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女猴幾個兒女
11月2日,重慶已經入冬,山城籠罩在薄薄的霧氣中。陳美霖和爸媽在家附近的商場四樓吃了一頓小火鍋。沒有交談,沒有說笑,一人一口小鍋,在紅湯或者菌湯里沉默地涮菜。吃到一半,美霖媽媽趙維莉狀似隨意地舉起茶杯:“來,還是碰一個嘛。”
三杯茶水潦草地一碰。“生日快樂。”這句祝福每個人說得都有些躲閃。
這天,是陳美霖爸爸陳豪的59歲生日,也是陳美霖兩個孩子的一周年忌日。去年的這個日子,陳美霖的一兒一女從15樓墜下,2歲的女兒當場死亡,1歲的小兒子搶救無效后身亡。
事發一周后,陳美霖前夫張波和其女友葉誠塵被警方控制。2022 年7月26日,本案在重慶市第五中級開庭。陳美霖說,張波當庭承認是自己把孩子扔下樓,并供述是在和葉誠塵多次密謀后,被女方所逼。
陳美霖仍在等待判決,她從此被困在11月2日這一天。現在的她暴瘦幾十斤,活下去的動力只剩下“給孩子一個公道”。同時被困住的還有陳美霖的父母,在親手帶大的孫女去世一年后,他們努力營救著自己的女兒,試圖把她從噩夢中拉出來。
“今天是娃娃們的周年?”
11月2日,小雨。早上9點,一家人準時從家里出發,出發前,陳美霖和陳豪吵了幾句。“你就穿這點衣服,你不冷嗦?”陳豪問。陳美霖突然就炸了:“我穿了毛衣的!你連我穿什麼都要管嗎!?”爸爸不說話,媽媽趕緊打圓場,把準備的早餐端過來:“快吃快吃,吃了要出門了。”
陳美霖端過一碗蒸蛋,囫圇幾口吞下去。趙維莉把頭天準備好的兩包紅棗、8個橙子拎上,一家人下樓開車。出事后,這樣一家人一起出門的機會已經很少,每次“相聚”幾乎都是因為去拜祭孩子們。
這次也不例外。
在早高峰的車流和蒙蒙的細雨中,他們花了一小時才到達北碚。陳美霖個子小,車座拉到很前面才能踩到剎車,她的右手一下一下敲擊著方向盤,除了問媽媽冷不冷、需不需要關窗外,一家人全程都沒有說。
孩子們的骨灰放在北碚天臺。工作日的早上,沒有其他香客,看見趙維莉手里拎著的東西和鮮花,賣香燭的大嬸伸出頭來問了一句:“今天是娃娃們的周年?”趙維莉嗯了一聲。
11月2日,陳美霖在孩子們的周年忌日祭拜,一遍遍著骨灰盒。記者楊雪攝
這兩個孩子的死,在重慶幾乎無人不知。在本案正式開庭前夕,陳美霖在 上公布了該案的細節,同時了重慶市第五分起訴書。根據起訴書,張波和葉誠塵通過 絡相識,隨后開始談戀愛。張波離婚后,葉誠塵多次向張波表示自己及父母不能接受張波有小孩的事實,“如張波有小孩葉誠塵則不可能同張波在一起”。
2022 年2月左右,二人在長壽區見面時便共害張波小孩。隨后,二人多次通過面談、微信聊天等方式共害兩個小孩的辦法,并商定采用意外高墜的方式兩個小孩,同年6月,葉誠塵還多次通過微信促張波作案。
2022 年11月1日,張波主動 陳美霖要接雪雪,陳美霖將雪雪送到張波家后,因為要與朋友聚餐先行離開,雪雪留宿張波家中。當晚,因為孩子奶奶劉某華在家里,張波未能作案,駕車趕至長壽區與葉誠塵見面。按起訴書所述:“11月2日上午10點多,張波回到家里,下午3點半左右,張波趁劉某華外出不在家之際,將正在次臥玩耍的兩個孩子雙腿抱住,一起從次臥飄窗扔到樓下。”
心尖尖上的寶貝
堂里數百個靈位,雪雪和瑞瑞的骨灰放在一起,位于靠近像的最前排。這一天上午,整個堂只有陳美霖一家人前來拜祭,空氣安靜得連說話的聲音似乎都有回響。
“你說人咋個能這麼壞,你不想要孩子你可以送回來給我們,你為啥子一定要把他們?”陳豪 在堂里,背著手叨念著,從踏進天臺開始,他就顯得很焦慮,一旦起了話頭就停不下來,“張波肯定要死吧?葉誠塵也肯定要死吧,是她一起策劃的,不可能她還跑得脫吧?”
