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和兔到底誰克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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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天,按照往年慣例,母校要請所有畢業生吃一頓晚餐,既是鼓舞,也是告別。高三有十四個班,每班七十多人,光是在食堂前排隊入場,教導主任就吹著口哨指揮了半小時。同學們曬得汗流浹背,但都滿臉興奮,東瞧瞧,西看看,像在等待一場盛大的喜宴。食堂大門處立著一座雙龍戲珠的充氣拱門,鼓風機正呼呼作響,像所有盡責的老師一樣,在六月的高溫中賣命工作。
班主任鮑老師對我們說,同學們,這是祝大家明天鯉魚躍龍門,啊躍龍門。高考就是你們辛苦三年龍門一躍的好時機,我們應該感謝高考,啊感謝!鮑老師說話喜歡重復,停頓時喜歡用“啊”(第二聲)表示提醒,強調或勸服。兩年來,耳濡目染,我們有些同學宛如鮑老師嫡親的孩子,遺傳了他這種辨識度很高的講話的腔調。
鮑老師教我們。他四十五歲左右,顯老,因發胖和腳型外撇,走路有點搖晃。他的差不多。而且內心深處,我們都很——“愛戴”這個詞老舊得像落滿灰,但是這麼說很合適——我們都很愛戴他。他教得很好,日夜為我們付出。為了求學,我們離開父母,成為老師手里懂事順從的好孩子,迫切想要求得好的分數,去討好校園里朝夕相處如父如母的老師。尤其是尖子生們,哪怕在做全校體操時,我們也能輕易辨識出另一個陌生的尖子生身上所具備的氣質:克己,沉默,過于強烈的責任感,還有一點兒令人討厭的自視甚高的英雄。這所高中的校風是追求優秀,老師給予尖子生流光溢彩的贊美,還有明目張膽的偏愛。那些晚自習發放的純牛奶、煮雞蛋和核桃麥片,永遠都沒有差生的份,似乎差生不需要補充營養,因為他們還遠未到身體發育的年齡,用這些好東西澆灌他們休眠的身體,完全是一種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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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子生和老師是學校的財富,也是。老師們普遍兢兢業業,毫無一絲懶惰的習氣,周末無休,6:00-22:00之間,你永遠可以在教學樓找到任何一個你想找的老師。學校還鼓勵男女老師相互通婚,以校為家。或許正因如此,這個偏僻隔絕的小山村里的高中,才得以取得一流的本科升學率,名聲沿著山重水復的地形和迷宮似的的山路傳播到全省。學校是一個高考大省的省重點高中,也理所當然成為高考的考點之一。因此,我們免除舟車勞頓,能夠在自己熟悉的教室考試,住自己熟悉的寢室,吃自己熟悉的食堂,面對熟悉的監考老師,確實是一種幸福。
不過,等我們去吃這最后一頓晚餐時,食經不是我們熟悉的樣子了。那些脫漆的藍色長條餐桌不見了,大廳里擺滿幾十張桌,桌上鋪著酒紅色的絨布,金色的流蘇落在光滑的圓凳上。落座后,異常豐盛的菜更是令我們瞠目結舌:雞是整只,魚是整條,牛肉和蹄膀剁成大塊,各類雜碎冷盤也十分精致,難以置信的是,還有一道別開生面的蒜蓉扇貝。在這深山老林里面,他們得費多大力氣,才能弄來一道海鮮啊。要知道,我們的食堂宣傳標語上寫著“搭配”,最常用的,卻是豬血搭配咸菜啊。
我被母校的隆重和大方所震懾,一時很難適應,興奮之余,忽然體會到一種荊軻式的悲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是一頓因送行而變得格外奢侈的晚餐,這祝福的背后意味著期待,意味著我們將要付出的努力和必須取得的成果。與此同時,我生平之一次體會到某種重大的使命感。
