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劉昱秀 柳婧文 實習生 陳蕾 編輯 黃霽潔
岳顯(化名)還在等待兒子回家。
2020年8月12日,他19歲的兒子岳躍仝在山東榮成市東山鎮汽車站候車廳走失。此后,岳顯輾轉十多個城市尋子,像候鳥一般遷徙,他騎著一輛三輪摩托車,邊打聽兒子的消息,邊打零工。
最近,兒子的尋人啟事被網友不斷轉發,但岳顯等來了最壞的消息。2022年1月21日,威海市公安局發布通報稱,2020年8月12日,榮成市公安機關接岳某顯妻子報警,稱其兒子岳躍仝當日9時失蹤,公安機關通過調取監控、軌跡追蹤、走訪調查、發布尋人啟事等方式開展查找工作,未查到其下落。同年8月26日,榮成市公安機關接群眾報警,在當地一水塘內,發現一具高度腐敗的男性尸體,未發現有犯罪事實存在。經DNA鑒定,并經威海市公安局復核,確定為岳躍仝。
1月21日晚,岳顯告訴澎湃新聞,兩年前,兒子失蹤的那個夏天,他被告知:兒子死了。一年后,他又接到電話,讓去公安局認尸。他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兒子。
孩子
尋人照片上的男孩雙眼皮,濃眉,臉瘦削,鼻子高挺。
岳躍仝2001年出生,童年在老家河南省濮陽市臺前縣清水河鄉岳樓村度過。岳顯父母是農民,靠種地養家糊口,種花生、大豆、小麥。一年到頭,刨去施肥耕作的本錢,有一千左右的收成。家里兩個兒子岳顯和岳清(化名),都念到初二輟學,“家里沒有錢供我們念書”,岳清對澎湃新聞記者介紹。
尋人啟事。
23歲時,岳顯結婚,之后相繼有了岳躍仝和小兒子。岳清記得,哥哥家里的幾間磚瓦房在村的東南面,是2000年哥哥結婚時,父母靠種地收入,東拼西湊修繕的。“他們家條件在村里算比較差的”,村民岳勇(化名)告訴澎湃新聞。
到了岳躍仝8歲的時候,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條件,岳顯帶著全家,跟隨來村里招工的領頭去了山東威海榮成市,在捕魚船上做水手。岳清說,在此之前,哥哥靠在家里種地、賣燒餅、打零工,給人家搬磚、和泥為生計。
榮成市地處山東半島最東端,三面環海,水產資源豐富,許多外地人來此尋找工作機遇。岳顯和妻子李翠英(化名)帶著兩個兒子租住在成山鎮東崗村,他們的屋子距離岳顯每次登船的漁港很近,出了門就能看到海。
五年前,李華(化名)曾和岳顯同船工作過3個月。李華告訴澎湃新聞,在他印象里,岳顯租住在這里是因為東崗村外來務工人員多,瓦房便宜。岳顯平日里對工作上心,有責任心,也愛開玩笑。在船上,他們做的是最苦最累的雜活,一個船10人左右,每年9月1日開海,需要提前一個月忙活準備,在船上待到過年前才回家。一個月大概掙一萬塊,在封海期,岳顯則打零工、曬海帶,補貼些家用。
岳顯向澎湃新聞記者回憶起兒子岳躍仝,兩人交流很少,“常年不在家”。李華說,船期短則三天,長則兩個月,海上沒有信號,半年也難和家里聯系一次。
“老實”,是人們提起岳躍仝時最多的印象。岳顯說,兒子是個很老實忠誠的人。岳清眼里,侄子上學時就比較聽話,不調皮搗蛋。“俺家人性格就這樣,干活就中了,不吭氣,不愛說話,沒那個心沒那個膽。”在村民岳勇的印象里,岳躍仝有點憂郁,在老家街上走道,幾乎不和村里大人打招呼。
從小學到初中,岳躍仝都在威海念書。岳顯回憶,由于學習成績不好,岳躍仝初二輟學。重復了父輩的命運。“沒有文化沒有技術”,岳清說,只能去外面打工。
打工
岳躍仝輟學后,岳顯送兒子到針灸學校學了一年針灸技術,學費花了一兩萬元。“但小孩沒有耐性,他一天也沒干這個。”
