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繹休假了，請了病假。今夏病了就是他病了。
請病假的好處就是：當夫人躺在床上養胎時，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躺床上。
從林姨宣布，接下來今夏在臥床保胎開始，陸繹幾乎就沒有下過床。
他只干一件事情，那就是為夫人按摩。
孕婦容易四肢發麻，腳腫，抽筋，今夏長時間躺臥在床，更容易發生不良反應。但是為了保住腹中的雙胞胎，不至于早產，又不得不如此。
按摩揉捏這件事只有陸繹能干。每天從頭按到腳，又從腳按到頭，他樂此不疲。
林姨除了熬制了養胎藥，還特地配制了一種護膚油，按摩時搭配使用，可以令孕婦不長妊娠紋。
生完孩子猶似少女般身材窈窕，皮膚光滑緊實，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啊！
揉捏完畢，陸繹經常會含情脈脈地看著今夏，許久許久，然后才覺得手腳酸麻倒在她身旁躺下。
這一天他說，“夏寶寶，為夫再也不離開你了，我跟你長在一起好不好？”
今夏總是嬌態可掬地拍打他，責備他，“又想干壞事了是不是？林大夫說了要靜養，絕對不可以同房。”
陸繹輕咳一聲，“哪能呢？咱倆是共生關系，共同長在這張床上了。”
今夏哈哈笑出了聲，“大人您什麼時候也這麼調皮了？您以為咱倆是兩朵蘑菇，還是兩朵千年靈芝啊？”
“都成。不過，更像蓮和藕。”
“蓮藕，為啥？啊我知道了，藕斷絲連，永遠不分開。”
“今夏，我愿意永遠做那淤泥里的根，只為了讓你成為我潔凈美麗的蓮花。你是長在我身上的。”
“嗯，這個比方打得好，現在這朵蓮的花心里長出了蓮子，蓮子蓮子，就是多子多福，子孫滿堂呢。”
今夏說著，腦海里浮現出一大片荷塘，大人化身作藕節，在爛泥里扎根努力生長，長出中通外直的莖，只為了開出一朵最愛的蓮，在碧綠如蓋的蓮葉間獨自妖嬈。蓮蓬里飽滿的蓮子紛紛跳出來，調皮地在蓮葉上嬉戲，跳舞。
陸繹聽到今夏說多子多福，子孫滿堂，立刻跪起來先行了一個大禮，“謝謝你，今夏，讓你辛苦了”，然后把額頭靠在夫人的額頭上，又親了親。
兩人親昵地摩挲了片刻，今夏突發奇想，“大人，你說這床陪伴我們的時間比任何東西都長久，如此重要的物件，就像一個老朋友，要不要給它起個名字？”
陸繹想了想，心間閃過一絲絲邪意，“那叫一起躺下（繹起躺夏），如何？”
“大人，你……”
今夏沒想到陸大人這虎狼之詞張嘴就來，這位老妻的臉騰地紅起來，“大人您以前不是這樣的……”
“跟夫人您學的。”
“我哪有……”
“給床起名字，不如想想給咱們未出世的孩子起名字呢。”
“好啊，好啊，這件事我已經琢磨好久了，大人您先起。”
“兩個寶寶，得起兩個名字呢，我記得你從前很喜歡一種神獸，既能在水里游，又能在天上飛。”
“大人，您說的是會飛的魚？我記得在杭州買那個鬧嚷嚷，有魚，也有鳥。”
“呃呃，你確定不是因為某大人穿著飛魚服……”
“什麼意思？”
“哦，沒什麼，覺得按照這個思路起名字不錯。”
“我起小名，大人起大名。”
“隨你。”
“女寶寶叫飛鳥，男寶寶叫小魚兒。”
“女寶寶不叫幸兒了？”
“不叫了，運兒都變成盛兒了，這叫計劃趕不上變化。”
陸繹琢磨著，“飛鳥，小魚兒，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好名字。”
“飛鳥，小魚兒，飛鳥，小魚兒。”
得到大人的肯定，今夏高興得很，反復呼喚著，仿佛龍鳳胎已變成兩個可愛的小娃娃，“小名好起，這大名還得講究生辰八字，命理易數，這麼復雜的事就交給大人了。”
“嗯，那我就先暫定兩個，到時候請欽天監的大師鑒定一下，是否可行。”
“哪兩個名字？說來聽聽。”
“嗯……女孩兒叫陸錦凰，男孩兒叫陸澄。”
“錦凰，好名字，可是陸澄跟魚有什麼關系？”
“陸地上的小魚兒，缺水。”
“哦，明白了，大人英明。”
……
陸繹養病的第一天，岑福來了一趟陸府。
陸大人雖然告了病假，但也并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談枕上情。
出得房門，聽岑福稟報，“經審訊，薛三豹的上線是朱塔爾，但朱塔爾已被殺，線索斷了。”
這情況陸繹并沒有感到意外，本就在預想之中，高拱那個奸賊不可能留下任何把柄。
“薛三豹已沒有任何價值，處理了吧。”
“是。”
“另外，高拱的罪狀書，叫筆錄再寫一份，你去對朱英說，三法司那邊還需留一份備案，且皇上已知情，朱英救駕有功，待案情審訊結束，會論功行賞。”
“是。”