動筷子前,頗懂人情的班長起頭向鮑老師敬茶,大家紛紛舉杯,靦腆卻赤誠地拜謝師恩。鮑老師紅紅的眼圈,大家受離別的感染,眼眶潮熱,一時沉寂,有幾個女生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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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餐后,大家回各自的寢室休息。早聽說鮑老師要來看望我們,少女們都覺得有些羞怯,關好間的門,穿戴齊整地坐在桌前等待。我們班的女生都在六樓,沒有電梯,鮑老師爬上來時,胖胖的身軀喘個不停,那模樣讓我們既好笑又心疼。那天他始終微笑著,嚴父變成,只叮囑我們別著涼,別熬夜,就說不打擾大家休息了。下樓時,他問我是否愿意陪他走上一段,我當然說好。
鮑老師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宿舍樓是老樓,墻皮剝落,燈光昏暗,階梯又窄又高,沒有扶欄,我們貼著墻,小心地一步一步往下。鮑老師問了一些我的情況,這陣體沒有不舒服吧,晚上睡得著嗎,胃口都好吧。我諾諾地應答著。
出了宿舍,我們走進田徑場。天色已晚,三十七八度的高溫,沒有風,田徑場上沒什麼人,顯得分外的空曠和幽靜。走在沙石跑道上,我感覺腳底被小火烤炙。鮑老師突然說,我是想找你說個事,希望你不要見怪。
我說,老師請講。
你知道的,王斌、趙昀、徐蕓和楊大成都是我們班上那種擦著二本線的同學,啊,擦著二本線,多幾分就上去了,少幾分就落下了。有沒有這幾分,他們的一生可謂云泥之別!有沒有這幾分,也不一定完全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
鮑老師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有沒有這幾分,完全是由你決定的,所以我說,你是他們命中的貴人。
老師?什麼?我不明白。
我把這四個同學安置在你的前后左右桌,你記住了,王斌的語文,楊大成的英語,趙昀的數學,徐蕓的地理,是需要你幫忙照顧一下的,啊照顧一下。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體諒一下老師。你不要顧忌,監考都是自己學校的老師,校打過招呼了,只要不太過分,不被他們抓到實實在在的證據,他們是不會為難人的。都是自己學生,都是為了學生,啊為了學生。
這話聽得我頭腦嗡嗡,心里一咯噔,手心不安地發了燙。我模擬考時,做題如縫衣,循序漸進很自在;一面做題一面眼觀八方,這我還從沒模擬過。我的腦子飛速運轉,拿不定自己該怎樣“幫忙照顧”那四位同學。遞紙條?太危險。把紙條彈簧筆?好復雜。在橡皮上寫選擇題答案?并不高明。我琢磨著耳聞過的計謀,生怕會露 腳。我也很怕這種“生怕”的感覺。有一次,我跟男孩在田徑場笨拙地接吻,那種驚險的甜蜜令人記憶深刻。那個吻過于漫長,我生怕被巡查的教導主任發現,就在我“生怕”的念頭一起,教導主任的手電筒就晃到了我的臉上,嚇得我推開對方,不止。
我從小就是那種老實的小孩,撒個屁大點的謊也會緊張得臉部神經,像個面癱。我預感自己要考砸。我討厭不好的預感,因為我的預感總是很準。
鮑老師拍拍我的肩,那溫厚的手掌帶來的感覺不似平常,很別扭。每天晚自習,鮑老師都會給我端來一杯的牛奶,有時里面還加了一個剝了皮的煮雞蛋。他從教室后門進來,走路像貓一樣毫無聲響,我從來沒有察覺到他什麼時候 到了我身后。他把牛奶放在我的課桌上,拍拍我的肩,大概是以示關懷和鼓勵。他只給班上前幾名的同學加餐,就像種殊榮,寵耀,加冕。日復一日,我周圍的同學都習慣了,等他們習以為常,不再盯著牛奶意味深長的笑容,我才會松一口氣。
見我久久不吭聲,鮑老師停下腳,故作地笑起來。他的手掌摩挲著我的肩說,對你我很放心,所以你也要對自己放心,啊放心。你閉著眼睛也能考上重點大學,我教了二十多年書,像你這樣優秀的學生屈指可數。