在針灸學校讀書的時候,岳躍仝給岳清打過電話。岳清關心侄子錢夠不夠花,并叮囑道:“你爸天天在海上干活掙錢,都想給你娶媳婦買房子。你爸給你花一兩萬叫你學技術,你好好學,之后掙錢,自己結婚買房。”岳躍仝沒再說什麼,只說自己錢夠花。
岳顯告訴記者,在老家,一般20歲結婚,他給兒子在縣城買好了婚房,還給兒子相過兩回親,“他不樂意就算了。”岳清判斷,哥哥最初選擇去威海打工掙錢,也是因為兩個兒子越來越大,農村得給孩子蓋房子,娶媳婦。
村支書岳宗勝對澎湃新聞記者介紹,在岳樓村,男孩子普遍十八九歲就結婚成家了,18歲以后不念書的占大多數。2018年,在岳躍仝17歲時,岳顯就在臺前縣縣城為他買了三室一廳的樓房,面積109平,買的時候單價2500到3000元一平方米。
岳清回憶,從針灸學校畢業后,岳躍仝在2018年秋天去了北京做幫廚,一個月能掙三四千元。
“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能力……我沒逼過他什麼,他愛干什麼干什麼,我大力支持。” 岳顯說,平時對兒子“要錢給錢,要大人幫忙大人幫忙。兒子也沒提過稍微過分一點的要求,沒有什麼不好的習慣”。
岳躍仝是媽媽李翠英一手帶大的,他和媽媽的關系最好。岳顯對澎湃新聞記者回憶,兒子后來到外地打工,每天會和李翠英打電話嘮嗑,“問他媽媽吃飯了嗎?弟弟上課怎麼樣?吃什麼飯?”上街買東西也會想著媽媽,有一次,他買了三根糖葫蘆,有媽媽的、有弟弟的,唯獨少了岳顯的那份,他和兒子開玩笑:“我不吃也得給我買。”
兒子第一次去北京,剛好是捕魚的淡季,岳顯也一塊去北京打工。后又回到威海。2019年6月26日,岳顯在短視頻平臺上發布了兒子在北京天安門廣場門前拍攝的照片,他留言:“兒子在他鄉過得好嗎!爸想念你們了!”
通過視頻,岳顯記錄了許多與家人相處的時光。2019年10月29日,岳顯一家人在餐館里吃火鍋,有說有笑地聊著天。12月18日,父子倆對著鏡頭開懷大笑,岳顯豎起大拇指,岳躍仝躲在父親身后比著剪刀手。他們就這樣大笑了一首歌的時間,背景音樂的名字叫《寶貝 你快長大》。
2020年1月26日,大年初二,岳躍仝和媽媽李翠英待在一個被窩里,岳躍仝微笑著舉起手機,仿佛在和李翠英分享著什麼,弟弟則躺在被子的另一頭打游戲。岳顯在視頻下留言:“真有福啊。”
2020年1月26日,岳顯在視頻下留言,“真有福啊。”。
“為了生活為了家,努力奮斗擔子肩上壓......”2020年2月29日,岳顯拍攝了一段修繕房子的短視頻,用這首歌來做背景音樂,他在視頻封面打字:“忙忙,忙了十幾天房子總算修好了。”在評論區,他又留言說,“幸福美美。”
失散
岳顯印象里,兒子走失前,一切都很正常。
2020年春天,岳清最后一次見到侄子。由于疫情,返鄉過年的岳躍仝在老家待了半年,他要從濮陽坐車回北京打工。
岳清看到侄子衣裳“不好”,他帶侄子去買了衣服、一雙鞋子、理了個發。臨別時,岳清把岳躍仝送到了火車站臺,給他買了一張145元的車票,目送著他上了火車。
后來,岳躍仝回到榮成,在當地一家做魚罐頭的食品廠工作,一個月掙2800-3000塊。岳顯為兒子的志氣感到驕傲,在廠里上班,岳躍仝從來不跟媽媽道辛苦,掙了錢,總是第一個轉給母親。
直到2020年8月12日,這樣的生活被永久地改變了。事后,李翠英對岳顯回憶,那天正在食品廠的岳躍仝對李翠英說,“媽,我肚子疼,回家”,“好,那你來”,李翠英回復,那時岳躍仝已經在食品廠上了兩個月的班。岳躍仝讓母親給自己50塊錢,當時,李翠英正在干活,因為不識字,少了個零,給了兒子5塊。
在家人看來,岳躍仝只是暫時回家,“工資都沒有結。”但他們沒有等到岳躍仝出現在家里。當天晚上,食品廠主任打電話問岳顯:“你兒子到家了嗎?”這時,正在出海打魚的岳顯得知,兒子不見了。