在他焦慮的聲音里,趙維莉把橙子拿出來,三個鋪地、一個壘尖,4個橙子剛好擺一盤。的動作麻利地擺好兩個盤子,又擺出一應法器。
法鈴“叮”地一響,一炷清香點上,一家人在像前跪下,深深地磕了三個頭。起身后,陳豪還在絮叨:“這個位置是之一批售賣的,是更好的位置,比后面其他位置都好。”這句話在此時此景中,顯得十分突兀,讓人覺得略微有點尷尬,但他后面又接了一句:“你看這個位置,剛好面對著。她(雪雪)膽子小,這樣也沒那麼害怕。”
雪雪是二老一手帶大的。趙維莉叫她大寶寶,更多的時候叫她妹妹。妹妹這個稱呼,在川渝地區常見于稱呼女兒,陳美霖是趙維莉的“妹妹”,雪雪也是趙維莉的“妹妹”,兩個都是心尖尖上的寶貝。
雪雪兩歲時,家里人給她過生日。受訪者供圖
“雪雪是個膽子很小的娃娃,但是特別懂事,又愛操心、又愛攆路。”趙維莉痛悔孩子出事的前一天,自己出門前怕雪雪哭鬧,趁著孩子不注意,悄悄地走了,沒有能最后親一親、抱一抱,“她才兩歲多,已經學會了早上要跟著我去菜市場買菜,還要幫我做家務。晚上睡覺的時候自己乖乖地把脫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疊好,看我們咳嗽還要去藥盒子翻藥,她也不認識,隨便抓一個就跑過來叫我們,,。”
懷上雪雪的時候,陳美霖和張波還沒有結婚。
2022 年,陳美霖和張波因為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而相識,隨后戀愛。2022 年美霖懷孕,陳父陳母非常生氣,極力反對。
“我氣得不得了。”回憶起往事,趙維莉有很多無奈,“美霖說畢竟是個生命,而且擔心做了以后就不能生孩子了。我還能說什麼?”
趙維莉說,兩人結婚不久后,雪雪出生。美霖在婆家只住了半個月,就因為摩擦太多,被她接回了娘家。趙維莉白天上班,晚上帶孩子。她身體不好,在退休前查出了淋巴癌,歷經一次長達12小時的大手術,切掉一側聲帶,還需要每個月定期去醫院復診治療。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帶孩子,對她來說,一個已經是極限,這也是美霖小兒子瑞瑞出生后,她沒有接到自己身邊的原因之一。
“我的大寶寶啊,死得太慘了。”趙維莉突然在堂里號啕大哭起來,哭聲中,陳美霖蹲在地上,一遍一遍兩個孩子的骨灰盒。都沒有說。
吵吵鬧鬧地過日子
30歲的陳美霖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眉毛彎彎,小小一張嘴,圓圓的臉,齊肩短發,指甲涂了深色甲油,衣服飾品搭配合宜,舉止乖巧有禮貌。說話的時候,無論在說什麼艱難的話題,她常常會在話音結尾停頓一下,當你追問時,她不說“是”,而是用典型的重慶話回“哎。”拖出一個小小的尾音。然后習慣性地彎出一個甜甜的笑。
她喜歡化妝。在發出 絡呼吁 孩子們的墜樓案時,她的眉毛依然是修長有型的,因為戴著口罩,以及眼淚,越發顯得眼睛大而亮。她不合某些人想象中的、遭遇喪子之痛的母親形象。她沒有蓬頭垢面,沒有形銷骨立。她得體地出現在公眾面前。
她也因為這些而在 絡上受到攻擊。