“還有，讓馮保趕緊從高府撤兵，這一招對高拱不管用，搞不好會被反咬一口，讓馮保先去詔獄里避一避，那里對他來說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是，大人。”
見岑福還站著不走，陸繹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寧安讓岑福問候夫人，不知夫人身子如何？她想來探望。”
“嗯，無恙，探望就不必了，今夏需要靜養。再說寧安公主同樣身懷有孕，不宜出門，還是小心些，畢竟那天公主打了高駿儒一巴掌，高拱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大人考慮得周到。”
那日晚間，陸府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通報了之后，管家將他領進宅子。
一輪彎月下，黑色斗篷遮住了他的臉，走進陸繹的書房，掀開斗篷，才露出一張光華如玉的臉。
“張大人。”陸繹恭敬地作揖以禮，將張居正引入坐席，沏上一壺好茶。
張居正開門見山：“今日的事我都聽說了，陸小弟你莽撞了。”
陸繹也是一聲嘆息，本來一手好牌，結果給打爛了，沒辦法，今夏和盛兒比他的生命更重要，他不得不暫時放棄對高拱的控訴，希望隆慶皇帝能夠再撐一段時日，給他一個面圣的機會。
“楚王已完全聽從于我，口供我可以再炮制一份出來。”
“楚王不可靠，他意志不堅定，任何人都可以掌控他，若是在殿前一緊張，他反供，吃虧的可是你陸繹。”
這個問題陸繹也曾想過，但是他等不了，一想到家人的生命受到威脅，他就心亂如麻。陸繹誠懇地語道：“愿聞先生高見。”
“陸小弟，我問你，廬山之亂高拱擁戴藩王，他反的是當今圣上，還是未來的小皇帝？”
張居正的話猶如醍醐灌頂，讓陸繹瞬間清醒如洗，他畢竟是錦衣衛，緝拿兇手審訊案件拿手，說到權謀之道，比起張居正他還是差得很遠。
高拱反的是未來的小皇帝和太后，就是現在的太子朱翊鈞和李貴妃，而不是當今圣上，所以即便皇上知道廬山之亂幕后主使是高拱，他仍然會從大局出發，選高拱做輔政大臣，高拱的為人不怎樣，但畢竟上位以來，首輔大人為了富國強兵的確也算鞠躬盡瘁。
陸繹想起了昨日皇上對他哭訴的委屈，皇上其實都明白，但就是不能離開高拱，在政治上皇上就如同一個巨嬰，躺在高拱的懷抱里再也站不起來。
“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張居正抿了一口清茶，繼續言道：“皇上他是個念舊之人，把恩情看得很重，當年還是裕王時，他不受先皇待見，處處受到打壓，那時候高拱比我先入的裕王府，是高拱陪伴裕王度過了一段最艱難的時光，因此皇上對高拱的信賴和倚重要勝過對我。皇上不明白，其實我張居正會比高拱做得更好。”
念舊，重恩情，陸繹想到了今夏，今夏救過那時候的裕王，裕王便一直記掛到現在，自己在廬山救了皇上的性命，皇上便賜還了官職和宅邸，又擔心高拱害自己，便特賜了免死金牌。其實，皇上真的算得上一個重情義的好人，只是面對強勢的權臣，他太軟弱了一些。
但陸繹知道，張居正的志向宏遠，絕對不會就此罷休，否則今夜他也不會暗自前來陸府相見了。
“那麼先生，可有好計策？”
“能打敗高拱的，只有一人。”
“誰？”
“未來的小皇帝。”
沒錯，小皇帝若知道高拱曾經想擁立藩王，反對他即位，必定容不得。
“小弟必當把楚王保護好，留好口供，等待時機一擊即中。”
“好，陸小弟是個明白人，現在你只需繼續病著，什麼都不做，讓高拱以為一切在手，萬無一失，以他的個性，必定會狂妄自大，露出破綻。不過，等到最后時刻，仍需陸大人和陸夫人配合一件事。”
“最后時刻？您指的是……”
“高拱絕對想不到皇上身邊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是我們的人。”
最后時刻就是皇帝臨終，準確判斷皇帝何時駕崩其重要性不啻于地球公轉加自轉，這件事全都依仗于皇帝身邊那位無間道。
“那麼我的夫人能做什麼呢？她如今……”
“放心，只要安排妥當，不會對夫人有任何傷害。”
“完成一件什麼事？”
“高拱已住進文淵閣，相信在塵埃落定之前，他是不會離開的。我們要做的事就是將高拱引出皇城。”
兩人密謀了良久，最后達成共識。
“小弟與先生同舟共濟。”
陸繹與張居正的四手相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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