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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廠

前數日藉澎湃翻書黨欄目,發布《題詠、與揭裱重裝》,師友中多有鼓勵者,并詢及《水村圖考釋》其他諸章節內容。實分為《弁言》、《誰繪“水村之一圖” 》、《與山水》、《流傳與“三進宮”》、《后世之臨摹仿》、《另一元人本》、《重繪了多少卷》、《何謂“第二圖”》、《流風馀韻》、《附錄》等十部分。今選《誰繪“水村之一圖”》、《流傳與“三進宮”》兩章,再由澎湃發布,祈請讀者諸君不吝批評指正。辛丑九月廿六,個廠于仰顧山房。

誰繪“水村之一圖”

水村在汾湖。汾湖,古稱分湖,位于今江蘇吳江和浙江嘉善交界處。因湖分兩半,半屬嘉興,半屬蘇州,故得此名(后人加水旁作“汾”)。春秋時期,是吳、越之界河,乃兵家必爭之地。延及宋元,汾湖已經成為江南名勝,文人墨客,吟詠徜徉,往來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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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湖

錢重鼎,又名仲鼎,字德鈞,號水村,南通州(今南通)人,徙居蘇州蒲帆巷。宋末以《詩經》發解,領鄉薦,入元不仕。工為古文詞,與趙孟頫、虞集、龔開、龔璛、郭麟孫、陳深、葉默、張元師、鄧椿等人交好。性恬不喜飲,善勸人讀書。教授鄉里以終,年九十馀。

陳深《次韻贈錢德鈞》詩曰:

嗜書仍好古,亹亹一生心。

搜抉無遺隱,幽憂不廢吟。

云鴻渺何許,煙海浩難尋。

悵望高深意,秋空起暮陰。

又《懷錢德鈞》詩曰:

城南寡徒侶,錢子數來過。

翰墨相娛玩, 互切磨。

交游常不厭,間闊竟如何。

風雨懷君夜,空秋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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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深《寧極稿》(清鈔本)

袁易《寄錢德鈞》詩,中有“丈夫四方志,焉能戀鄉井”之句,時錢氏游錢塘。

錢重鼎自作詩,有《題高士圖》一首,詩曰:

在昔洛陽,雪深丈馀。

士也高臥,來令尹車。

今年吳淞,雪復何如。

積素一色,鷗鷺有無。

之子江皋,修亭是居。

有琴有書,有酒有魚。

賞靜獨眺,聊以自娛。

挹茲清風,凜凜起予。

此景此圖,再卷再舒。

趙孟頫所繪《高士圖》,內容為東漢袁安臥雪故事,其所題實為自道。瀏覽上述諸詩,錢氏之為人與追求,已約略可知。

元成宗六年(壬寅,1302),錢重鼎客居翰林典籍陸行直家。這一年的十一月十五,趙孟頫為作《水村圖》。十四年后,陸氏為錢重鼎卜筑于分湖,其風景宛如趙孟頫《水村圖》所繪,錢氏因作《水村隱居記》,又遍邀名士題詠其后。

趙孟頫《水村圖》

除趙孟頫《水村圖》外,據姚式、朱彝尊題跋,另有李衎為錢重鼎作《水村圖》一幅。

姚式跋趙孟頫《水村圖》曰:

息舊嘗為德鈞作《水村圖》,予題云:“問君何許水邊村,亦有扁舟乘興人。無限好山茅屋外,他年倘許我為鄰。”既還吳興,復來,見子昂此圖,意象融會,使人應接不暇,又何暇詩,非德鈞詎能領會耶!姚式書于姑蘇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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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式跋趙孟頫《水村圖》

朱彝尊跋李含渼《水村圖》曰:

德鈞當日亦有二圖,承旨作之于前,薊丘李息為之于后,何其古今人事之相類也。康熙庚午上巳日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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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彝尊跋李含渼《水村圖》

