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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夢佬

題記

《銅新縣志》記載: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駐扎在吉守鎮的一隊日軍已于次日向國軍繳槍投降,但因一名通信兵被當地羅家灣村民所殺,這支日軍即血洗了羅家灣,全村除一名重傷者幸存之外,男女老少全被殺害,房屋悉數被焚-------

1

早燒不出門,晚燒曬死人。說是早上出現火燒云,那今兒個白天就一定會下雨,盡量別出門了;傍晚出現火燒云,次日的太陽毒辣能曬死人。同是火燒云,出現的時間不同,結果也不同。

但這幾天真是奇了怪了,清晨和黃昏都是滿天火燒云。奇怪的天象連見多識廣的二諸葛也感到莫名其妙,他幾乎捻斷了焦黃的山羊胡,撓破了頭皮還是想不明白是兇吉。夜觀星象,天上是厚厚的黑云,啥也看不到。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喃喃自語:怪哉,怪哉!這到底是咋回事?但這些天他只覺得兩個眼皮跳得厲害,心也莫名其妙的咚咚跳。

二諸葛名叫羅二栓,號伯杰,是羅家灣德高望眾的長輩,他年輕時曾在外闖蕩多年,聽說參加過義和團,殺過洋人。宣統皇帝退位后,他才拖著一條瘸腿回到羅家灣。在族人們的眼中他是一個除了不會種莊稼,但卻會看風水、觀陰陽、相面算卦、畫符念咒、請神捉鬼。甚至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沒有他不懂的。他還會治個頭疼腦熱,搗鼓些冰硼散、二妙丸、化食丹、刀槍散等藥為族人們治個蚊叮蟲咬、瘡疔癤癬和外傷。

今兒個一大早,他起床后就趿著鞋,戴上那頂油污發亮,且一年四季都不離頭的瓜皮帽,開始了他的早課,用剪刀剪出一個小紙人,在小紙人身上寫上“小日本”三個字,捏著一根縫衣針,對準小紙人的心窩扎了下去,嘴里還念著含混不清的咒語。

嘭嘭嘭,急促的敲門聲把二諸葛嚇得一哆嗦,急忙將小紙人藏好,他才撫著胸口穩了穩神問:誰呀?

二爺,開門,快開門!外面傳來急切雜亂的叫喊。

門剛打開,洪水樣涌進了一群族人。二諸葛懸著的心落地了,他瞇著老眼,拿著腔調問:你們這是咋著了?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二爺,小日本投降了。眾人七嘴八舌地說。

啥?你們說啥?仿佛平地起了一個炸雷,二諸葛差點跳了起來。

小能人富貴搶著說:師父,是真哩,俺昨晚去劉家溝做法,今早回來時,親眼看見一隊國軍繳了小日本的槍。

二諸葛呆呆地望富貴:你可別亂說啊富貴,咋可能呢?前幾天俺還見他們去山里掃蕩,今兒個咋就完了呢?

劁豬匠虎子擠過來說:是真哩二爺,俺今早上去鎮上劁豬,走到南面的山梁上,也看得真真哩。那些鬼子低頭哈腰地站成一排,乖得跟孫子一樣。

咋可能?咋可能?為啥成這樣了呢?二諸葛喃喃地說,腦袋里一片空白。

頭發和胡子亂得像個大刺猬一樣的小花旦也鉆過來問:二爺,這小日本的氣數真就這樣完了?

二諸葛茫然地搖了搖頭。

二爺,你夜觀星象沒掐算出小日本的氣數?虎子問。

二諸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佝僂著身子,捻著胡須來回地踱步,屋里的人緊緊地盯著他,那條分不清是黑白灰褐色的小辮,就像一條掛在樹上風干的小死蛇。

富貴小聲說:師父,要不咱們算一卦?

二諸葛忙搖了搖頭,眾人全都陷入了沉默,只有二諸葛趿拉趿拉的踱步聲。

過了一會,富貴突然說:對了師父,你那《推背圖》---------

對呀,俺咋把這事給忘了呢?二諸葛好像驚醒一般大叫,一拍腦門,急忙打開箱子,從最底層捧出一個紅布包。點上香,捻起佛珠,二諸葛這才打開布包,里面是一本泛黃破舊的書。

眾人一下圍了上來,直勾勾地盯著那本傳說中的奇書——《推背圖》。

2

十二月中氣不和,

南山有雀北山羅。

一朝聽得金雞叫,

大海沉沉日已過-------

香燃到一半,念念有詞的二諸葛突然兩眼放光,拍手大叫:天意!天意啊!

