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宮懸案:只當了八個月皇帝的死因,是一個難以解開的謎
關于唐順宗的死因,根據《舊唐書》、《資治通鑒》等史籍記載是病死的,長期以來,人們沒有懷疑。但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史學界經過對正史和筆記小說的研究,在這個問題上有了突破,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唐順宗是被殺而死的。
有學者在其《劉禹錫年譜》一書中,首先提出了唐順宗是被殺的觀點。他認為,順宗死得太突然,是一個歷史上的疑案。此后,他在《劉禹錫年譜》、《劉禹錫評傳》等書中,重申了他的觀點。他認為,唐順宗李誦是唐德宗的長子,在被立為太子后,唐德宗還曾想要廢掉他,原因是,德宗身邊的宦官們想立舒王李誼。
貞元元年(公元785年),唐德宗病了,想與李誦見一面都不可能。這時,德宗還沒有病重到臥床不起的程度,卻受到了宦官和在身旁侍醫藥的舒王的阻撓。
唐德宗駕崩后,宦官們認為,“東宮疾恙方甚”,“內中商量,所立未定”。大臣衛次公馬上發表自己看法:“皇太子雖有病,但他是嫡長子,內外系心。如果實在不得已,就立皇太孫廣陵王。”其他大臣跟著呼應,宦官們的陰謀就只能作罷。
唐順宗李誦即位后,曾經采取了一系列抑制宦官勢力的措施,使宦官們對他恨之入骨,他們遂決定廢順宗、另立皇帝。由于前兩次廢立未成,舒王李誼不是德宗的親生兒子,名分不正,遭到反對,這次宦官們選定了李淳。
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三月,他們立李淳為皇太子,改名純。七月,便讓他主理軍國政事,八月四日,李純即位為皇帝,唐順宗為太上皇,改元元和。
表面上看,立李純是順宗的旨意,實際上,是宦官逼迫順宗這樣做的。當時,起最大作用的幾個宦官是劉光奇、俱文珍、薛盈珍、西門大夫等。
唐順宗讓位不久,就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怪事。《舊唐書·劉澭傳》記載:永貞元年(公元805年)十月,有個叫羅令則的山人秘密奔赴秦州,“妄構異說,凡數百言,皆廢立之事”,自稱得了太上皇順宗的密旨,要求隴西經略使劉澭,在德宗下葬日起兵,廢黜非正常即位的唐憲宗。劉澭把事情捅給長安,羅令則被有關官員鞫得奸狀后,唐憲宗將羅令則一伙全部杖死。羅令則等人想擁立的皇帝從史書記載來看,是舒王李誼。
唐憲宗上臺后,李誼實際上成了憲宗和宦官們政治上的贅疣。現今有人拿李誼作號召,興風作浪,正好被憲宗借機拔掉。這時的太上皇也同樣是政治上的贅疣,舒王不明不白死后,太上皇就不能平安無事了。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春,正月,癸未,“詔以太上皇舊恙愆和,親侍藥膳”。但至甲申,太上皇便崩于興慶宮,“遷殯于太極殿,發喪”。
唐憲宗向全國公布太上皇的病情,這在唐朝歷史上罕見的。癸未才公布太上皇病情,甲申就宣告太上皇死了,簡直是在演戲一般。有人據此推測,太上皇不是死于甲申,而是可能死于癸未。
唐憲宗與宦官們秘喪一日,故意先公布太上皇病情,以此來掩蓋太上皇被害的真相。而且,太上皇順宗死于興慶宮,此宮在長安城東門春明門內側,但發喪儀式卻是在太極宮太極殿舉行的,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易地發喪的。