兒子的電話也打不通了。第二天早晨,李翠英和岳躍仝的舅舅去了食品廠,得到“把你送到車站,找不到了不管”的回復。后來,李翠英和岳顯又去了幾趟食品廠找主任,都無果。
李翠英告訴丈夫,她聽門崗說,看到主任和兒子去了車站,又回來,又再次去車站。夫妻倆因此懷疑過廠子把兒子賣給了第三方,“但這只是一種猜測,沒有實質證據”,岳顯說。
岳清回憶,當時哥哥怕侄子電話沒錢,充了500塊,但一直占線。岳躍仝失蹤三天后,手機關機,家人再也打不進去電話。
岳顯想起,兒子一向容易相信他人,聽從別人的安排。他認為,兒子失蹤,要麼被壞人騙走,要麼被好朋友騙走。原先岳躍仝在北京打工,有一個朋友開飯店,叫他去唐山干活,他就跟著去干了兩個月,回了北京。這次回榮成的食品廠工作,也是被同學叫來,而同學腿摔斷住院,才剩岳躍仝自己在廠里干活。
岳顯對澎湃新聞記者說,兒子失蹤后,派出所曾帶李翠英去榮城市公交車站調查,第一次報案,他在離車站很近的一個加油站的監控視頻里看到,岳躍仝在車站來回晃悠,沒上車。
岳清稱,大哥告訴他,家人后來輾轉找到了當時路過的一輛公交車上的監控錄像,視頻顯示,穿著白色外套的岳躍仝從食品廠領導的車上下來后,背著一個小包走了,沒有去對面坐車回家。
2022年1月21日,威海市公安局發布通報稱,2020年8月12日,榮成市公安機關接岳某顯妻子報警,稱其兒子岳躍仝當日9時失蹤,公安機關通過調取監控、軌跡追蹤、走訪調查、發布尋人啟事等方式開展查找工作,未查到其下落。同年8月26日,榮成市公安機關接群眾報警,在當地一水塘內,發現一具高度腐敗的男性尸體,未發現有犯罪事實存在。經DNA鑒定,并經威海市公安局復核,確定為岳躍仝,但岳某顯夫妻對鑒定結論不予接受。
尋子
岳顯踏上了尋子的道路。
沒有目標。岳清說,大哥“在食品廠附近找遍了”。在丟失的車站附近,岳顯和李翠英、孩子舅舅一起貼廣告、發傳單,“到哪里說,找找吧,然后拿著個照片。”
騎著一輛摩托三輪車,岳顯先在威海石島找兒子。岳清記得,一個下雨天,岳顯心里著急,轉彎時不小心出了車禍,自己腿部擦破了,還賠了對方2000多塊錢。
后來,他去了山東榮成、乳山、文登,再后來,到天津、濟南、泰安,“有錢了找一段時間,沒有錢(就去)打工”,岳顯回憶。
王磊(化名)是岳顯在北京打零工時認識的老板,聽岳顯講過找兒子的經歷。王磊對澎湃新聞說,岳顯曾告訴他,自己去過安陽、青島、煙臺,去餐館、救助站、派出所四處打聽,一去一兩個月。自己帶個小鍋,餓了下點面條。跑累了,就在三輪車后搭的帳篷里睡覺。
《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里,岳顯提到,自己還曾在銀行的ATM機房睡,天氣熱,蚊子又多。
2020年8月27日,兒子失蹤的第15天, 岳顯在快手上發布了尋子視頻。照片里,岳躍仝穿著一身黑衣斜倚在樹上,岳顯配文:“兒回家吧,您媽都快急死了!!!”
10月29日,岳顯發了一段很長的獨白:“……作為一個父親,真是,別人家里怎麼管啊。人家兒孫滿堂,人家是怎麼管,也沒學啥經驗,本身不爭氣,啥辦法也有,也打了勸了,就是不聽你說。老大走丟,三個多月不聯系,跟他媽吵幾句,嫌嘟囔,干活不掙錢只能找孩子。你說孩子這麼大的心氣,生這麼大的氣,給你養這麼大,怎麼不給父母打電話,現在孩子真難管。……你現在說一句,扭頭就走,要啥給你買啥,吃的喝的玩的,出去玩穿的不板正笑話大人,吃的不行笑話大人 ,怕小孩受委屈買好吃穿好衣服買好東西。……誰有辦法,二十歲了離家出走,老鄉們誰有法……”
在當天發的另一個視頻里,他紅了眼睛。
11月2日,岳顯來到天津尋子,他對著鏡頭說:“兒啊,你在哪里嘞。我在天津嘞,來找你嘞!”
