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特邀作者千秋遠
上期咱們講到順昌之戰：公元1140年，在順昌小城，名將劉锜以2萬八字軍大破女真壓箱底的鐵浮屠，打出了效果、打出了氣勢。
當然，劉锜這場勝利只是一場常規賽，對金兀術來說，岳飛在河南一帶給他布置的才是季后賽：岳家軍正面擊敗了金兀術的主力，取得了郾城大捷，連續收復鄭州、洛陽，距離故都開封只有一步之遙。
如果繼續打下去，再不濟，宋軍也能以黃河為界。可就在勝利唾手可得之時，來自大宋集團的十二道金牌像催命一樣召回了這個時代最強的統帥——岳飛。
緊接著，公元1141年，宋金兩國簽訂了“和平”協定——紹興和議。雙方大致這麼約定：宋向金稱臣，宋朝皇帝需要金冊封；宋金以淮河、大散關為界；宋每年向金納貢銀25萬兩、絹25萬匹。
這和議咋說呢？讓人既屈辱又來氣。可人家集團董事長趙九弟都愿意稱臣當小弟，即便其他高管即便再無奈又能怎樣？
一、血色浪漫完顏亮
你還別說，這份和平協定相當有分量：雙方居然從公元1141年一直和平到了公元1161年！在硝煙彌漫的兩宋之交，這整整20年的和平歲月有多難得，恐怕只有當事者能體會了。
在這難得的“和平”歲月里，南宋王朝一邊休養生息治療戰爭的創傷，又一邊迅速地遺忘和遠離戰爭的陰云。
不過，這“和平”歲月，1142年遭遇風波亭之難的岳飛看不到了，當然或許這樣的表面“和平”也配不起岳飛這樣偉大的戰神。
我們暫時把南宋“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歌舞升平擱置一下，向北看金國。
和南宋相比，金國卻有一點“血色浪漫”的味道。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金國出現了一個特立獨行的皇帝——完顏亮！
先來說他的浪漫，如果論整個女真歷史上第一才子，那一定是完顏亮！不信我們看他的幾首詩：
孤驛瀟瀟竹一叢, 不同凡卉媚春風。我心正與君相似, 只待云梢拂碧空。——《竹》
蛟龍潛匿隱滄波, 且與蝦蟆作混和。等待一朝頭角就, 撼搖霹靂震山河。——《書壁述懷》
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題臨安山水》
已經很驚艷了，有沒有？更驚艷的還要數他的這首《念奴嬌》：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顛狂，素麟猖獗，掣斷真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飄落。誰念萬里關山，征夫僵立，縞帶占旗腳。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貔虎豪雄，偏裨真勇，非與談兵略。須一醉，看取碧空寥廓。
平心而論，如果我們拋開完顏亮這個人的個人品質，單論才氣，他起碼和宋徽宗趙佶是一個級別！
可是，完顏亮的浪漫充滿血色！他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孫子，同時他也是金國的第四個皇帝。注意，關鍵詞是：孫子和第四個皇帝！關鍵點來了，金國的第三個皇帝，也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孫子！這就意味著完顏亮和他的前任是平輩的兄弟！
對，完顏亮的地位就是非正常途徑！
他的前任是金熙宗完顏和喇。在完顏和喇繼位之初，還是比較有作為的，不但通過“拉靠打”等方式鞏固了自己的帝位，而且還實施了仿效中原王朝的天眷新政，平心而論，一個沒啥根基的皇三代，能有這樣的成就，很不錯。
可到了他執政的后期，這哥們卻突然腦子抽抽，疑心病泛濫，瞅誰都像王八蛋：皇弟完顏元、完顏查剌、皇后裴滿氏等人都被無故虐殺。