屋里的人們都像搶食的鵝,伸長了脖子,急切地等著二諸葛的下文。

二諸葛指著《推背圖》第39象說:你們看這圖,一只鳥站在山上,鳥字下面加山字,不正是個島字嗎?聽說小日本就是蓬萊仙島那邊的一個小島,這讖語里說“鳥無足”,不正是說小日本完了嗎?這“山有月”,山字下邊加上兩個月字,就是崩字,哈哈,小日本真娘的要完蛋了!

眾人一聽,不禁兩眼放光,只見二諸葛拍著桌子大叫:天意,天意啊!這39象的頌曰:一朝聽得金雞叫,大海沉沉日已過。今年是乙酉年,酉屬金,今年的生肖是雞,這不正好是金雞嗎。你們再看這圖上的太陽已落到山腳下了,太陽為日,所以這大海沉沉日已過,也就是說小日本要沉到海里喂老鱉了。

二諸葛的手在發抖,昏花的老眼放出異樣的光芒:小日本呀小日本,老夫總算等到了這一天,總算沒負老夫多年的心血,哈哈哈。二諸葛一高興,就拿出了那個胸口還扎著針的小紙人。

眾人一片驚呼:二爺,怪不得小日本會完蛋,原來是你把他們的氣數扎沒了。

二諸葛放聲大笑,焦黃的山羊胡也隨著笑聲亂顫。

二爺,這《推背圖》上說得是真哩?虎子的眼里還帶著疑惑。

那還能有假?二諸葛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隨手翻了幾頁說:你看看,這32象是說李闖王造反的,看這圖,門中畫個馬,這不正好是個闖字。你們再看這34象,這是說長毛洪秀全殺楊秀清的事,“太平時,王殺王。”“太平又見血花飛,五色章成里外衣。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見夢全非。”幾千年前都說長毛會有“天京事變”,你還不信?

俺地老天爺啊!真準哪!眾人一片驚呼。二諸葛得意地望著族人們,細細的小辮似乎也快翹了起來:可不是咋地,《推背圖》是天下奇書,是唐朝袁天罡和李淳風合著的,他們都是半仙之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下幾千年的事,《推背圖》全都寫到里面了。

富貴捻著一綹像老鼠尾巴一樣的小胡子,指著書中的39象問:師父,這“南山有雀北山羅”是啥意思?

這個、這個-----二諸葛沉吟一會,又搖頭晃腦地說:雀者,鳥也,此處是指咱們南邊炮樓里的小日本,這個北山羅-------北山羅嗎,對,就是指咱們羅家灣。

屋里又響起一片驚叫:天哪,這《推背圖》連咱們村都能掐算出來啊,太神啦。

二諸葛佝僂的腰板似乎也挺直了,就像喝了一壸老酒:小日本啊小日本,別看你們以前就會禍害俺們這些莊稼人,怎奈爾等氣數已定,日薄西山。倭寇休走,拿命來!二諸葛越說越興奮,最后竟像唱戲念白一樣。

日你八輩小日本,你們有初一就有十五。小能人富貴咬牙切齒地罵道。五年前鬼子抓他修炮樓時,他因為偷懶被日本鬼子打瘸了一條腿,要不是二諸葛收他為徒,真不敢想現下的日子該咋過。

日你先人小日本,想不到三十年河東轉河西,以前你們吃了俺四兩,今兒個非叫你屙出來半斤。劁豬匠虎子恨恨地說著,還從腰里拔出三指長的劁豬小刀比劃著。他的毛驢在修炮樓時被鬼子拉去后,等炮樓修好后,那頭驢也被日本鬼子殺吃了。本來這頭驢是給他娶媳婦當聘禮的,結果被小日本一攪和,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

二爺,是不是當兵的只要投降了,人家想咋地就咋地?小花旦急切地問。

二諸葛不加思索的說:那當然,沒毛的鳳凰不如雞,自古以來降兵就是砧板上的肉,想切想剁都中。當年李鴻章就為了省點口糧,在蘇州殺了幾萬長毛降兵;秦國的白起還一下活埋了四十萬趙國降卒呢。

