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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不共此山齊

——關于靖藏本《石頭記》批語的辨析與認識

關于靖藏本《石頭記》,據毛國瑤著文介紹說“這是我在1959年見到的一個抄本,共十厚冊,由十九個小分冊合并裝訂而成。每小冊有藍色封皮,蓋有‘拙生收藏’和‘明遠堂’篆文圖章。未標書名及抄寫年月,書已破舊,多蟲蛀小洞”①。出借該書的是毛國瑤友人靖應鵾,所以該《石頭記》抄本被稱為靖藏本,該書終究因為遺失于靖家而未能傳世,曇花一現之后,幸有毛國瑤過錄的批語在學界傳閱,而又引出許多的話題,更是給靖藏本《石頭記》增添了若干的神秘。本文就靖藏本批語的辨析與認識,談一點個人的看法。

一、毛國瑤過錄靖藏本《石頭記》批語與俞平伯輯錄脂批的比勘

對于靖藏本《石頭記》批語以及過錄情況,毛國瑤撰文介紹說“書中附有大量批語,內容都與今傳脂本大體相同。我當時僅與有正書局石印戚蓼生序本對勘,并摘錄為‘有正本’所無的批語一百五十條”②。這些批語首次發表于1974年8、9月合刊的南京師院《文教資料簡報》,一時引起學界轟動,在眾多學人的關注與研究下,卻也提出了一些尖銳的問題,尤其是若干批語同于俞平伯1954年版《脂硯齋紅樓夢輯評》(下稱俞輯)所輯批語中的失誤之處,更是引發了一些爭議。茲列舉其中兩處,比勘如下:

(一)第十二回

庚辰本朱筆眉批與俞輯及毛國瑤過錄靖藏本批語(以下簡稱毛錄或毛錄靖批)比勘:瑞奴實當如是報之。 (毛錄缺以上文字。)此一(俞輯、毛錄同缺“一”字。)節可入西廂記批評內十大快(毛錄七字作“內記十大塊批評”)中。畸笏。

(二)第四十八回

庚辰本墨筆夾批與俞輯及毛錄比勘:細想(毛錄缺二字。)香(毛錄原作“湘”字旁改為“香”字。)菱之(毛錄缺該字。)為人也(毛錄缺該字。),根基不讓(毛錄該字作“下”。)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紈釵,風流不讓湘黛,賢惠不讓(俞輯毛錄俱缺該十二字。)襲(毛錄原作“龍”字旁改為“襲”字。)平。所(毛錄缺該字。)惜者(毛錄缺該字。),青(毛錄該字作“幼”。)年罹禍命運乖蹇(毛錄四字作“命薄運乖”。),足(毛錄作“至”字。)為側室,且雖曾(毛錄三字作“雖會”二字,“會”字旁改為“曾”字。)讀書,不能(毛錄二字作“而不得”三字。)與林湘輩(毛錄作“等”字。)并馳于海棠之社耳(毛錄缺該字。)。然此一(毛錄缺該字。)人豈可(毛錄該字作“能”。)不入園哉(毛錄缺該字。)?故欲令入園,終(毛錄該六字作“惟”字。)無可入之隙(毛錄該處有“耳”字。),籌劃再四,欲令入園必呆兄遠行后方可(毛錄該十六字作“必使呆兄遠行方可”八字。)。然阿呆(毛錄該二字作“試思”并旁補“呆”字。)兄又(毛錄缺該字。)如何方(毛錄缺該字。)可遠行?曰名不可,利不可(毛錄該七字作“名利不可”四字。),正事不可,必得萬人想不到,自己忽一發機之事方可。因此思及“情”之一字及呆素所誤者,故(毛錄缺該三十二字。)借“情”“誤”二字生出(毛錄缺該字。)一事,使阿呆游藝之志已堅,則菱卿入園之隙(毛錄缺該十六字。)方妥。(毛錄缺該處以下三十八字。)回思因欲香菱入園是寫阿呆情誤,因欲阿呆情誤,先寫一賴尚華(俞輯加括號校正為“榮”字。),實委婉嚴密之甚也。脂硯齋評。

毛國瑤過錄靖藏本批語因與俞輯有著多處相同的錯誤,所以有很多學者據此認定毛國瑤過錄的靖藏本批語是抄襲俞輯的作假之物,存在著很多的分歧與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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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毛國瑤過錄靖藏本《石頭記》批語與俞平伯輯錄脂批的分析

古往今來的文章典籍,不乏有很是為人稱道備受尊崇的,倘若經過了仔細的研究,有部分書籍往往存在紕漏,現出偽書馬腳,這些偽書或是偽托古人之作,或是張冠李戴彼人所作署名此人,種種情形不一而足。這些偽書的出現,無非是求名求利之心驅使下的產物。靖藏本僅有毛國瑤過錄的批語存世,但就這150條批語的出現,也確實在學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眾目所矚之下,因為這些批語并無靖藏本實物供鑒定結論,也就難免引發邀名作偽的質疑。