“天涯海角找不到”,6天后,他發了一個新的視頻。
2020年11月2日,岳顯在天津尋子。
在這個賬號里,岳顯時不時會發布兒子的照片和視頻,或者自己隨手拍的風景,并配上“兒啊!回家吧”的文字。2020年的最后一天,“什麼時候能團圓!”岳顯打下這行字。
岳清的記憶里,侄子失聯后,父母和大哥老了很多。岳顯的父母常常寢食難安,因為孫子丟失,父親心里壓力大,腦子也糊涂了,反應有點不利索。母親以前還會賣點棒棒雞、油條,后來也不做了。每年冬至和過年,家里“凋零花一樣的”,逢年過節,村人總問咋回事,父母“抬不起頭”。
赴京
“其實要(我們這)派出所給找(孩子),俺哥不到北京去。”岳清說,哥哥頸椎不太好,原想買輛貨車拉貨,兒子失蹤后,一門心思找孩子。
想著兒子以前在北京干過活,2021年春天,岳顯到北京邊打零工邊找孩子。
根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他租住在朝陽區平房鄉石各莊村一間10余平米的小屋,房租每月700塊錢。
屋子簡陋逼仄,沒什麼家具,滿是污漬的舊布一擋,算是窗簾。
石各莊村位于北京東五環外,這里聚集了大量外來務工人員,其中不少從事建筑材料搬運工作。北京市區白天貨車限行,搬運工作通常在深夜進行。
2022年1月20日,北京石各莊村。疫情防控的關系,目前只有北門和南門對村民開放,只進不出。澎湃新聞記者 柳婧文 圖。
石各莊村周圍隨處可見的大貨車,多為運輸沙子水泥建筑垃圾等。澎湃新聞記者 柳婧文 圖。
去年春天,王磊在一個500多人的微信群里發了招工信息,岳顯看到后主動給他打電話,熟了后,經常問他有沒有活干。
王磊說,岳顯干的都是苦力活,扛水泥、沙子,往車上裝垃圾。裝一車垃圾,能掙70塊錢。一袋水泥100斤,一包沙子70斤,扛一包掙一塊錢,扛到6樓,一包能掙6塊錢。岳顯一晚上要扛三四個小時,甚至六七個小時,掙二三百塊。干完活后回家睡幾個小時,下午起來繼續打點零工。
王磊印象中,岳顯干活利索,平時穿得有些破爛,夏天就套個背心、褲衩,腳上踩雙布鞋,拎個大水壺。
岳清每次給哥哥打電話,岳顯總說“我這邊干活兒呢”。岳清知道,哥哥在北京很辛苦,一天打三份工,“是活都干”,晚上基本沒睡過覺,輾轉好幾個工地,哪有活往哪跑。歇息的時候,就到救助站打聽兒子的消息。
岳顯也問過王磊,能不能幫他轉發尋子信息,幫他找找。王磊覺得他挺不容易的,一有活就會找他,有時多給他20塊錢。
尋找從未間斷。想念孩子時,岳顯和妻子仍在短視頻平臺上呼喚兒子回家。
2021年初,家里蓋了新房,李翠英在快手錄下還是毛坯房的房間,說:“同同(仝仝),你看見我這房子蓋起來了,你來吧,來了咱到熱天裝修。”2月,小兒子會騎車載人了,李翠英也要告訴躍仝:“同同(仝仝),你弟弟會騎電車了。”
4月23日,在北京的出租屋里,深夜,岳顯拌著鍋里的水餃,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墻上映出他的影子,“兒啊,爸媽快堅持不住了”,他寫。
岳顯告訴澎湃新聞,第一次接到警方聯系讓他去認尸,是在2021年夏天,當時他在北京打工。
岳清記得,那天他接到哥哥電話,岳顯在那頭哭,“說我那侄兒找著了,我說找著不是高興的事兒嗎?他就說淹死了。我當時正在干活,人差點從樓上掉下來。”
回到威海,榮成市公安局石島分局讓岳顯去榮成市第二醫院認尸,看到尸體,岳顯認為這不是自己的兒子。他判斷,岳躍仝1米74,“大高個”,穿45、44碼的鞋,但尸體的腳大約38、38半碼,另外,身上穿的不是兒子走丟時穿的衣服。