真哩?眾人一聽不禁又驚又喜。

二諸葛咬著牙說:小日本呀小日本,你們這些傷天害理的畜牲,別以為你們把槍一交,俺村的血債就一筆勾銷了,天下哪有恁便宜的事?俺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方解老夫心頭之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俺要報仇,把小日本全殺了!小花旦瞪著紅眼恨恨地說,他從身上摸出一個虱子,習慣性地翹起蘭花指放在嘴里狠狠一咬,發出“啪”的一聲響。他媳婦去鎮上路過鬼子炮樓時被鬼子給糟塌了,回來就上吊了。打那以后,小花旦再也不唱戲了,頭發胡子長了老長也不剃,整個人好像從清秀的花旦變成了大花臉黑頭。還整天瞪著紅眼,嘴里念叨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是后來他越說越有氣無力,不知道的人還真聽不明白他嘟囔是啥。只是每到夜晚,村里人總響起他那長長的哭腔:苦啊!奴的夫啊!實指望咱二人同床共枕,誰料你拋下奴一命歸陰------

虎子把劁豬刀甩插在桌子上,不耐煩地大叫:中了中了,光打雷不下雨,這話你念叨多少年了,俺耳朵里都起繭子了。以前小日本有槍有炮,你不敢招惹就算了,現下他們手里連根燒火棍也沒有,就是老虎也變成病貓了,你不去報仇在這兒叫啥?

富貴壞笑著說:小花旦,是男人就得有點尿性,成天瞎喳喳有啥用?俺早就看你是個光說不練的把式。不如叫虎子把你劁了,以后你就蹲下尿吧。

小花旦騰地跳起來,像戲里的張飛那樣哇哇大叫:你鱉孫別激將憨狗去咬狼,你家的驢被小日本吃了,你的腿被小日本打瘸了,你倆咋不報仇呢?就會拿個小劁刀亂叫喚,你以為你真是關二爺啊?

虎子也跳了起來:你鬼孫叫啥?俺家的驢是沒了,可俺媳婦沒叫鬼子給糟塌,也沒給俺戴綠帽子。

你成天劁豬作孽,這輩子注定是絕子絕孫的命,想戴綠帽子也沒人給。小花旦毫不示弱地罵道。

王八蛋!虎子大叫一聲就沖上去和小花旦扭作一團。

住手!二諸葛大吼一聲:你們這是干啥?有種的找小日本去,在自家窩里逞啥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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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指著小花旦叫道:窩里斗?啊呸,他也配?俺早就和他尿不到一個壸里了,一天到晚就會瞎喳喳,有種的你找小日本報仇去啊。

富貴抱胳膊在一邊冷笑著說:對呀,俺可聽說明兒個小日本就要走了,到時候就是想報仇,也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小花旦抓起二諸葛的酒葫蘆咚咚咚灌了幾大口,把腳一跺,瞪著紅眼大吼:走,找小日本報仇去,誰不去誰是窯子(妓女)生的。

去就去,誰怕誰呀!老子把小日本全劁了,叫他們這輩子都斷子絕孫。虎子像戲里關羽一樣揮著刀也沖了出去,不過那不是關二爺的青龍偃月刀,而是他那把小小的劁豬刀。

二諸葛也想跟上去,但剛跑了幾步就捂著胸口蹲下來狂咳,等平靜下來,大伙已不見影了。返回屋中,他興奮地抓起酒葫蘆就灌了幾口,只覺得渾身發熱發癢,他干脆光著膀子,扯著沙啞的嗓子唱起了《空城計》:

我正在城頭觀山景,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3

大伙手拿鋤頭、釘耙沖出了村子,翻過村南的山梁,日本鬼子的炮樓就映在眼前,四周空空蕩蕩,站崗放哨的沒了,盤查行人的沒了,就連炮樓上那面肓藥旗也沒了,那炮樓就像一棵收割后高粱茬孤零零地兀在山梁下。

眾人急吼吼地往下沖,炮樓越來越近了,但奇怪的是,那炮樓好像挺起了腰桿,變得越來越高大,兇神惡煞般盯著大伙。大伙的步子越來越慢,腿越來越軟。他們好像看見日本鬼子在炮樓里正拿著槍向他們瞄準,仿佛再往前走一步,腦袋就會開花。終于,劁豬匠虎子站住了:你們先走,俺先撒泡尿。

