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意為觀察,是通過研究觀察各種征兆所得到的依據來對未知事物進行判斷或是對未來進行預測。“卜”是以火灼龜殼,根據其出現的裂紋形狀來預測吉兇福禍。
占卜在商周時期曾占據重要地位,據《尚書》記載說,國家一旦有了大事,就應該參照國王、大臣、百姓和占卜的意見來綜合決定。假如國王、大臣和百姓們都認為這件大事可行,但占卜的結果認為不可行,那麼這件事就不能辦。反之,如果大家都認為此事不可行,但占卜的結果卻認為這件事可行,那麼這件事就要進行。占卜結果在當時具有決定作用。
后來道教在發展過程中將占卜吸收到道教法術中,也主要是發揮預測未知事物的作用。在《金瓶梅》一書中,有兩個回目直接提到占卜。分別是第二十九回“吳神仙貴賤相人”和第四十六回“妻妾笑卜龜兒卦”。這兩回中,通過占卜的方式對故事主要人物的命運進行了交代。
之所以要通過占卜來交代人物的命運,是因為在明代,醫、卜,相、巫號稱“四術”,這四種人構成了周游四方的江湖術士,他們的言論和行為往往容易被廣大民眾所相信和接受。而明代的人們又相信“發福”之源在于一相(面相)、二命(命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也就是面相、命運好的人容易發達,于是用占卜的的方式介紹人物的命運容易被當時的讀者理解接受。
在第二十九回中,吳道官自述“貧道粗知十三家子平,善曉麻衣相法,又曉六壬神課。常施藥救人,不愛世財,隨時住世。”子平、麻衣相法、六壬神課是道士需要掌握的一些基礎知識。傳說宋代的徐子平,精通星命之學,后代的術士就推崇他為祖師,用’子平“代指星命學。
子平是一種根據星象或人的生辰八字推算人的命運的方法。而麻衣相法是相書、相術名,后人假托傳說中的麻衣道者所作。相法是用人的面貌、五官、骨骼、氣色、體態、手紋等推測吉兇禍福、貴賤夭壽的相面術。
所有數術玄學中以卜術最為淵源流長,歷史朝代中的軍事家大多精通此術,比如漢代諸葛亮、唐代李淳風、明代劉伯溫、清代曾國藩等都擅長占卜。《金瓶梅》書中的吳道官也是精通占卜的人,他對于人物命運的預測在后文中都得到了驗證。
只是,對于占卜的結果,無論是信神的吳月娘還是不信神的西門慶和潘金蓮,他們都不是完完全全相信。他們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想借重這些方式維護自己的利益,而不見得有多少真心信服的成分。這一點,表現在西門慶和潘金蓮的身上最為明顯。
西門慶對道教和佛教的態度是“敬神如神在”,而本質上卻是不信的,他敢說“咱只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就是qiang jian了常娥,he jian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富貴”‘等大不敬的話。
對于吳神仙相面的態度也并不完全相信,認為:“自古算的著命,算不著好。相逐心生,相隨心滅。周大人送來,咱不好囂了他的頭,教他相相除疑罷了。”由此,我們甚至可以推測出西門慶之所以請吳神仙算命,很大程度是礙于官員之間的情面,而究竟是否相信,我們無法得知。
潘金蓮的態度更有特色。她既不相信命運,也不相信因果報應。吳月娘就攻擊她“原不是那聽佛法的人!”她更不相信念經能治好官哥兒的病,不相信許愿能使重病的西門慶轉危為安,也不在乎吳神仙為她算出的兇命。
吳神仙說她短命,她竟表示無所謂。在她看來:“算得著命,算不著行。想著前日道士打看,說我短命哩,怎的哩,說的人心里影影的。隨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溝里就是棺材!”如果她相信命運,或許就不會在一家之中如此爭強好勝,使得她和吳月娘等妻妾不和;如果她相信報應,也就不敢輕易毒死武大郎,預謀嚇死官哥兒。