按,姚式字子敬,歸安(今湖州)人,與趙孟頫交好。趙孟頫曾贈以詩曰:“我友子姚子,如晉人。白眼視四海,清言無一塵。”(《松雪集》卷三)息指李衎(1245—1320),字仲賓,號息,薊丘(今)人。元仁宗皇慶元年(壬子,1312)任吏部尚書,拜集賢殿大學士、榮祿大夫。晚年以疾辭官,寓居維揚(今揚州)。善畫木石,尤精墨竹,與趙孟頫、高克恭并稱,為元初畫竹三大家。吳鎮有《畫竹》詩詠之:“長憶前朝李薊丘,墨君天下擅。百年遺跡留人世,寫破湘潭夢里秋。”可見其藝術成就之高。

姚式跋語,一則曰“息舊嘗為德鈞作《水村圖》”,再則曰“既還吳興,復來,見子昂此圖”,則李息所作當早于趙孟頫;此與朱彝尊跋中所謂“承旨作之于前,薊丘李息為之于后”意相左。姚式與錢重鼎、趙孟頫熟識,似當以其言為是〔注①〕。

袁易《靜詩集》卷二有《題錢德鈞水村圖子昂仲賓二公作竹石于后》二詩,詩曰:

無多茅屋滄波繞,一半青山竹樹遮。

宛似吾鄉荒寂地,直疑割我白鷗沙。

枝葉翛然長帶雨,坡幽處欲飄云。

故將竹石期貞士,二子最絕群。

此詩描寫之景與今存趙孟頫《水村圖》畫面稍異,且趙氏圖后題詩之中亦無此二首。其所謂“子昂、仲賓二公作竹石于后”之卷,當別有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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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華跋趙孟頫《水村圖》

明末著名學者李日華,曾于程因可處得見趙孟頫《水村圖》真跡,并作題跋;另又鈔錄元末明初人張簡為陳植《江浦樹石》所作題記一篇于《六研筆記》中。李氏《水村圖》題跋曰:

子昂兄弟,尤翰墨相映帶。錢德鈞所棲分湖,正子昂書畫舫出沒嘯詠其間者。……季白既居我秀,兼蓄是卷,即老雨甚雪,連旬不出,亦與此種清景不隔,譬之兜率人感果超勝,橫股擲足,悉是寶地,斷不似德鈞作兩截見也。……天啟癸亥四月望日,竹懶李日華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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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華《六研筆記》(明刻本)

《六研筆記》卷一:

元陳慎獨名植,寫《江浦樹石》,蒼莽疏宕,有子久氣韻。上書一絕,云:“無多茅屋滄波遠,一半青山竹樹遮。宛似吾鄉荒寂地,直疑割我白鷗沙。”朱靜春先生隱居蛟澤,淮陰龔翠巖為畫《水村圖》,趙吳興、李息繼作二圖于后,先生賦二絕句以題卷尾。嗚呼!前輩襟期風度不可復見,其慎獨翁作《江濱(浦)樹石》,書其一詩于上,且又次其韻,其企慕之至,又何如哉!童君仲文得之于滕君用衡,裝潢之,俾仆識其末,蓋一舉而有感者二焉:先生所,在間,去今七十馀年。慎獨之作,已十四年矣,俯仰凄愴。洪武四年秋九月辛未,吳郡張簡記。

竹懶于程季白所見趙吳興《水村圖》一卷,精妙之極,豈即繼翠巖而作以貽靜春者耶?