一聽這話,小能人富貴也捂著肚子說:哎呦,俺的肚子咋恁疼呢?你們先去吧,俺也找個地兒拉泡屎。

他倆這麼一說,大伙全都停下了腳步。

一陣風刮過來,大家不由自主地都打了個哆嗦,奇怪,現下的節令還沒有到處暑,天還熱著呢,這風咋陰冷陰冷的?再看那高大的炮樓,大家不由得又打了個哆嗦。以前每當路過這里時,只要一看到那陰森森的炮樓,他們的腿肚子就想抽筋。現下那炮樓就像寺廟里橫眉豎眼、呲牙咧嘴的金剛,黑洞洞的槍眼陰森森地盯著大伙,好像是要吸走大伙魂魄的妖怪。

咱們沒槍沒刀,就這幾個家伙中不中啊?人家小日本可不是吃素的。富貴看著大伙手中的鋤頭釘鈀說。

虎子忙接著說:可不是咋地,人家小日本有槍有炮,咱們能是人家的對手嗎?可別一根毛沒動著,先把自個給搭上了。

小花旦尖著嗓子大叫:咋著啦?又拉稀了?不是說小日本的槍叫國軍收了,連個燒火棍也沒了嗎。你們還怕個球!

富貴冷笑著說:槍收了是不假,可人家都是扛槍殺人的主,就是光用拳腳,咱們也不夠人家塞牙縫。別忘了,瘦死的駱駝比羊大。

虎子也接著說:對對對,沒蛋的太監賽縣官。咋著說人家殺過的人比咱咬死的跳蚤都多。

小花旦大叫:你們到底去不去?剛才說得是啥?現下都下軟蛋了。

富貴說:剛才是剛才,現下是現下。師父常說: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還有鉆襠的時候呢,何況咱莊稼人。

虎子壞笑著說:小花旦,你跟小日本的仇最深,要不你帶頭吧?

大伙一聽都隨聲附和:對對對,你帶頭,俺們聽你的。

小花旦把脖子一梗:帶頭就帶頭,看他小日本能把俺的蛋咬了。他往前沖了幾步又站住了,回頭看看一步未動的大伙,再看看那炮樓,他好像突然醒悟了,縮著脖子嘟囔著:俺不是怕小日本,只是俺從小就不是帶頭的料,連唱戲也沒當過官,這個頭還是你們帶著吧。說著就跑到一邊蹲下撒起尿來。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那炮樓,也不知咋回事,就在這幾句話的時間里,那炮樓好像倏地又長高了許多,像一尊頂天立地的黑夜叉。大伙不由縮著脖子,都望著小能人富貴。

富貴有些慌了:你們、你們都瞅著俺干啥?

你是二爺的徒弟,不瞅你瞅誰?

對呀,你是有名的小能人,二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最起碼也知道屁股大一片天地吧,快說咋整吧。虎子又壞笑著說。

富貴的臉躁得像關二爺一樣,他無奈地看看大伙,又看看炮樓,吶吶地說:就咱們手中這幾桿家伙------人家小日本可不是吃素的,其、其實,說老實話,也不是說咱們怕小日本,是咱們大人有大量,不想跟他們計較。師父不是說過,敬君子方顯有德,怕小人不算無能。咱們還是、還是------

沒等富貴把話說完,大伙不約而同地垂著腦袋,像斗敗的公雞一樣往回走。

4

二諸葛氣得山羊胡亂顫,顫抖的手指著大伙吼道:你、你們啊,真是爛泥扶不上墻,尿性去哪兒了?這幾年小鬼子有槍有炮欺負咱也就算了,可現下他們啥都沒了,你們還下軟蛋,簡直枉為羅家子孫!走,是男人都跟俺一起去報仇去!

二諸葛吼著,隨手操起一個家什就往外沖。

富貴大喊一聲:師父。

喊啥哩?

你拿錯家伙了,那是個麻桿。

就是麻桿俺也------咦,真是個麻桿,俺都叫你們氣糊涂了。二諸葛說著把麻桿往地上一摔,踩了一腳,那輕飄脆軟的麻桿就斷為幾截。二諸葛又重新找家什,但他找來找去,總覺得沒有一個趁手的。最后他找到那把裁紙人的剪刀,又順手操起了一把錐子。

再次往院子外面沖,差點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二諸葛失聲叫道:太、太君。

5

巖里正男,羅家灣炮樓里的日本通信兵,戴著一副眼鏡,長得白白凈凈的。自日本鬼子駐扎羅家灣后,許多和中國人打交道的事,他都在一邊當翻譯。二諸葛一直懷疑他不是純種的日本人。

兩手空空的巖里正男扶著眼鏡,奇怪地望著拿鋤掂棍的人們問:羅先生,你們這是要干什麼?