太上皇被易地發喪,有可能暴露了一個問題:即他不是正月十九死的,而是在前一年十月,羅令則事件發生后就已被殺。安排易地發喪,只是為了不叫人們看到其尸體。搶先公布太上皇病情的做法,是欲蓋彌彰,恰恰暴露出唐憲宗和宦官們做賊心虛,證明太上皇之死十分可疑。
唐代有部小說集叫《續玄怪錄》(宋時改名《續幽怪錄》),作者托名李復言,內中有一篇為《辛公平上仙》,宋代大型類書《太平廣記》中博收《續玄怪錄》中諸篇,而唯獨將此篇排斥在外,怕皇帝懷疑諸臣收此篇入《太平廣記》是映射宋太祖之崩也。學者考證,文章作者實為李諒,此人是王叔文政治革新集團成員,唐順宗時為度支巡官、左拾遺,唐憲宗時被貶為澄城縣令,后為彭城令。也有學者認為在這部小說中,李復言用“傳奇”表達的是順宗被殺的隱事,以抒其悲憤。他得知了順宗被宦官殺害的真相,作為永貞革新的參與者,他義不容辭地記載了順宗被害的隱事。《辛公平上仙》的全文如下:
洪州高安縣尉辛公平、吉州廬陵縣尉成士廉,同居泗州下邳縣,于元和末偕赴調集,乘雨入洛西榆林店。掌店人甚貧,待賓之具莫不塵穢,獨一床似潔,而有一步客先憩于上矣。主人率皆重車馬而輕徒步,辛、成之來也,乃遂步客于他床。客倦起于床而回顧,公平謂主人曰:“客之賢不肖,不在車徒,安知步客非長者,以吾有一仆一馬而煩動乎?”因謂步客曰:“請公不起,仆就此憩矣。”客曰:“不敢!”遂復就寢。深夜,二人飲酒食肉,私曰:“我欽之之言,彼固德我,今或召之,未惡也。”公平高聲曰:“有少酒肉,能否相從?”一召而來,乃綠衣吏也。問其姓名,曰王臻,言辭亮達,辯不可及。兩人益狎之。酒闌,公平曰:“人皆曰天生萬物,唯我最靈。儒書亦謂人為生靈。來日所食,便不能知,此安得為靈乎?”臻曰:“步走能知之,夫人生一言一憩之會,無非前定,來日必食于礠澗王氏,致飯蔬而多品;宿于新安趙氏,得肝美耳。臻以徒步,不可晝隨,而夜可會耳。君或不棄,敢附末光。”未明,步客前去。
二人及礠澗逆旅,問其姓,曰:“王。”中堂方饌僧,得僧之馀悉奉客,故蔬而多品。到新安,店叟召之者十數,意皆不往,試入一家,問其姓,曰:“趙。”將食,果有肝美。二人相顧方笑,而臻適入,執其手曰:“圣人矣!”禮欽甚篤,宵會晨分,期將來之事,莫不中的。行次閿鄉,臻曰:“二君固明智之者,識臻何為者?”曰:“博文多藝,隱遁之客也。”曰:“非也,固不識我,乃陰吏之迎駕者。”曰:“天子上仙,可單使迎乎?”曰:“是何言歟?甲馬五百,將軍一人,臻乃軍之籍吏耳!”曰:“其徒安在?”曰:“左右前后。今臻何所以奉白者,來日金天置宴,謀少酒肉奉遣,請華陰相待。”黃昏,臻果乘馬引仆,攜羊豕各半、酒數斗來,曰:“此人間之物,幸無疑也。”言訖而去。其酒肉,肥濃之極。過于華陰,聚散如初。宿灞上,臻曰:“此行乃人世不測者也,辛君能一觀?”成公曰:“何獨棄我?”曰:“神祇尚悔人之衰也,君命稍薄,故不可耳,非敢不均其分也。入城當舍于開化坊西門北壁上第二板門王家,可直造焉。辛君初五更立灞西古槐下。”
及期,辛步往灞西,見旋風卷塵,邐迤而去。到古槐,立未定,忽有風撲林,轉所間,一旗甲馬立于其前。王臻者乘且牽,呼辛速登。既乘,觀焉,前后戈甲塞路。臻引辛謁大將軍,將軍者,丈余,貌甚偉,揖公平曰:“聞君有廣欽之心,誠推此心于天下,鬼神者且不敢侮,況人乎?”謂臻曰:“君既召來,宜盡主人之分。”遂行,入通化門,及諸街鋪,各有吏士迎拜。次天門街,有紫吏若供頓者曰:“人多,并下不得,請逐近配分。”將軍許之,于是分兵五處,獨將軍與親衛館于顏魯公廟。既入坊,顏氏之先簪裾而來,若迎者,遂入舍。臻與公平止西廊幕次,肴饌馨香,味窮海陸,其有令公平食之者,有令不食者。臻曰:“陽司授官,皆稟陰命,臻感二君也,檢選事,據籍誠當駁放,君僅得一官耳。臻求名加等,吏曹見許矣。”居數日,將軍曰:“時限向盡,在于道場萬神護蹕,無許奉迎,如何?”