嬸也真實在,很快就脫鞋上了炕,和媽媽大煙袋小煙卷地相對著抽了起來。趙大嬸一邊抽煙一邊把兩個小伙子介紹給了大家,原來他們都是老人的侄子,年紀大點的叫大馬車,年紀小一點的叫二馬車。聽了他們那怪怪的名字,水蓮又要笑出聲來了,然而大家卻似乎都覺得沒有什麼可發笑的,爹媽也都是一本正經地和他們一一打了招呼,并讓他們坐了。

水蓮把茶水端上,老太太的笑眼就粘到了水蓮的臉上,再也不舍得挪開了:“你這個閨女我真是太喜歡了!”老人用硬硬的舌頭說:“我娘倆可是一見鐘情。你們呀真是命好,生了這麼好的閨女!”一句話就說得媽媽喜笑顏開。

水蕖馬上溜縫兒:“這聘禮可是太豐厚了,水蓮可是掉進福堆兒了!”邊說邊忙活活地打開箱子,包裹,展示里面的被面,衣服以及好煙好酒。

望著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聘禮,媽媽的眼睛都發亮了:“哎呀,大妹子,你們家可真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呀!”

“這個檔次的聘禮在我們蒙族親戚里也是一等一的!我大姑做什麼都講究,她的講究在我們那里也是一等一的。”大馬車和二馬車也用硬硬的漢語隨和著。

媽媽把水杯往趙大嬸的面前推了推說:“大妹子,你喝水。我們雖然第一次見面,但一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痛快的人,潑辣的人,我聽說趙秋雨他爹死得早,你這麼多年拉扯他也不容易吧?”

趙大嬸說:“不容易那是當然的了,好在我兒子懂事,從來都不氣我,娘兒倆就這麼和和樂樂的,一晃也過了這麼多年,也沒覺得有啥不容易的。”邊說邊征求地看了看爹:“我說大哥大嫂,你們再看看這聘禮……還缺啥不?”

還沒等爹說話,媽就搶著說:“還缺啥呀?不缺了不缺了,我們也都是開明的父母,多多少少還識了些字,看了些書,對孩子的婚事,我們從來都是尊重孩子的。”

可爹卻白了媽一眼,他不高興地咳了一聲,可媽媽正說到興頭上,沒有覺察到他那特別的咳嗽,水蕖見狀捅了媽媽一下,媽媽才發現爹爹的反常,才訕訕地說:“你還有啥要求咋的?做人可得知足,可別太過份了。”

爹因為生氣,臉都憋紅了,他猛一甩那只軟綿綿的小手,隨即那只小手就被自己的左手接住了。水蓮知道這是爹生氣時的習慣動作,于是,大家都不再說話,都把目光投向了爹爹。

爹又咳了一聲,慢吞吞地說:“怎麼不缺?”

趙大嬸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她看了看爹的臉色,小心地說:“大兄弟,你看還有啥要求,就盡管提!”

爹的聲音里全是惱怒:“主角呢?”

“煮餃子?”媽又打岔了:“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聽說送聘禮還要煮餃子的呢!”末了,便漲著膽兒和稀泥:“他爹……我勸你也別太苛刻了,只要兩個孩子愿意,聘禮多少都是次要的。”

“你會不會聽話?”爹的臉都氣成醬紫色了,那只軟綿綿的小右手就又搖動起來了。

大姐水蕖這才反應過來,馬上拍了拍大腿說:“可不是嘛,大嬸,我這一路上就覺得差點啥,可因為咱們光顧著說話了,就一直沒想起來差到哪兒,趙秋雨應該來呀,趙秋雨咋沒來呢?”

媽媽也才反過磨來:“可不是嘛,咱們光顧著嘮喀了,咋把他這個主人公給忘了呢?他趙秋雨再怎麼忙也應該來送聘禮呀!咋地也得讓我們老兩口相看相看呀!”

趙大嬸的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她說:“怎麼?你們還不知道啊?這麼大的事,你們家的兩個閨女都沒和你們學嗎?”

