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情感學院院長
全文共2431字
01
顧瞎子可能本不姓顧。
聽顧瞎子本人講，他之所以被道觀里的師傅賜姓“顧”，是因為道觀所在的莊子叫顧家莊，莊子里的百姓家家戶戶都姓顧。
而他名字里的“茫之”二字，則是他自個兒取的。肚子里稍有些墨水的人一聽就明白，茫之——這是顧瞎子在暗喻他眼眶里那對慘白得跟鵪鶉蛋似的眼珠子。
顧瞎子的盲眼是娘胎里帶來的，就是因為這對白眼珠子，他一出生就被家里人棄到了道觀門口。道觀里的道爺見他可憐，便發善心將他留在了身邊。
在道觀里，顧瞎子一待就是四十幾年，直到道觀里突然起了一場大火，他才不得已離開了道觀。
聽顧瞎子說，那場大火燒得著實兇猛，一夜下來，不僅道士們住的靜室化為烏有，就連大殿也被焚得只剩下四堵黑墻。
道觀里的香火本就不旺，大火這麼一折騰，道士們也就散了。顧瞎子本來想跟著師傅去南鄉的另一處道觀，可臨行前師傅卻染病死在了顧家莊。
02
師傅走了之后，顧瞎子勉強做了幾年道士，可慢慢地，他就不再愿穿那件青藍色道袍，也不樂意整日里束發盤髻了。
誰也沒注意到從哪天起，顧瞎子突然扯掉了混元巾，脫掉了青道袍，拔下來玉頂髻，等顧家莊里的人再次看到他時，他的裝扮已經與尋常老百姓沒什麼兩樣了。
后來，顧瞎子的手里先是添了根黃竹竿，而后竹竿上頭又用麻繩系了條明晃晃的黃布，黃布上面畫滿了密密麻麻的橫線和文字，其中最惹眼的當屬“神機妙算”四個篆字。
坐在幌子下面，不管周邊有沒有人，顧瞎子總愛邊捋動胡須邊在嘴里念叨著一大串常人難以理解的解卦辭。不得不說，這著實給外人一種顧瞎子就是神仙附體的感覺。
也許就是靠著嘴里這套奇奇怪怪的話術，顧瞎子在賈莊集西南角樹行子里的生意一度非常好。
家里的老人能不能挺過冬至，兩個年輕人適不適合處對象，甚至家里的羊丟了能不能找回來......只要碰到了拿不準的難事，大伙兒總愛往顧瞎子的攤子前跑上一趟。
03
那時，樹行子里給人算卦的不止顧瞎子一人，王家莊里的黃半仙也時常在樹行子里出攤兒。可由于黃半仙這人不怎麼會說招攬生意的話，生意自然也就及不上顧瞎子。
除卻嘴上的功夫，黃半仙在道具上也要遜色顧瞎子好幾籌。黃半仙的攤子其實算不上攤子，一張尿素袋子、一條黃棉布而已，可顧瞎子的攤子卻要氣派得多——
他不僅擺了張杉木桌子，桌子上面還罩了塊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猩紅色絨布。這還不算，黃半仙算命全靠掐動手指頭，顧瞎子則不然。三枚古樸的乾隆通寶，一方做工考究的玉盤，，一管精致的狼毫湖筆，再加一沓齊整白凈的宣紙。
除此之外，顧瞎子的身旁還恭敬地站著一個胖徒弟，那胖徒弟不是別人，正是賈莊集上賣老鼠藥的胖娘們兒的兒子。那小子也不知被顧瞎子灌了什麼迷魂湯，打顧瞎子來賈莊集的第一天，他就形影不離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04
每逢有客人來攤子前算卦，胖徒弟就負責用毛筆記錄三枚銅錢落在玉盤里的正反情況。顧瞎子這人雖然眼瞎，可耳朵卻靈得很，有時徒弟還沒來得及在宣紙上落筆，顧瞎子就已經捋著胡子率先報出來“老陽”、“老陰”、“少陽”或者“少陰”的結果了。