臻曰:“牒府請夜宴,宴時腥膻,眾神自許,即可矣。”遂行牒,牒去逡巡,得報曰:已敕備夜宴。于是部管兵馬,戍時齊進,入光范門及諸門,門吏皆立拜宣政殿下。馬兵三百,余人步,將軍金甲仗鉞,來立于所宴殿下,五十人從卒環殿露兵,若備非常者。殿上歌舞方歡,俳優贊詠,燈獨熒煌,絲竹并作。俄而三更四點,有一人多髯而長,碧衫皂袴,以紅為褾,又以紫縠畫虹蜺為帔,結于兩肩右腋之間,垂兩端于背,冠皮冠,非虎非豹,飾以紅罽,其狀可畏。忽不知其所來,執金匕首,長尺余,拱于將軍之前,延聲曰:“時到矣!”將軍顰眉揖之,唯而走,自西廂歷階而上,當御座后,跪以獻上。既而左右紛紜。上頭眩,音樂驟散,扶入西閣,久之未出。將軍曰:“升云之期,難違頃刻,上既命駕,何不遂行?”對曰:“上澡身否?然,可即路。”遽聞具浴之聲。五更,上(注意,從此之后出現的皇帝,已只是他的亡靈)御碧玉輿,青衣士六,衣上皆畫龍鳳,肩舁下殿。將軍揖:“介胄之士無拜。”因慰問以人間紛挐,萬機勞苦,淫聲蕩耳,妖色感心,清真之懷得復存否?上曰:“心非金石,見之能無少亂?今已舍離,固亦釋然。”將軍笑之,逐步從環殿引翼而出。自內閣及諸門吏,莫不嗚咽群辭,或抆血捧輿,不忍去者(即擦著血跡,拉著玉輦,不忍其離去。這是一個關鍵的描寫,血跡斑斑,可見皇帝并非正常死亡)。過宣政殿,二百騎引,三百騎從,如風如雷,颯然東去。
出望仙門,將軍乃敕臻送公平,遂勒馬離隊,不覺足已到一板門前。臻曰:“此開化王家宅,成君所止也。仙馭已遠,不能從容,為臻多謝成君。”牽轡揚鞭,忽不復見。公平叩門一聲,有人應者,果成君也,秘不敢泄。更數月,方有攀髯之泣。來年,公平受揚州江都縣簿、士廉授兗州瑕丘縣丞,皆如其言。元和初,李生疇昔宰彭城,而公平之子參徐州軍事,得以詳聞,故書其實,以警道途之傲者。
以上為《辛公平上仙》一文的故事梗概,可見,這是以小說的形式描寫一位皇帝的死亡情況,里面的人名皆系假托,如辛公平為心公平,皆有寓意。
按《續玄怪錄》作者李復言的說法,故事是唐憲宗元和初年,他在徐州聽辛公平之子說的。之所以記下來,為的是警告像洛西榆林店店主那樣目光短淺的勢利之輩。這顯然是托辭。因為,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強迫皇帝“上仙”即死亡,才是故事的中心。正常的“上仙”程序,應該是:皇帝病危,無藥可治,陰間迎駕使前來迎接。但是上面故事中講述的情況,卻不是這樣。在那燭火幽暗的深宮夜宴中我們看到:當那個身著奇異服裝的人,拉著宦官一樣的長音喊“時到矣”時,一切都無可挽回:皇帝已被宣判死刑。不管愿不愿意,最后都得“上仙”!在此之前,大將軍對皇帝周圍的“諸神”表示擔心,因為他們保護著皇帝。在這種情況下,王臻建議在宮中進行一次夜宴,麻痹皇帝周圍的“諸神”。保護皇帝的“諸神”,可以被認為是大內侍衛的化身。隨后大將軍帶人手持兵器包圍了皇帝進行夜宴的宮殿。當那個怪人捧著金匕首一步步走向皇帝時,最緊張的部分開始了。皇帝在金匕首寒光的照耀下,暈眩地被扶進西閣,門關上了,一片漆黑。西閣內發生了什麼?所有最殘酷的場面,讀者都可以去想象了。故事敘述得不動聲色,但那種內在的緊張氣氛和壓抑感令人毛骨悚然。從小說中描寫的情節看,這位皇帝顯然是非正常死亡,從而引發了后世研究者的興趣。
唐順宗到底是怎麼死的?為什麼他死得這樣突然?如果根據史書上說他是病死的,多少是會讓人產生懷疑的。但是,如果說他是被殺的,也有一些事實解釋不通。因此,唐順宗的死因仍是一個難以解開的謎案。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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