“沒學呀?出啥事了?”爹和媽面面相覷,又都把目光投到了水蓮的臉上,水蓮馬上把頭低了。

趙大嬸剛要說話,門突然開了,二姐水菡帶著一身的寒氣走進屋來。她連大衣都沒穿,只穿著一身貼身的棉襖棉褲,披頭散發的,臉上還帶著兩道血道道。

“你咋的了?是不是和牛得水打起來了?”大姐水蕖擔心地問。

“沒有沒有,我回家取點東西。”水菡掩飾地撫了撫自己亂蓬蓬的頭發。大馬車二馬車禮貌地站起身來,水菡馬上沖他們點點頭說:“你們坐你們的,我不是外人。”

水蕖也做出讓大家坐的手勢,然后沖趙大嬸笑著說:“這是我二妹妹,自已家的人,您老接著說您的。”

突然,外面傳來了一陣近乎狼嗥的聲音:“魏寶娟,你媽的,你給我出來!”屋里人聽了都嚇了一跳,紛紛向窗外看去,外面已經黑透了,借著燈光,只見一個黑呼呼的人影正比比劃劃地大喊大叫著,嚇得那幾匹正吃草的馬一個勁地尥蹶子。

“魏寶娟?誰叫魏寶娟?”趙大嬸奇怪地問。

水菡頓時淚如雨下,渾身也抖成一團了:“他這是在罵我呢!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她邊哭邊說。

“這是咋的了?好好的日子,又打哪果子仗啊!”媽媽的聲音里也現出了哭聲。

爹氣得睜圓了一雙充血的眼睛,沖大姐夫袁泉喊道:“你讓他進來!有啥事讓他進來說!”

大姐夫便走出去了,水蕖、水蓮和趙大嬸的兩個侄子也跟著大姐夫一起走了出去。雪地里,只見牛大腦袋戴著一頂狗皮帽子,穿著一件軍大衣,腰間扎著一條麻繩,正比比劃劃地叫囂呢:“魏寶娟,你別他媽的裝死!你出來!再不讓你爹出來!咱們好好說道說道!”

大姐夫一回頭,見后面有這麼多的人,便底氣十足地斷喝一聲:“得水!你喊啥呀?家里有客人,不怕人家笑話呀?有話進屋來說!”

牛得水見屋子里突然出來這麼多的人,更加猖獗了:“太好了!來客(qie)了!來客(qie)更好,讓他們好好看看這家人家到底是他媽的什麼操蛋人家……”

大姐夫聲音放低了些,息事寧人地往前試探著走兩步:“有啥話進屋來說,畢竟你們不是沒離婚呢嗎?家丑不可外揚……”

“離婚?美的她!想跟我離婚,除非我死了!——魏寶娟,你給我出來!出來!”牛大腦袋好象喝了很多的酒,水蓮只覺得一股酒氣直沖過來。

這時,水蓮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了劇烈的喘息聲,她一回頭,見爹左手拿著一把鐵鏟子走出門來,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只聽嗖地一聲,那把鐵鏟子就從眾人頭上飛過去了,直奔牛大腦袋的頭上飛去,牛大腦袋頭一偏,那鐵鏟子便緊挨著他的頭飛到了雪地里。

鐵鏟子還是刮到了牛大腦袋的頭,他一邊摸了摸受傷的頭,一邊沖爹喊道:“你想整死我咋的?好,你就整死我!你們家的姑娘好吃懶做,一點過日子的心都沒有,可你不管,你今天還他媽地想整死我,我跟你拼了……”說著就直沖進來,抓住了爹的脖領子就往門上撞,他怕爹反抗,另一只手把爹那健康的左手攥得死死的。勒得爹臉憋得通紅,只是干乍著那只軟綿綿的右手,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哎呀媽呀!這可要出人命啦!”媽媽頓時大哭了起來,周圍亂成一團。