“公安局說百分之八九十是你家的”,岳清說,看到的尸體沒牙,頭掉了。他的判斷和岳顯相似,認為尸體的骨頭架子比岳躍仝矮,“我侄兒又瘦又高”。
那天,岳顯沒有簽字,管理人員讓領走、火化,岳顯和家人拒絕了。
岳顯在1月21日晚間告訴澎湃新聞,當時警方做了DNA,但他沒看到鑒定報告,“所以我不認同”。岳顯對記者強調,這次認領距離最初尸體打撈上來已經是一年以后。
2022年1月21日,威海市公安局發布通報稱,現遺體存放于當地殯儀館未火化。2021年以來,岳某顯夫妻先后到上級有關部門提出尋人訴求,公安機關多次對其進行解釋安撫、耐心溝通,但夫妻二人一直不接受此事實。下一步,公安機關將會同屬地黨委、政府和民政、司法等部門,繼續做好法律解釋和關愛幫扶工作。
等待
去年,在北京干到9月1日后,岳顯回威海繼續出海打漁。10月底天冷了,又回到北京。
村支書岳宗勝說,岳顯父親身體不大好,有肺氣腫,2021年上半年因心血管疾病住院后癱瘓了。岳顯母親不在家的時候,他會買點包子、羊肉湯送過去。2021年12月初,岳顯母親騎三輪電動車拉磚時摔了一跤,手臂骨折。岳顯和弟弟回老家照顧了十幾天。之后岳顯回北京繼續打零工。
岳顯在《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中說,這次母親的治療,花了1萬多,除此之外,他還需要養12歲、上六年級的小兒子,“我這家庭,一個月沒有一萬多塊錢根本養不起。我一個人養六口人。每個月要給我爸媽2000塊錢左右。他們也不是低保戶,有心臟病、高血壓、冠心病。”
今年,岳顯原本打算回家過年。1月17日,他郵寄了一封上訪信。18日清晨8點21分,剛坐上從北京開往威海的1085次列車,他就接到疾控中心電話,通知他核酸檢測結果異常。他馬上下車,隨后被轉到地壇醫院隔離治療。
1月19日,北京第269場新冠疫情防控新聞發布會上,朝陽區副區長楊蓓蓓介紹,北京新增一名無癥狀感染者,同時公布了患者過去18天的活動軌跡。
岳顯的生活就這樣被看見,有網友心疼他沒好好休息過,“這不是故事,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真實生活。”
而村支書岳宗勝感慨,“我們打工都是這樣”,他對澎湃新聞記者說,在農村,種一畝地收成不到一千塊錢,光靠種地,給兒子娶媳婦都難,村里不少人都出去打三份工,跟岳顯一樣,深夜輾轉北京的工地打拼。岳宗勝自己年輕時也去過。
得知兒子確診,岳顯母親很擔心。岳宗勝安慰她,這個病公家掏錢給看,能治好。岳顯請求他幫忙照顧下父母,需要錢的話跟他說,他打過去——岳顯父母沒有電話,以前需要用錢,也是他打給岳宗勝,岳宗勝換成現金后給老人,一次四五百塊錢。
1月19日,岳顯一位老鄉在網上發布了岳顯尋子的信息。一時間,網上掀起了幫岳顯尋子的熱潮。
很多網友給岳顯轉賬。他拒絕了,“我靠雙手掙的錢花得才安心,不要別人的,找到兒子是最大的希望”,他告訴澎湃新聞。
這幾天,岳顯和妻子的電話從早到晚響個不停。岳清也打不通哥哥的電話,只能微信上跟他聊兩句。
在病房中接受治療的岳顯,還在等待兒子回家。1月20日,他發短視頻說,“兒啊!何時才能回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岳顯、岳清、岳勇、李翠英、李華、王磊為化名。澎湃新聞記者薛莎莎、林玨瑤、何沛蕓、祝文博對本文亦有貢獻)
責任編輯:黃芳 圖片編輯:蔣立冬
校對:丁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