徒弟嘖嘖稱嘆。前來算卦的人雖然聽得一頭霧水，可心里除了敬畏之外，也就不敢有別的想法了。
等客人在玉盤里擲了六次后，胖徒弟就點著毛筆依次將結果念給顧瞎子聽。顧瞎子這人算卦頗有意思，他從不掐動手指頭，三枚銅錢在手心里前后翻幾個身，他就問到了所測之事的吉兇禍福。
顧瞎子算出的卦準嗎？有老太太贊他算出的卦與實際情況分毫不差，也有幾位老太太撇著嘴說他的卦一點兒都不準頭——其中最不準的一次，當屬集上賣老鼠藥的胖娘們兒給她母親算的那次卦。
解卦時，顧瞎子信誓旦旦地說老人保準能撐過重陽節，可實際情況卻是老人在重陽節前三天就咽氣了。為此，胖娘們兒特意帶人掀翻了顧瞎子的攤子，那天若不是旁邊的黃半仙用拐杖死命護著，顧瞎子保準會有血光之災。
“自己心不誠，就別怪卦不靈！”這是顧瞎子為自己的辯白。可這句辯白，他沒敢守著胖娘們兒講，也沒敢對自己的胖徒弟講，他只是自己一個人在心里頭嘀咕。
05
攤子掀了，幌子折了，顧瞎子的口碑也跟著倒了。見攤子前沒了人，那位往日里比誰都要殷勤的胖徒弟也沒了精神，也不知從哪天起，賈莊集西南角的樹行子里那個猩紅色的攤子前也就只剩顧瞎子一人了。那個胖徒弟去哪了？除了顧瞎子外，沒人知道。
為了能攬來算命的生意，顧瞎子喊得比以往更起勁了，可喊了個把月下來，嗓子都啞得不成樣子了，攤子前駐足的老太太卻依舊沒幾個，顧瞎子自然知道其中的緣由——口碑這東西，一旦倒了，再想扶起來比登天還難。
顧瞎子豎著耳朵聽了幾天，他發覺不遠處的黃半仙攤子前卻熱鬧得緊。當老太太們在黃半仙攤子前低聲問詢時，顧瞎子沒少陰陽怪氣地高聲奚落黃半仙所用的小六壬，可黃半仙這人卻總是不惱不怒的，哪怕顧瞎子故意朝著他的方向吐痰，他也裝作看不見。
也許是覺得自己做得實在有些過分，也許是被黃半仙頭頂的畫眉鳥吵得心煩，胖娘們兒鬧過不到半年，顧瞎子就不再賈莊集出攤了。
聽村里常去周邊幾個大集賣菜的牛大嬸講，她曾在十幾里地外的劉謝集看到過顧瞎子的身影，據她觀察，顧瞎子攤子前的生意并不怎麼好，一上午掙不了幾塊錢。
......
06
幾年后，顧瞎子又回到了賈莊集，那時黃半仙已經不再在賈莊集擺攤算命了。于是，西南角的樹行子里也就只剩顧瞎子這一位算命人。
有好事者曾坐在顧瞎子攤子前打趣他這幾年都去哪里謀生了。顧瞎子捋著胡子笑笑，“老朽去天宮里跑了一遭......”
眾人齊聲大笑。大伙兒心里明白，顧瞎子嘴里的天宮不在別處，蹬著三輪兒半天就能到——那座天宮里沒什麼仙樂，除了震天吼的殺豬聲，再沒有別的聲響。也許是覺得豬叫聲影響了他算卦的準頭，顧瞎子這才又回到了賈莊集。
賈莊集西南角這片樹行子確實安靜，沒有嘶吼的殺豬聲，沒有惱人的鳥鳴聲，只有老太太們急匆匆的腳步聲，只有銅錢在玉盤里清脆的撞擊聲。
如今，顧瞎子依舊在賈莊集上出著攤兒，我不知道賈莊集有沒有真正成為他的天宮，也許已經是了，不然他的臉上和腰間也就不會堆滿象征著福祿的肥肉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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