后來,鮑老師又說了些別的東西,他已經兩個月沒回家見兒子啦,畢業后要多回來看老師啊,學校劃給每個班的二本指標啦,等等。我的心思游離到別處,很少搭腔。分開時,鮑老師定定地看著我說,老師這個忙你不會不幫吧?那四位同學也會像老師一樣感念你的。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了,明天他們會見機行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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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鮑老師,我心里很不平靜。我想去找林曉聊一聊。林曉不在我一個班,她是我的初中同學,成績非常優秀,當初考上了省里更好的高中。不過,我們這所高中為了搶奪優質生源,提出減免她的學費,她很高興就來了。她的因一次中風喪失了勞動能力,母親不堪重負外出打工,再也沒有回過。林曉的家境很差,忍饑挨餓地讀完高中。我經常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飯,見她每次都帶瓶老干媽豆豉醬,只買米飯不買菜,我總會多打一份菜,一面埋汰學校的伙食不如豬食,一面風風火火地把菜撥進她碗里。
一個初夏的傍晚,我們吃完晚飯,打算去田徑場散散步。食堂的門前有一條筆直開闊的下坡路,路的盡頭是。忽然,林曉拉著我的手一路狂奔,又一口氣跑到宿舍頂樓。我從沒來過頂樓。一片破亂的遺忘之地,生銹的水管、幾把斷齒的鐵鍬和裝過砂石的水桶橫七豎八地堆置在水泥地上,沉滯的積水散發出比潲水更難聞的氣味。但是這里十分隔絕,清凈,耳畔只有風呼呼而過。極目四望,風景如畫。遠處高山林立,層巒疊翠,的水霧如如歌,在山谷間游蕩,也游走進人溫熱的內心。群山與我們之間,是無邊無際的平原,碧綠的稻禾隨著風勢起起伏伏,如奔走的云團,如自由的大海,發出潮水般動人的聲響。大地開闊的景象喚起我的少年志氣,我沉浸在對輪廓漸清晰的未知遠方的想象之中,心里充滿了向往。
這時,我聽見林曉唱起《感恩的心》。感謝有你。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歌詞直白,抒情。這是之前學校要求每個班排練的手語歌,人人都會。
林曉微笑著握著我的手,對著天空,投入地大聲唱這首歌,她的歌聲因情緒上的激動顯得不很流暢,但依然格外動人。我看見她的眼眶里溢滿了淚水。
我很詫異,因為林曉是一個極少表露感情的女孩。她剃板寸,裙子,崇尚理性,認為感性思維、內心和女性特質的情感豐富,會對訓練我們成為一臺精準專一的學習機器有害無益。我從沒見她大笑過,這也是我之一次見她流淚。我知道這首歌是唱給我和我們的友誼。她那張流淚的臉和宿舍頂樓那個寂靜的傍晚,成了我少年時代永恒的記憶。
我們 在頂樓眺望著,憧憬前程和未來,直到夜幕四起。房屋零散的村莊籠罩在深藍色天空下,像我們一樣,仰望著遙遠的閃爍的星星。林曉手掌撐住我的雙肩,額頭頂著我的額頭,雙目如炬:“只有登高才能望遠啊。我們要盡己所能地刻苦學習,無愧于自己和家人的苦難。”
求學路上,林曉很對得住自己的受難。她自尊心和好勝心極強,學習極其勤奮,我們學校勤奮的學生不少,但像林曉那樣,天一亮就起床讀英語背,熄燈了還躲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筒做數學題的,很難找出第二個。很多農村女孩,老師只要告訴她,“笨鳥先飛”,“勤能補拙”,“酬勤”,她都會深信不疑,鄭重其事地寫在日記本上,化為行動。
林曉的成績穩居年級前三,在班上則從未拿過第二,總是遠遠超出第二名。以老師們的話來說,這種尖子生,就是清北的“種子選手”。學校給每屆考上清北的學生十萬塊獎金,相當于當地普通農民家庭三年的收入,可謂“巨款”。毫無疑問,林曉有信心去爭取這筆巨款。