二諸葛支支吾吾:啊啊,不干什麼,不干什麼。太君您有啥事?

羅先生,你還有刀槍散嗎?我全都要了。巖里正男急急地說。

有有有。二諸葛連聲說,他急忙從屋里拿出一個藥葫蘆:俺就這些了,全給您。

巖里正男說了聲謝謝,掏出一塊銀元往二諸葛的手中一塞,就要往外走。

太君。二諸葛叫了一聲。

什麼事?巖里正男停了下來,看著二諸葛。

二諸葛吞吞吐吐地說:聽說、聽說你們把槍--------不要了,為啥呀?

巖里正男低著頭說:這是我們天皇陛下的命令,我們只能服從,以后,不打仗了。

二諸葛又問:那還要恁多刀槍散干啥?

巖里正男眼圈紅紅地說:山口隊長、剖腹了。

二諸葛一驚,不禁一陣狂喜,但仍小心翼翼地問:太君,聽說你們明天就要走了,你去哪兒啊?

我回臺灣。巖里正男隨口說。

啊,臺、臺灣,你、你不是日本人?二諸葛驚叫道。

巖里正男一愣,連忙轉身匆匆離開了。

所有的人都像木樁一樣,呆呆地,傻傻地,愣愣地望著巖里正男遠去的背影,直到在視線中消失。

見多識廣的虎子問二諸葛:二爺,這方圓二十里俺都跑遍了,沒聽說哪個村叫臺灣啊?這個臺灣離咱們羅家灣有多遠?

二諸葛好像突然醒悟過來了,他大吼一聲:日你八輩祖宗,小日本欺負俺們就算了,你狗日的臺灣二鬼子算啥東西?也敢騎在俺們頭上屙屎屙尿!當年義和團最恨的就是二鬼子,你們都愣著干啥?快點抄小路截住他報仇啊!

經二諸葛一吼,小花旦又恢復了猛張飛的樣子,他扯著嗓子尖叫:有種的跟俺來,小日本咱惹不起,這個二鬼子咱還怕個球!

6

太陽又要落山了,天空中又布滿了如火似焰的火燒云,仿佛整個天空都在燃燒,羅家灣仿佛被扔進了火海之中。

一曲《南陽關》越來越近了:

西門外響罷了三聲炮,

伍云昭我走過了那馬鞍橋。

打一桿雪白旗空中飄

那里上寫著提兵調將我伍云昭------

二諸葛一聽見這聲音,急忙沖了出來。

眾人一看到二諸葛,就興奮地圍上來,像喜鵲一樣嘰嘰喳喳地亂叫:二爺,打死了,打死了,俺們把那二鬼子給打死了!

富貴舉著藥葫蘆大叫:師父,俺又把這葫蘆藥給搶回來了。那個二鬼子看俺們不是善茬,就跪在地上求饒,還說他也是中國人,名叫黎登輝,祖上是福建永定人。奶奶個熊,不說這話俺還不生氣,一聽這話俺一鋤頭就砸到他頭上了。

小花旦也搶著說:二爺二爺,那二鬼子說他們投降了,咱們打他是犯了啥國法?啥他娘的鍋底法、鍋蓋法,俺用鞋底把他的臉都搧腫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冤家,你也有今天哪——

小花旦說到高興處,像唱戲一樣拖著嗓子念著白,左手又做了一個甩水袖的動作,右手翹著蘭花指點在虎子的腦門上。眾人哈哈大笑,虎子一掌打開小花旦的手,亮出手中的兩個肉蛋蛋大叫:二爺,那二鬼子被打爬下了還吹牛呢,說其他的小日本不會饒咱們。日你先人,死到臨頭還敢嚇唬俺?俺一生氣,就把那二鬼子給劁了,叫他下輩子當斷子絕孫的太監吧。

二諸葛高興得山羊胡亂顫,只覺得通體舒泰,腳下像踩了一片祥云。嘴里不住地說:好,好,太好了!這才像咱羅家灣的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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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二諸葛又從懷里摸出巖里正男給他的那塊銀元大聲說:富貴,虎子,你倆拿著這銀元去買酒肉,今晚二爺請客,肉管飽,酒管夠,大伙一醉方休。