“孩子死了你還有心情化妝?”“你看起來根本不像死了孩子的母親。”“懷疑這個事情還有其他內情,一個正常的死了娃娃的媽媽,不會還這麼思維清晰表達順暢。”諸如此類的評論,曾經在她的下頻繁出現。
她曾解釋,這樣只是想自己看起來不要太狼狽,但此時此刻,蹲在地上骨灰盒的陳美霖,已經是另一個陳美霖。她一上午都幾乎沒有說話,她不想動,不想搭理任何人。她對外界的一切聲音無動于衷。她只是蹲在這里,一遍一遍骨灰盒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我之一次見到陳美霖,是張波搬新家的時候,就是在(孩子們出事的)錦江華府。”張波的朋友何曉東說。
孩子們生前和媽媽陳美霖在一起。受訪者供圖
何曉東最初對美霖的印象并不太好。“從第二次見面開始,她就懷孕了,可能因為懷孕的原因,她性格直爽,脾氣也真的很大,她和張波經常當眾吵架。”何曉東說,最開始兩人吵吵鬧鬧地過日子,也過得還不錯,但在美霖第二次懷孕時,兩人之一次吵到了要離婚,當時鬧到朋友請吃飯,張波到了餐館看到陳美霖也在,臉一黑轉身就走的地步。
也是這一次,讓何曉東對這對夫妻的強弱關系有了新的評價。“張波走后,美霖把我叫到門外,哭著請我幫幫她。她說為了孩子,她不想離婚,不想讓孩子們有個破碎的家庭。”何曉東說,自己曾以為在這段婚姻里,張波是弱勢的一方,“那次我才知道,弱勢的是陳美霖。”
“雙面”張波
陳豪、趙維莉的家收拾得整齊,除了女兒美霖的臥室。
因為陰天,屋子不太亮堂,雙人床上,一半碼著一堆衣服,另一半堆著被子。在這間屋子里,在美霖剛生了女兒雪雪后,前女婿張波也一起住了好幾年。但這幾年里,作為岳父岳母,陳豪和趙維莉,幾乎沒怎麼和張波過。他早出晚歸,回家就躲進臥室,不出門,也不愛說話。
“最開始美霖跟我說他沒,我以為高中畢業。婚后才曉得,他初中都沒有畢業。”趙維莉嘆了口氣,女兒曾經的懵懂倔犟仍歷歷在目,“她沒有正經談過什麼戀愛,那時候兩人在一個公司工作,張波幫她找單子、手把手教她,還接她上下班,男娃娃追女娃娃,哪個不是這樣的?美霖就覺得,他對自己好。”
雪雪剛滿月,美霖就又懷孕了,趙維莉氣得不行,堅決不同意女兒在身體還沒有養好的情況下生二胎。但是在去醫院做前檢查后,美霖改變了主意。
“他們倆本來就打算生兩個,她一聽醫生說,現在情況不穩,做了出現極端情況可能需要摘除,就不想做了。”趙維莉說,“生了二寶后,他們就鬧得很兇了,張波一天到晚不回家。”
趙維莉認為,在婚姻的拉扯中,張波對孩子們也沒有太深的感情。甚至連何曉東都看得出來,張波對自己的一雙兒女十分冷淡。
瑞瑞四個月大時,生病住院一周。趙維莉自己身體不好,帶著雪雪,還要抽空去醫院看女兒和孫子。絕大部分時間,她都沒看到女婿張波的影子。孩子出院前,張波開始和美霖正式談離婚。這是趙維莉之一次知道,兩人的關系已經鬧到要離婚這樣的地步,隨后,張波開始經常不回家。
陳家認為,除了感情上的匱乏,在經濟上,張波也絲毫沒有盡到的責任。“雪雪從小到大,張波給她買過幾件東西?這麼多年來吃的奶粉全都是我買的!”出事前,受疫情影響,雪雪日常喝的奶粉幾乎買不到了,趙維莉研究了半天換了一款新的,從海外了三罐奶粉,到孩子走的時候,這三罐奶粉都還沒來得及開封。