家里的老大無緣無故老殺人，這麼暴虐，其他人當然是人人自危，這些人就包括同樣作為皇帝的完顏亮——年輕帥氣還有才，他本來就在完顏合剌的準黑名單里。
公元1149年，完顏亮聯合駙馬唐括辯，寢殿小弟大興國等人合謀刺死了完顏合剌，之后完顏亮則登基稱帝，時年27歲。
光看完顏亮的上位，就不一般——拿刀子砍出來的。
按說殺了一個暴君，繼任者應該溫和點吧，不，暴虐這個詞好像能傳染，他從完顏合剌完美傳給了完顏亮，這哥們上臺后，仍然是瞅誰都不順：曹國王完顏宗敏、左丞相完顏宗賢、領行臺尚書省事完顏秉德、東京留守完顏宗懿、北京留守完顏卞都先后被殺。
按說殺了不少完顏家人，屠刀該停了吧？No，既然是所謂血色浪漫怎麼能隨便停呢？之后他又繼續舉刀狂砍，金太宗一脈的后代七十多人，完顏宗翰的后代三十多人，都被殺了個干干凈凈。殺紅眼的完顏亮，連在外手握軍權的完顏撒里和也賜死。
怎麼說呢，完顏亮的殺人，好像既沒有原因，也沒有盡頭！相比金熙宗，在他的統治之下，金國人是過得更加人人自危、如履薄冰！
二、再次興兵
在完顏亮的暴虐統治之下，時間來到公元1161年，已經當了十幾年皇帝的完顏亮，對江南風物充滿了興趣，尤其讀到柳永的《望海潮》：“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完顏亮的那顆萌動的“春心”更加噗噗亂跳！
他決定南征，實現他“立馬吳山第一峰”的flag。對于這種瘋狂舉動，沒人反對嗎？當然有，他的嫡母——太后徒單氏就反對出征，但結果卻很悲慘：不但被殺，而且尸骨也被拋入水中。
公元1161年十月，完顏亮盡起大軍60萬，兵分4路向南進發。金軍的四條進軍路線是這樣的：一路自海道進攻臨安；一路自蔡州（今河南汝南）出發，進攻荊州（今湖北江陵）；一路由鳳翔進攻大散關（今陜西寶雞西南），待命入川；他親自率領三十二總管兵，進軍壽春（今安徽鳳臺）。
三、劉大強再出
聽說北方大舉興兵，沉浸在和平假象中宋高宗差點失禁：這可怎麼搞，畢竟已經二十年沒打仗了！更何況，他趙構原本就不是什麼英明神武的君主。
當然，南宋最嚴重的問題還不是軍備松弛，而是嚴重的缺將！宋高宗掰著手指，數著自己曾經的中興名將們——韓世忠、吳玠、吳璘、岳飛、張俊，都沒了！楊沂中還在，可老楊是一員猛將不假，但他從來都不是帥才，更何況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張浚倒是還活著，可他的水平很成問題。
數來數去，趙九弟一拍大腿，碩果僅存的名將還有一個——劉锜！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劉锜已經時日無多，已經真正到了烈士暮年，昔日的“劉大強”已經常年臥病在床。盡管如此，聽聞女真興兵入侵，劉锜掙扎著猛然從病榻坐起，這個可敬的老人要為國燃盡最后一點生命！
讀史至此，令人不禁潸然淚下，正是因為有岳飛、劉锜這樣永赴國難的英雄，他們用生命燃燒出的光亮，照亮著我們民族的前路，令我們感覺一切都還有希望。
那麼對于女真的四路大軍，劉锜的對手將是誰呢？正是金主完顏亮！
為什麼是他？因為“劉大強”的赫赫威名是打出來的，他在順昌城及之后的一系列戰斗中給女真人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畢竟連金國戰神金兀術都吃了大虧。所以，當完顏亮點將分配的時候，其他三路都是隨點隨到，唯獨這壽春一路，愣是沒人敢接令。大怒之下，完顏亮決定“我自己來”！
四、皂角林之戰
我們撇開其他三路暫且不說，豪情萬丈的金主完顏亮，殺氣騰騰奔向南方，殺向淮河。
有必要說一下，在淮河沿線，宋軍向來有淮東、淮西兩個戰區，這一次大戰，淮東主要由劉锜負責，而淮西則由一個叫王權的將軍負責。