上文所引的兩條有著與俞輯存在相同失誤的批語,則往往被指為毛錄靖批的作偽證據。其實,這兩條毛錄靖批也并非與俞輯有著共同失誤之外再無異文之處。

對照第十二回庚辰本朱筆眉批,毛錄靖批與俞輯同缺“一”字之外,其余十六字相同,但次序多處顛倒,點讀極為不便,自然這是不同于俞輯的。

對照第四十八回庚辰本墨筆夾批,毛錄靖批與俞輯同脫“不讓紈釵,風流不讓湘黛,賢惠”十二字之外,有大段篇幅不合于庚辰本,甚至有兩處缺字三十余字,這更是無從相同于俞輯的。

《石頭記》一書現存抄本有庚辰本、甲戌本、列藏本、蒙府本、甲辰本、己卯本、庚寅本、舒序本、戚序本、夢稿本等多個抄本,其中的戚序本、舒序本、夢稿本有著明確的后人編輯刪改痕跡,而庚辰本等七種抄本卻又在正文與批語中出現眾多的異文,因此可知這些抄本并非作者定稿,都不過是正文和批語尚在整理改動過程中的多個草稿及其傳抄本。而庚辰本等七種抄本之中,甲戌本第一回第一頁第一行頂格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或有可能是經作者或者作者家人之手的草稿,其余抄本都是出現多人筆跡的百衲本,可視作草稿的再抄本,這些抄本的正文與批語中仍有大量的錯訛之處。俞輯在整理這些批語中作了很多細致的工作,雖有異文但可以通讀的不計之外,“凡例”中仍有多條談及校改補字的條目,如下:

……

九、凡校正訛文或補字均在本字下用圓括弧表示之。大段的校文則在本句之下,亦用圓括弧括出。

十、最明顯的訛文,亦有徑直校正未注明者。

十一、兩本之文并列,有一不誤,其另一本之誤字或不加校正。

十二、凡刪文用方匡畫出。字不可識或缺文,亦以方匡示之。

毛錄靖批訛錯多出,因為沒有靖藏本比對,無法確認屬于靖藏本中原已出現的錯訛,還是毛國瑤抄錄過程形成的新的錯訛。在毛國瑤過錄的這兩條靖藏本批語中,雖然出現有與俞輯相同的錯誤,但不同于俞平伯輯錄甲戌本和庚辰本批語過程中所形成錯訛之處更多,這些錯訛同樣因為缺乏靖藏本的比對而無法分辨形成的原因。顯然因為這些靖藏本批語與俞輯出現了相同的錯誤,認為毛國瑤造假抄錄部分俞輯批語進而虛構編造靖藏本批語的結論是尚不充分的,而由此引申出靖藏本《石頭記》是偽書的結論更是不足以讓人信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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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國瑤過錄靖藏本《石頭記》批語的再認識

在歷史的長河中,有很多優秀的文化典籍或因戰亂被焚,或毀于無知者流陷于溝渠污淖,以及等等保存不當原因,終而散佚無尋。這些佚書倘有僥幸的,或者書名作者出現在他書中被記載,也或者個別的極為重要的篇章字句被轉載引用而能窺識一斑。靖藏本《石頭記》自毛國瑤過錄批語后,再無面世出現,因著傳世的毛國瑤過錄批語,而讓世人得知有此一部佚失的《石頭記》抄本。

毛錄靖批通過與其他抄本批語的比對,大致可以分作如下三類:

(一)不見于其他抄本而為靖藏本獨有的批語

如第四十一回眉批,“妙玉偏僻處,此所謂‘過潔世同嫌’也。他日瓜州渡口勸懲不哀哉?屈從紅顏固能不枯骨□□□”(妙玉不收成窯杯一節眉批,缺字前二字看不清,似是“各示”二字,第三字為蟲蛀去,文義也不可解。)

這些批語雖然是靖藏本所獨有,所以擁有很高的價值,但還是要持以審慎的態度,畢竟《石頭記》早期抄本在傳抄過程中很容易因抄手的疏忽而在抄寫中形成錯訛,毛國瑤過錄靖藏本批語過程中也是很可能出現新的錯訛的。對于該靖藏本過錄批語的認知應如程高本后四十回,程偉元在程高本序中說:

原目一百廿卷,今所傳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擔上得十余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其前后起伏,尚屬接榫,然漫漶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