何曉東回憶,2022 年,他曾接到 貸收,對方說張波借了錢,把何曉東留作了 人。這幾年來,張波也曾多次找何曉東借錢。“五百一千都借,最后一次借了三四千,直到去年出事前還沒還完。”根據何曉東和張波的聊天記錄,到被警方抓獲前,張波還差何曉東3400元。
但在社交場合,張波表現出不一樣的樣子。
何曉東說,2022 年初,張波買了輛奔馳車,出去應酬打牌,吃的穿的用的也都很高級。但與此同時,他始終沒有停止過向何曉東借錢。2022 年,何曉東的孩子出生,張波隨了300塊的禮錢,說自己最近經濟困難,希望何不要介意。
何曉東以為張波的拮據源于離婚。按照張波的說法,為了離婚,他把一切都給了陳美霖。但這種說法被陳美霖嗤之以鼻,她一項一項算出離婚時的財產分配:“我們唯一的共同財產就是那輛奔馳車,沒有房子,沒有存款。這輛車還是刷我的信 加上找我媽借了幾萬塊錢才買下來的。離婚前他把車子賣了,大概30萬塊錢,還了和欠債,最后只有兩三萬,這個錢是給了我,都給雪雪存起來了。”
2022 年情人節,張波在朋友圈發了和葉誠塵的合照,照片里葉誠塵抱著一束“現金玫瑰”,圖片精修過,濾鏡也是時行的樣式。“有錢送女人都不還我錢。”何曉東有點不高興,私信問張波,“耶,波哥,最近找了個小 紅啊?”
何曉東說,張波支支吾吾,敷衍了過去。
孩子成了阻礙
趙維莉說,女兒陳美霖是個對“完整家庭”有執念的女人,即使感情關系已經搖搖欲墜,她仍不愿意離婚。趙維莉至今還記得,在美霖小時候,自己和丈夫也曾爭吵到鬧離婚的地步,女兒流著淚拉著自己的手:“媽媽,你再給爸爸一個機會嘛。”
但她和張波的婚姻最終走到了盡頭。2022 年2月,兩人離婚。根據離婚協議,女兒雪雪歸陳美霖撫養,兒子瑞瑞在6歲前歸張波撫養、6歲后歸陳美霖撫養。
“只剩4年多而已。他連4年多都等不了。”相比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雪雪,陳美霖對于兒子的感情則摻雜了更多的愧疚和虧欠感。離婚時,她一個月工資不到5000元,母親趙維莉身體也不好,養一個孩子已經是極限。張波曾承諾分8年時間給兩個孩子80萬元撫養費,但陳美霖說,到事發時,張波也只給了大約3萬元。
陳美霖說,這種情況下,把兩個孩子都接到身邊,成為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兒子瑞瑞跟在奶奶身邊,陳美霖逢周末帶著雪雪去錦江華府看弟弟。
雪雪喜歡和弟弟玩,每到周末,外婆和媽媽給她換上漂亮的小裙子,去錦江華府,能看到弟弟。
但孩子成為張波奔向新生活的阻礙。離婚的當月,他在朋友圈公開和葉誠塵的情侶照,頭像、朋友圈封面清一改成了二人合照。
根據起訴書,張葉二人一度因張波有孩子的事鬧分手。何曉東說,葉誠塵一開始并不知道張波還有兩個孩子,和他談戀愛也是瞞著自己的家里人。“葉誠塵、張波和我,都是長壽鎮的人,大家繞來繞去總能找到熟人。葉和張波談戀愛后,被家里人發現,媽去葛蘭鎮打聽張波的為人,結果打聽到了我一個遠房親戚那兒去。”何曉東說,彼時張波還沒離婚,自家親戚聽到葉母的打探后大驚,“她直接說,怎麼可能!張波都結婚了,還有兩個娃娃!”