我去找林曉時,她正沖完頭發,準備洗澡。我把她地拉出宿舍,避開其他人,告知了鮑老師委托我的事情。林曉聽完,提綱挈領地說,我跟你一樣,也不止我倆這樣;這是我校一個歷史悠久的傳統,每個班前五名的同學,都被指派了幫扶的對象,一到六人不等。
最后,林曉在我耳邊低聲說,陽奉陰違呀你懂不懂,這種時候,命運攸關,誰顧得上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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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堂是語文。坐我前排的王斌是個溫和內斂的男生,美術特長生,文化課只要求一個基準線,大概因此,他行動起來并不急躁,只有等監考老師從我們身邊溜達過去,他才微微側身,轉頭眺望一眼我的考卷。(我有點吃驚地發現平素裸眼的王斌,戴了一副寬邊黑框眼鏡。)剛開始時,他看一眼卻并不填寫什麼。他從最后部分的作起。那麼,他是在觀察我的進度?之一部分是選擇題,12道,36分,ABCD的答案在答題卡上,姓名和考號下面的方格列成一排。我花二十分鐘做完,謄寫答案時,王斌回頭一瞥,迅速把考卷翻到前面,跟著填完選擇題部分。這一行動在兩分鐘內完成,監考老師絲毫沒有察覺。
考完語文,我松了口氣,心想自己考得還行,同時也盡完了自己四分之一的義務,對鮑老師的承諾。我覺得林曉“陽奉陰違”的建議實施起來更有難度,因為一切沒有設想的那麼難,幫扶一下并不會產生多大的干擾。我只要照常做題就好了,只要在他們瞥我的考卷時,不那麼小氣地捂起來就行了。我自顧自地這麼琢磨時,絲毫沒有想到這四個同學的性格、處事方式和影響力,有多麼不同。
下午考數學前,趙昀來找我。當時,我正趴在桌上午睡,精神比較疲塌。我有點氣惱被人打斷休息,趙昀卻笑嘻嘻,大方地問我,我們要不要商量一下,待會兒怎麼合作啊?
他一點也不避諱周圍同學,這一點讓我很反感。我反感他可能給我惹麻煩,但不知更大的麻煩還在后面。我問他,你說呢?你有什麼想法嗎?
你寫紙條,傳給我。
不行。
為什麼不行?
這還要問嗎?你以為我是豬腦子嗎?
那你說怎麼來。你不是答應鮑老師了嗎?會負責我的數學?
你不是坐我左邊嗎?我可以把考卷往左邊挪挪,當做不注意,考卷會沿桌面垂下來,我把答案寫在最左側,你抓緊時間抄。
可以,但是,你什麼時候挪?
趙昀是個塊頭很大、性子急躁的田徑短跑體育生,要命的是,他缺乏頭腦又自以為是。考場上,他以各種他能想到的信號給我暗示,提醒我,促我。假裝咳嗽,用筆頭敲擊桌面,轉筆,筆掉在我們課桌中間的過道,他彎腰去撿,直接找我借橡皮,使出哀求、焦慮或氣憤的眼色,后來,舉手,說要去廁所,鞋底蹭著地面發出不滿的聲響。終于,他以過于頻繁的反常動靜引來監考老師特別監視,監考老師把板凳搬來,在我們中間坐完了這堂考試。
而我,我花費五成精力做題,五成精力控制情緒。我勸自己一定不要氣惱,不要心生怨恨。我在一張草稿紙上,寫上巨大的“冷靜”“專注”四個字,放在桌子正上方。一定要穩定心態,因為壞情緒一旦從一個小口子釋放出來,將會如決堤奔放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如果我去罵對方,對方,只會引發更多事端,我自身將要耗費更大的力氣去平復。權衡下來,除了不采取任何行動,單純借助意念的力量自救,我別無他法。
交卷時,我還有最后一道大題沒做完,但是,做完的,我都有把握。數學是我的優勢,可我不再期待自己更大地發揮了優勢。但是,高考還沒結束,我告誡自己堅守一顆冰冷的心,不許惋惜,更不許退縮。
第二天上午,考完綜合科目,那位學聲樂特長的漂亮女孩,私下對我說了一聲,謝謝。那是我收獲的唯一“謝謝”,聽得人心里非常苦澀。我要怎麼回人家呢,不客氣,很樂意?