雖然程偉元根據“原目一百廿卷”搜集的“鼓擔上得十余卷”不敢確認完全就是曹雪芹的后四十回原著,但也應該就是曹雪芹后四十回原著的傳抄本。程高本后四十回已經程偉元和高鶚“細加厘剔,截長補短”編輯改動,雖無法判斷與曹雪芹原著后四十回存在多少篡改,即與該程偉元購得“鼓擔上得十余卷”的后四十回文本也是有著相當的差異,但畢竟該后四十回文本是唯一在世傳閱的,所以這并非曹雪芹原著已被篡改的后四十回文本也就彌足珍貴了。靖藏本獨有的這部分批語雖然有可能在抄本傳抄中或者毛國瑤過錄批語中被改動,也是與原批語存在一定差異的,但無有過錄這些批語的其他文本以供比勘辨偽,自然也是彌足珍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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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靖藏本與其他抄本共有的批語

雖然毛國瑤過錄靖藏本批語“與有正書局石印戚蓼生序本對勘,并摘錄為‘有正本’所無的批語一百五十條”,但仍存在有正本戚蓼生序所沒有而出現在其他抄本的批語,也就因此,毛錄靖批仍存在同于其他抄本批語的情形,這也是可以分作兩類的:

一類是批語完全相同或者其他抄本批語通順而毛國瑤過錄靖藏本批語不通順,這種情形的過錄靖藏本批語沒有研究價值。如前所引用第十二回眉批“此節可入西廂內記十大快批評中。畸笏”,不見于有正本戚蓼生序本而見于庚辰本,毛國瑤過錄后整理為“此節可入西廂內記十大快批評中。畸笏”。再如第三回甲戌本朱筆側批“第一筆,阿鳳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后文焉得不活挑紙上?此等非仙助,即非神助,從何而得此機括耶?”,不但俞輯將“拘定”二字誤校為“抅走”,誤將“挑”字誤校為“跳”字,而毛錄靖批中該條側批作為眉批記為“阿鳳三魂已被作者勾走了,后文方得不活跳紙上”,更是存在異文情形多處,查清代孔尚任《桃花扇》傳奇劇本“凡例”中說“設科之嬉笑怒罵,如白描人物,須眉畢現,引人入勝者,全借乎此。今俱細為界出,其面目精神,跳躍紙上,勃勃欲生,況加以優孟摹擬乎?”,其中已有“跳躍紙上”,照應來看俞輯以及毛錄靖批中的“活挑紙上”實是一處錯抄誤校,因為該毛錄靖批并無靖藏本比勘有無過錄筆誤,所以并不能據此校勘俞輯之誤,更不能據此驗看甲戌本批語,而應該依據甲戌本批語,判定俞輯以及毛錄靖批的失誤之處。因此而論,對于該情形批語的研究以庚辰本、甲戌本等抄本所記批語為準即可,著意研究散亂不可讀的與庚辰本、甲戌本等抄本存在異文情形的靖藏本批語是很沒有必要的;

另一類是其他抄本批語不通順而毛錄靖批通順,這一類靖藏本批語是很有研究價值的。如第四十八回這條毛錄靖批同見于庚辰本,按照毛錄靖批有可能存在錯訛的角度來看,庚辰本作為尚未發現有篡改痕跡的抄本,庚辰本所記該條批語貼近原著的可信度自然是要高于這條毛錄靖批的,但庚辰本這條脂批中存在兩個不合理狀況,一是說香菱“青年罹禍”,與文本中甄英蓮四歲元宵看社火花燈時因家奴霍啟看護不當被拐子拐走從此罹禍的小說情節不符,二是脂批中“足為側室”語法不通,參看該條毛錄靖批雖然與庚辰本該條批語差異很大,但該兩處分別為“幼年罹禍”“至為側室”,既符合小說情節又理順語法,因此而論,庚辰本該條批語中的“青年罹禍”“足為側室”應據毛錄靖批校正為“幼年罹禍”“至為側室”。于此,出現其他抄本批語不通順而毛錄靖批通順的情形,毛錄靖批可作為校正其他抄本不通順批語的參照依據。

四、后記

經過歷史長河的洗禮,很多的瑰寶有的散失遺落,有的僅在沙灘上露出一角,而靖藏本《石頭記》留給了世人驚鴻一瞥,隨及轉瞬即逝,這是紅學中的一個遺憾。

對于毛國瑤過錄的靖藏本批語,我們不妨以學術辨偽的眼光予以對待,對其中散漫不可識的部分不做無用功,對其積極有益的部分合理應用,這也算是一種“擇其善者而從之”吧。至此,希望毛國瑤過錄的靖藏本批語應有的價值不被湮沒,并得以充足的認識,裨益于紅學思考,襄贊于紅學文化。

注釋:

①毛國瑤《紅樓夢批語的幾點看法》,原載《紅樓夢版本論叢》1976年5月,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資料室編,本文據《靖本資料》p.73錄入。

②同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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