在葉誠塵的家鄉葛蘭鎮枯井村,葉家頗具名氣。
“葉家在葛蘭街上有好多房子,一整棟一整棟的。”多位村民說,葉家做房地產發家,是鎮上出名的有錢人。根據起訴書信息和登記信息,葉誠塵是重慶某食品有限公司財務人員,而這家公司的更大股東為其父葉某平。除此之外,葉某平還曾是重慶壽區某礦業有限公司的股東。今年7月,記者在該案開庭前前往該食品公司,試圖接觸葉家人,正在卸貨的聽到來意都緘口不言。
另一邊,張波的家庭情況則很一般。他出生在重慶壽區葛蘭所馮莊村,鄰居黃大姐說,張波父母都在工地上打工。“做泥水匠,媽媽就跟著在工地上幫忙拉拉砂石啥的。”小學畢業后,張波沒有繼續讀書,“后來就出去打工,再后來結婚。前幾年他們一家人搬走,不再在這里住了。”記者曾多次與張波家人打、發 采訪,對方均無回應。
黃大姐對張波最后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和陳美霖結婚的那一年。“當時他(張波)爸爸癌癥死了大概半年,他們回來辦婚禮,說是奉子成婚。”她記得美霖的樣子:看起來漂漂亮亮,很愛笑,就是有點胖。
2022 年4月,張波正式提出離婚,陳美霖說,張波提出離婚的理由之一是:“你只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而我想要大富大貴。”
蓄謀已久的
根據警方調查,張葉二人分手鬧了一陣又和好,2022 年2月開始,張波和葉誠塵開始商量著如何讓孩子這個阻礙消失。根據時間推算,這也是張波和陳美霖剛剛離婚的時候。
“當面談,微信談,都在商量咋個把我的娃娃‘出脫’(重慶方言,意為消滅)。”陳美霖說,她從警方處獲悉,張葉二人在長達幾個月的時間里,設想過包括開車沖進河里把孩子淹死等多種方式,試圖的假象。
孩子們墜樓后,在重慶本地許多群里,都流傳著一段,里,張波守著號啕大哭,一個悲痛的形象幾乎要穿透屏幕。“孩子摔下來之后我也去看了現場,大女兒當時就沒救了,小兒子還有口氣。”即使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一名當天值班的小區清潔工對張波的印象仍然非常深刻,“他哭得很傷心啊,一邊哭一邊在地下打滾。”人人唏噓,幾乎無人敢想,孩子就是悲劇的始作俑者。
但也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有懷疑。陳美霖一家在事發后報案時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點:以窗臺的高度,2歲的雪雪還有可能翻過去,1歲的瑞瑞如何能翻得過去呢?就算是雪雪,這個性格膽小的小姑娘,從來沒有靠近過窗臺,任何可能有危險的地方,她都是乖乖繞開的。
7月17日,鄰居向記者介紹孩子墜亡的窗口。記者楊雪攝
此外,張波兩次前后沖突的說辭也讓陳美霖感覺疑惑。“他跟我說事發時他在另一個房間睡覺,但是跟我朋友說的時候,又變成了他當時在客廳吃飯。”盡管如此,陳美霖也沒有愿意往最差的方向猜測,“他是娃娃的親爸啊,情何以堪?”
孩子墜樓幾天后,一個朋友打跟何曉東聊起,他才知道墜樓的是雪雪和瑞瑞。何曉東感覺頭都炸了,他去搜張波的微信,發現頭像改成了黑色,還關掉了朋友圈。“又過幾天,風言風語出來了。”何曉東記得,有個共同的朋友發了一條“不要造謠,相信會有。”但是這朋友在回復別人的評論時又說,“他(張波)有啥子好哭死的。”
何曉東心里也有懷疑,他去過張波位于錦江華府的家,知里的構造,也知道兩個孩子的身高。但每想到這里,他總就趕緊打住。“我覺得張波不至于這麼喪心病狂。”何曉東說,雖然平時看起來吊甩甩的,但張波在他印象里,還算一個“負責任”的人。
直到一個月后,陳美霖哭著來找他傾訴,他才知道,張波已經被抓了。
11月10日,張波和女友葉誠塵被警方抓獲,根據起訴書,檢方認為這是一場兩人共同策劃、蓄謀已久的。