當然,如果作者賦予潘金蓮相信命運相信因果報應的特點,潘金蓮的性格也就不那麼鮮明了,也就失去了作為主角的意義了。
同時,對于占卜結果所持的態度也反映了眾人之間的關系。例如,吳神仙斷言春梅“山根不斷,必得貴夫而生子;兩額朝拱,主早年必戴珠冠”,作者接下來就寫了眾人的反應。吳月娘首先對此表示懷疑:“我只不信說他春梅后來戴珠冠來?就有珠冠,也輪不到他頭上。”
吳月娘的懷疑和否定傳達出她與潘金蓮、龐春梅的不和,為后面春梅毀罵中二姐,使得吳月娘和潘金蓮發生爭執埋下了伏筆,同時也表明了她對于正妻地位的看重,不希望有人取而代之。
西門慶的態度與吳月娘不同,他明顯偏向潘金蓮和春梅,他安慰吳月娘說“只當是你我親生養女兒一般”,一而又說,或許將來春梅“匹配名門,招個貴婿,故說有珠冠之分”。西門慶的態度也反映出了春梅在西門慶家得寵的情況,她的地位遠遠高于西門慶家其他丫鬟的地位。
至于春梅自己,則另有一番態度:那道士平自說戴珠冠,教大娘說有珠冠只怕輪不到他頭_上。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從來旋的不圓砍的圓。個人裙帶上衣食,怎麼料得定?莫不長遠只在你家做奴才罷?春梅的態度充分體現了她心高氣傲的性格和不甘只做下人的追求,也使得春梅的形象更加豐滿,為后二十回中成為主角奠定了基礎。
當然,占卜的作用除了預知人物命運外,還能夠預知人的生死和婚姻。如在第七十九回西門慶病重時,吳道官就說“白虎當頭攔路,喪門魁在生災,神仙也無解,太歲也難推。造物已定,神鬼莫移”,明確說明西門慶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而在第九十一回中,算命先生則利用所學把孟玉樓的年紀改小到34歲,與李衙內的生辰八字“丁火庚金,火逢金煉,定成大器,正好。”從而成就了一門姻緣,也使得作為西門慶眾妻妾之一的孟玉樓善始善終,落得個好下場。
通過對西門慶一家人所參與的宗教活動的梳理,我們可以看出當時民眾參與宗教活動的一些特點。一是民眾對道教儀式參與的普遍性。這種普遍性一方面表現為參與主體的廣泛,社會各階層都參與到道教儀式中來,如皇室、官員、百姓等都參與著以打蘸活動為代表的道教活動。
另一方面是參與時間的普遍性,不論是逢年過節還是普通日子,人們常常舉行打蘸儀式,求吉祥保平安。而對于從不相信神靈的西門慶來說,在從東京返回途中遭遇到了惡劣的天氣及其他情況后,也開始向神許下愿心,令丫鬟院子內放桌兒,滿爐焚香,對天地位下告許愿心。
二是人們信仰對象的廣泛性。人們在各色神靈前禱告、祈求、供奉,而并不在意這些神靈究竟是佛教還是道教抑或是民間信仰中的神靈。只要能得到神靈保佑,消災祛病,就全部相信。
如二十四回中提到賁四嫂家“外邊供養觀音八難并關圣賢,當門掛著雪花燈兒一盞”,觀音是佛教中的人物,關圣賢即關羽,乃是道教供奉的神。這里尋常人家一起供奉更多的是想得到神靈的保護,而不在乎究竟在神靈是屬于佛教還是道教。
三是人們信仰目的的實用性。人們對信仰對象、信仰活動的選擇,以“實用”為第一標準,甚至是唯一的標準。如上面提到的巫術信仰,就是希望利用神秘力量來為自己服務。這樣的信仰沒有正統宗教那種神圣和崇高的情感體驗,更看重的是世俗物質生活的滿足,帶有極大的實用色彩。
如吳月娘在西門慶病重時向碧霞元君許愿,如果西門慶病愈,就到泰安州給碧霞元君進香掛袍三年。而在道教眾神仙中碧霞元君主管送子,而不是延壽,由此可見民眾的信仰以實用為主要目的,對于神仙究競擔負何種職責則不加以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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