我們簡單看下兵力對比：完顏亮一方的大軍滿打滿算20萬左右，宋軍一方淮東、淮西加一起也在10萬左右，如果考慮主客場以及地理、人和因素，其實宋軍在淮河一線完全有得一拼。
可問題是，我們這麼看，淮西的王權卻不這麼看，他不僅繼承了淮西的軍事防務，仿佛也繼承了淮西前輩劉光世和張俊的“光榮傳統”——逃跑！當他聽說對面來了幾十萬女真騎兵，他的第一反應是撒丫子就跑，什麼淮西防務，哪有老王的命重要。
王權這一跑不要緊，淮河戰線一下子變得不可收拾，廬州、和州等淮南重鎮紛紛淪陷，金軍毫無阻礙地越過了淮河。劉锜的戰略部署徹底被打亂：他不再年輕了，不再是那個指揮八字軍縱橫沙場的少年，甚至當年的八字軍已經不復存在，而敵人已經渡過淮河，隨時可以對他形成戰略包圍，現在還怎麼打？正在此時，趙九弟的金牌詔令又來了：棄守淮北、退保長江。好吧，也只能這樣了。
帶著不舍，帶著依戀，劉锜從淮陰退到揚州，又從揚州退到瓜州。但在瓜州，劉锜不退了，他命令把自己的家人接到瓜州前線。按照慣例，一般的將軍出征，家人是要留下當人質的，可對劉锜，南宋上下卻都無條件的充分信任——老將軍這是要全家與瓜州共存亡！在瓜州一帶，劉锜開始了重新布防。
而金軍的前鋒，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江淮，他們要以最迅捷的速度追擊宋軍，搶占瓜洲渡。金軍前鋒的統帥是萬戶高景山。他帶領的前鋒部隊，在皂角林一帶追上了一支宋軍部隊。
皂角林在哪？就在今天的江蘇揚州市江都縣南30里。這里長年受到大運河的滋補，水草茂盛、植被豐富，當然，江南的地貌，也少不了河溝密布。
無論如何，女真騎兵追上來了，而宋軍照例還是一水的步兵，而以四條腿追擊兩條腿是金軍一貫的作風。
此外還有一點，萬戶高景山一點都不怕這支宋軍會飛了，因為再往南，就是長江天險的攔截，他們過不去，宋軍也過不去。
此時宋軍領頭的叫員琦，他的職務是鎮江府左軍統領，這職位大概相當于鎮江府軍區副司令，他的副手還有兩個，分別是賈和仲、吳超，而他們都是統制官。
眼看女真騎兵飛撲而來，這支宋軍卻好像慌了神一樣，一頭扎進了附近的一片皂角林。不光光腳的士兵進去了，甚至連騎馬的將官，也放棄了奔馬，徒步沖進了這片皂角林。
這一幕讓女真人有點懵，因為他們習慣了追著宋軍的屁股砍殺，對于叢林戰，并不擅長，但既然進了皂角林，萬戶高景山就決定在這里全殲了這支宋軍。
如果問這支宋軍為什麼出現在這片戰場，答案其實很簡單，他們接到了劉锜的命令，奉命阻擊女真前鋒，而皂角林正是他們為女真人特意選擇的戰場。
回過神來的女真騎兵，開始四面進擊這片不大的皂角林，他們有信心連樹帶人全都踏平了。
可就在女真騎兵向叢林沖鋒的時候，迎接他們的卻不是“金兵來了，快逃”的恐慌聲，而是鋪天蓋地的箭雨，或者叫“弩雨”，因為都是神臂弓發出的穿透力超強的弩箭。
如果這支金軍還有20年前的記憶，他們一定記得這種連投重鎧的神臂弓的恐怖，可惜這些新生代的金軍，對于神臂弓，他們只有耳聞，今天才得到親身體驗。
對于飛蝗一般的神臂弩，高景山和他的先鋒小隊完全無法抵御，想退，可這片宋軍精心選擇的戰場彎曲狹窄，曾經高機動性的騎兵，在這種地貌完全發揮不出優勢，而前進，基本等于送死。
慌亂之下，有人開始了棄馬而逃，而這種慌亂很容易傳染，無數金軍開始了棄馬奔逃。而宋軍等的就是這一刻，眼看金軍已經開始潰逃，他們從皂角林又沖了出來。曾經女真騎兵追著宋軍步兵猛砍的架勢，這一次，換成宋軍追著女真人的屁股猛砍。
這支女真前鋒，最終慘敗收場，連主將高景山也當場戰死。
但是，平心而論，這就是一場小規模的遭遇戰，雙方參戰人數也只有數千人，對于幾十萬規模的宋金雙方來說，這都只能算一場熱身賽。而真正的大戰，還在后面。
參考資料：《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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