忌日與生日
離前,美霖走到門口又跑了回去,蹲在骨灰盒面前開始爆發出壓抑的哭泣。
“美霖啊,不要這樣,聽話。這樣對娃娃也不好。”的勸慰著,父母把她攙起來,她擦著眼淚快步走了出去。
返程時,陳美霖像是被抽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她不再堅持自己開車,癱在后座上默默流淚。“很奇妙的。”快到重慶主城區的時候,她突然開了口,“孩子們走后,我們家里來了很多小動物。”
飛進來的兩只蜻蜓,一只大的帶著一只小的;偶然飛來的小雀鳥,這麼高的樓層也不知道怎麼撞進來;甚至某只小小的飛蛾,在她看來都富有深意。“媽媽你說,是不是嘛?”趙維莉在副駕駛上嗯嗯地回應點頭,回頭看了女兒一眼。
回到家已是中午。他們在家附近的商場找了一家小小的火鍋店。媽媽前前后后地張羅,父女倆沉默地夾菜、涮菜、刷手機。吃到一半,趙維莉狀似不經意地舉起茶杯:“來嘛,還是碰一個嘛。生日快樂。”
在此一周前,陳美霖曾專門提起了這個日子:“現在怎麼辦呢?59是大壽,我們家現在都沒有人提過爸爸生日這件事。”她感覺抱歉,但抱歉的背后,是對未來無數個11月2日的疲憊和無力。
陳美霖說,事發后,張波的母親和姐姐只找過她一次,當時張波已經被捕。言談之間,她感覺這家人已經放棄了張波,從頭到尾也沒有一句道歉。這一次見面后,她 了張波家所有人的 方式,姿態決裂。
“我現在就是要等一個判決結果。”2022 年7月26日本案開庭時,陳美霖當庭表示,放棄一切民事賠償,只要張葉二人償命,她下定了決心,如果案件不是她想要的結果,會一直上訴到底。
母親趙維莉在采訪中對所有的問題都知無不言,唯獨一個問題,兜兜轉轉問了數次,她都繞了過去:美霖現在就是等著判決,靠這個活著,但是判決下來以后怎麼辦呢?
她曾經找過心理醫生上門和美霖談談,但美霖敷衍了過去。
“能談什麼呢?”陳美霖又習慣性地笑了一下,“他(心理醫生)也不認識我的孩子,我能跟他說什麼呢?”醫生的名片塞到她手里,她一次也沒有打過。
11月3日,陳美霖的父母抱著孩子們生前最喜歡的玩偶。記者楊雪攝
除了雪雪生前最喜歡的一個抱抱豬,家里已經沒有兩個孩子的任何東西。出事后,陳家人把兩個孩子所有的日常用品送到天臺。雪雪的東西幾乎堆滿了整個坑,瑞瑞的只有小小一堆。“的還專門來問我們,能不能把雪雪的玩具放在中間,這樣兩個孩子都能玩。”趙維莉擦了一下眼角,她曾勸陳美霖也不要留下這個抱抱豬,徒增傷心,但女兒不肯。
除了這個玩偶,屋子里還有另一些孩子遺留下的痕跡。客廳里鋪著的爬爬墊仍沒有撤去,趙維莉房間里的抽屜柜還是為了裝雪雪的衣服新購置的,餐邊柜上一個已經無法打開的手機,里面裝滿了美霖爸爸曾經給孫女拍的照片,手機故障后他拿去問了幾次,因為不能保證數據不丟失,最終沒能下定決心維修。
這一年來,美霖的變化讓父母沉痛而無力。她變得暴躁易怒,最糟糕時,任何人說任何,她都會立刻吵起來。三室一廳的屋子里,只有美霖的那間屋子顯得,趙維莉偶爾忍不住叫她收拾收拾,她也會立刻炸毛。
趙維莉總是勸女兒出去玩,出去跟朋友吃飯,但美霖每天下班后就躲進房間,趙維莉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美霖總是偷偷的哭,她也在躲著女兒哭泣。
9月的一天中午,美霖在午睡時夢見了孩子們。她看到兒女都坐在床尾,笑吟吟地看著她,她在夢里努力伸手、試圖起身,卻一直夠不到他們。掙扎中美霖猛然驚醒,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夢見過雪雪和瑞瑞。
(陳豪、趙維莉、何曉東為化名)
記者 楊雪 編輯 胡杰 校對 李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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