好!小院里爆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叫。

7

當黃昏最后一抹火燒云消退后,黑夜立即吞沒了歡天喜地的羅家灣。

二諸葛今晚太興奮了,他又攤開《推背圖》,猜測著39象后面的讖語,但那些讖語都是沒頭沒尾、晦澀深奧。二諸葛看得頭昏眼花也猜不出是啥意思。只有第59象中那“無城無府,無爾無我。天下一家,治臻大化”的讖語讓他似懂非懂。但由于今天他喝多了,看著看著他就睡著了。夢中他還在根據59象的讖語,在做著人人無城無府,家家和和睦睦,天下歌舞升平,世界治瑧大化的美夢。夢中他和羅家灣的族人們都坐著八抬大轎,身穿朝服,頭戴花翎,鼻子上架著金絲眼鏡,手里還拿著文明棍。大伙都在大碗喝著酒,大塊吃著肉,大口抽著煙,大聲劃著拳。四周有很多穿著綾羅綢緞的仙女駕著云在往桌子上端好吃的,有熱騰騰的胡辣湯,喧乎乎的白饅頭,油汪汪的蔥烙餅,油滋滋的豬頭肉,香噴噴的狗肉,放了小磨油的蒜泥和臭豆腐,還有整壇整壇的苞米燒酒--------

突然,一陣凄厲的慘叫聲驚醒了他,踉踉蹌蹌來到外邊,只見到處都是火光,一群鬼子舉著刀、揮著棒正在追殺村里的男女老少,不時有人被砍倒打翻在地,哭喊聲、慘叫聲、鬼子嘰哩呱啦的怪叫聲匯成一片。二諸葛酒醒了,他嚇得轉身就跑,但沒跑多遠,不知被啥東西絆倒,他像一段圓木一樣順著山坡滾了下去,頭磕在一塊石頭上,昏死了過去-------

8

據《銅新縣誌》記載和人們傳說,吉守鎮上的國軍得到這個消息后,立即殺過來,在深山老林里截住了這群鬼子,用卡賓槍把他們都打成了篩子,只是聽說鬼子們臨死前還在“支那支那”地大罵------

太陽再次升起,天空中又布滿了紅彤彤的火燒云,天地間了慘紅慘紅的,羅家灣仿佛被浸泡在鮮血中。

滿臉是血的二諸葛醒來了,他抹去糊住雙眼的血,映入眼簾的是燒毀的房屋和橫七豎八的尸體。二諸葛分不清是夢是醒,他失魂落魄地看著,跌跌撞撞地走著,哆哆嗦嗦地哭喊:你們都在干啥?咋還爬地上睡呢?天都大亮了,快起來下地干活了!老天爺呀,俺是不是夢魘了?

腳下一滑,他又重重地摔倒在一汪血泊中,抹去臉上的血糊,只見一顆人頭正瞪著大眼在盯著他,嚇得他媽呀一聲爬起來就跑,剛跑了幾步,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盯著那顆人頭仔細一看,天哪,是富貴!

富貴,富貴啊,你的頭咋著了?說話呀,天哪,這到底是咋回事?二諸葛抱著富貴的人頭哭天搶地,但富貴只是瞪著一雙空洞、驚恐的大眼眼瞪著二諸葛。不遠處有兩具尸體躺在血泊中,從身材和衣著上看,那是小花旦和虎子,不光腦袋被削去了半拉,連褲襠里也是血肉模糊,都是瞪著雙眼,望著慘紅的天空。還有幾具被燒焦的尸體在冒著煙,散發著焦糊味。更有幾具尸體的腸子腦漿流了一地,頭也被砸成了爛西瓜,整個人都快沒了人形,像一床吸飽了血的爛棉絮--------

二諸葛獨自地坐在死人堆中,拍著雙腿,扯著嘶啞的嗓子哭著、喊著!

猛然間,他想起了什麼,手指掐動著,口中念誦著:鳥無足,山有月。旭初升,人都哭。

啊——二諸葛像瘋了一樣,沖著血紅的太陽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老天爺呀,你既然能叫小日本鳥無足,山有月。為啥還要搭上俺全村人的性命啊!

這一天,正是日本宣布投降后的第三天。

作者簡介:司長冬,男,河南人,在廣東務工,喜歡寫小說,有文字散見報刊。

寫作者要有點瘋,叛逆、創造、

想象,天馬行空,細膩、豐沛,

對文字敬畏

微信號:Fengry999

投稿請砸

3104781955@qq.com

請附上生活照與作者簡介

有相關照片更好,這樣可以圖文并茂。

主編:張靈均

編輯:砍柴郎

打賞80%歸作者,總額5元以下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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