趙大嬸不知啥時候也趿著鞋從屋子里出來了,見狀馬上沖兩個侄子喊道:“大馬車,抓住他,二馬車你還瞅啥麼?咋還不快抓住他?”兩個侄子聞聽馬上一擁而上,把牛大腦袋那如鐵錘子一般的手硬掰開了,并強行把他拽到了旁邊,爹這才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牛大腦袋瘋子一般掙扎著。

爹趁機沖上前去,掄起左手叭叭叭對牛大腦袋一頓左右開弓,轉眼就把牛大腦袋打得鼻孔流血。大姐夫和大姐用了很大的勁兒才把爹給拉開。

“哎呀媽呀,這可咋的是好啊!多虧了大妹子你呀!他爹呀,你也壓壓氣別把事往大了整了!兒女養多了真是孽呀!”媽媽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牛大腦袋挨了打,又憋氣又窩火又動彈不得,便發出狼嗥的聲音大哭起來:“魏寶娟!我整死你!魏寶娟,你媽的!我燒了你們家的房子!……”

趙大嬸沖牛大腦袋厲聲喝道:“你整死誰呀?還燒房子!看把你能耐的?殺人放火不償命咋的?”然后回頭沖大馬車二馬車命令道:“問問他到底想咋樣?要是回家,趕馬車給他送家去,他要再鬧,就直接給他送到派出所去!”說完一手拉起媽媽,一手拉起爹,勸慰地說:“大嫂,別這樣,哭能解決啥問題?大哥,你也消消火,進屋吧!”說完便一邊攙一個,把爹和媽都勸進了屋子。

媽邊哭邊說:“大妹子,讓你見笑了!今天幸虧你在這里了,不然可真就出大事了。”

趙大嬸笑笑說:“笑話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不都這樣?連我家秋雨這麼好的孩子還趵蹶子耍驢呢!”

一行人進了屋,見水菡正趴在炕上哭呢,水蕖便說:“趙大嬸進屋了,你還哭啥,快讓大嬸上炕。”

趙大嬸說:“還上啥炕,就在炕邊上說完這幾句話,等車回來了,我也得回去了。”

水菡便爬起來,捂著臉,一邊哭一邊往另一個屋子去了。趙大嬸四處看了看,奇怪地說:“對了,咋一直沒看見你的……叫水荷的姑娘呢?她是老四吧?”

媽媽說:“她是老四。”又指著水蓮說:“水蓮是我最小的老丫頭。”

趙大嬸就又把愛憐的目光投到水蓮的臉上,她拉起水蓮的手,一邊撫摸著,一邊就簡單扼要地學起了趙秋雨要和水荷結婚的事,并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

媽想了想說:“按理,都是我自己養的,這話我不該說,但大妹子既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得表明我的態度……”邊說邊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水。

水蓮知道:媽媽有這樣的表現,就意味著要做長篇大論了。水蓮以前總認為媽媽偏向,所以媽媽還沒開口說話時,水蓮就已經預感到這一點了。

媽媽果然說道:“我這兩個姑娘要說長相,她們是不相上下的,不是我當媽的吹,雖不能說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吧,但也是各有各的好。可要講處理人情事故,講舞針弄線過日子,那我這個四閨女可比我這個老閨女強多了。我不怕你笑話,這個老閨女讓我給慣的,從小就橫針不知豎線的,啥活兒都拿不起來,而我的四閨女就不一樣了,那可是扔了耙子拿笤帚,干啥還干凈利索,家里家外樣樣都行。這麼說吧,誰家要是娶了我的四閨女,那他們家可就燒高香了!”見趙大嬸張嘴要說話,媽媽馬上制止她,接著說道:“話又說回來,現在都啥社會兒了?大妹子你又是這麼明白的人,你咋能也信迷信呢?毛主席都說了:破除迷信,解放思想。”

趙大嬸倔強地晃了晃頭:“毛主席說啥我不管,你夸你四姑娘好,我也不能說啥,但我的態度是堅決的,除非我死了,除非他們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要不然的話,他們就別想成親!”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了一陣馬踏積雪的踢踏聲,不一會兒,大馬車和二馬車就冷呵呵地進了屋。

土命和金命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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