最后一堂英語,給我帶來了災難。首先是我感到自己情緒上的反感,必須鼓動起所有積極的情感和意志去忍耐。再就是,我的后排坐著一位極其自私的同學。為了提醒我照應他,他幾次拿筆芯刺我的后背,而我又是一個生理上對疼痛非常的人,有一次,我因突然的刺痛叫出聲來。監考老師過來問我怎麼了,我隱忍地含淚掃了那位同學一眼,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一堂有史以來最簡單的英語,我學得得心應手的英語,最后連作文都沒寫完。
一切都結束了。我一個人在散場后空蕩蕩的教室里坐著,不知坐了多久,林曉出現在門口,她怒目通紅,滿臉哀戚,看樣子哭過很久了。她咬著嘴唇說:“那群畜,怎麼甩也甩不脫,真把我害慘了。”說完大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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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后,我查到了成績。考得不盡如人意,但上個重點大學沒有問題。鮑老師當初說得沒錯,發揮再差,我也能過一本線。重點大學與名牌大學,放在學校的升學率前毫無差別,但放在個人身上,就很能引起心理落差了。如果按照一年來的縣級模擬考成績,我可以穩當地考個全國前幾的大學,可現在這個結果,委實不能讓人高興起來。
我想起應該給鮑老師打個。接通,鮑老師一聽是我的聲音,就興奮地大聲說,恭喜你,啊恭喜,你考得很好,你過了一本線!我們班也考得很好,二本率是全校更高的!
我平淡地說,謝謝老師。(看來老師明白我的實力,卻不懂我的雄心。)
鮑老師繼續高聲說,你沒有失手。其他班,那些“之一名”都失手了,他們大多上了二本,個別連二本也沒考上。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這話讓我心下緊縮。我驀然想起林曉,忍不住一陣擔憂。
鮑老師說起我在班級和學校的排名。考了無數次,這是最差的一次。但鮑老師口氣輕描淡寫,塵埃落地,聽不出一絲平日的嚴苛和不滿。
鮑老師好像失憶了,或是為了強調什麼,扶正什麼。他悠悠地跟我感慨說,我們學校的尖子生啊,像入了什麼,啊。屆屆都這樣,平時好好的,大考普遍不行,還是性格脆弱,心理素質不過關。
我諾諾地應著,不多說便掛了。
我給林曉打了很多次,都沒有人接,后來才知她一考完就跟著她小姨去珠海的拉鏈廠打工了。她剛過二本線,既不好填學校,分數低,學費就高很多,更主要的,我想,是她心有不甘吧。她一直待在那邊,沒有回來。我每次返鄉也只作短暫停留,再也沒有遇見過她。讀大二時,我終于找到她的號,發送驗證過去,她沒有加我。沒有哪位同學有她的 方式。她似乎決意要把那段過往通通抹除掉,去一個公正的地方,重新開始。
高考過后,我們填志愿,取檔案,都找學校的行政人員,師生之間,再沒有非要見面的場合。普通同學之間,原本關系疏遠,于是互不打擾,情愿關起門來大睡十天。那些落榜的同學,三五成群,收拾行囊,一聲不響地去珠三角的工廠流水線打工了。大概這就是我們在高考前一天齊聚一堂,趕著吃頓那麼豐盛的謝師宴和散伙飯的原因。
多年過去,我經歷了比當年的高考更有挑戰性的事,也不再相信單憑高考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是窮途還是坦途。我換了大學,換了城市,兜兜轉轉地換了很多種處境,把高考和很多東西都看淡了,但是很難說清楚為什麼,總之,我始終沒有回母校看望當年視為的鮑老師。
本期見習編輯 常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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