李日華兩篇文字,頗可玩味。《筆記》所錄張簡題記〔注②〕,讀來拗口,似有訛字或脫文。茲為梳理論釋如下。

袁易(1262-1306)字通甫,長洲(今蘇州)人。有《靜詩集》四卷,集為袁易去世后,其子袁泰所編,今存,有《知不足叢書》本,內收“無多茅屋滄波遠”一首。陳植(1293-1362)字叔方,號慎獨叟,吳縣(今蘇州)人。陳深之子。有《慎獨稿》,今存,有鮑廷博鈔校本(中國圖書館),內無“無多茅屋滄波遠”一首。陳植《江浦樹石》圖上之詩,當即袁易所 也。

張簡題記謂“朱靜春先生隱居蛟澤,淮陰龔翠巖為畫《水村圖》,趙吳興、李息繼作二圖于后”,龔翠巖即龔開。龔開(1222—1304)字予,一作與,號翠巖,淮。宋末元初著名畫家。年青時曾與陸秀夫同居廣陵(今揚州)幕府,宋亡隱居,以遺老身份往來于杭州、蘇州等地。而“朱靜春”當即“袁靜春”之訛。袁易《戲調月心》詩五首:

藥囊近說蛛絲繞,酒戒兼聞翠袖開。

絳帳生徒何日了,秋花池閣喚人來。

澹月微云相與清,思君詩句臥中庭。

誰謂西風不解意,墻根吹散讀書螢。

南園花竹清如洗,每到徘徊不擬還。

辨取拍浮三百斛,醉鄉閑。

南蕩東陂爛熳秋,問君底事不來游。

身如槁木書堆案,相伴螙魚何日休。

扣門載酒可容來,懷抱相看得好開。

只恐彭宣驚女樂,后堂絲竹一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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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璛《存悔集》(清鈔本)

龔璛《和靜春贈唐月心韻》詩五首:

白苧蕭然涼意回,清尊不共故人開。

水滿雁鴻過,天地秋高風雨來。

晚來索索酒初醒,巖桂花開香滿庭。

掩書不讀亦不寐,明滅一燈如露螢。

我看浙江無數山,盡攜明秀與俱還。

平生此復興不淺,宛轉小詩料理間。

越來溪頭煙水秋,綿綿洲渚憶曾游。

城下荷花望不極,城上烏棲樂未休。

舊雨人來今不來,柴門自為晚涼開。

平生所得二三子,一日須來一百回。

五首詩韻部用字全同。又楊載《靜詩集序》曰:

《靜詩集》者,吳郡袁君通甫之所作也,通甫有宅在郡城東南十里蛟澤之濱。蛟澤當吳淞江之,其水甚深,魚鱉蝦蟹,皆聚于此。通甫為圃于堤上,圃之中作堂而居之,名之曰靜春。通甫日乘小舟往來于菰蒲叢薄之間,飲酒放歌,其樂無涯。

此序謂袁易有宅在“蛟澤之濱”,與張簡題記中“隱居蛟澤”亦合。據此可證“朱靜春”即“袁靜春”(袁易家有靜,因以為號),“朱”字實為“袁”字之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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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載《靜詩集序》(手稿)

據張簡題記“靜春先生隱居蛟澤,淮陰龔翠巖為畫《水村圖》”語意,則龔開之《水村圖》是繪給袁易的;但結合袁易《題錢德鈞水村圖子昂仲賓二公作竹石于后》二詩來看,“靜春先生隱居蛟澤”與“淮陰龔翠巖為畫《水村圖》”二句間似有脫文,所脫者或即謂錢德鈞如何如何云,其后接“淮陰龔翠巖為畫《水村圖》”,則龔開所繪之《水村圖》當是繪給錢德鈞的;“趙吳興、李息繼作二圖于后”,即是說此圖后有趙孟頫、李衎補繪之竹石;卷尾則有袁易所賦之二絕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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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易《靜詩集》(知不足叢書本)

陳植因仰慕“前輩襟期風度”,遂作《江浦樹石》圖。張簡題記所謂“書其一詩于上,且又次其韻”之“其”,指袁易。“書其一詩于上”與前文“上書一絕”之“書”義同,皆鈔錄之意。蓋此處若是陳植自作詩,則不當用“書”字,而當用“題”字。所謂“又次其韻”之作,則是陳植自作詩矣。

張簡題記謂“先生所”之“先生”,亦指袁易。趙孟頫《水村圖》作于元成宗六年(壬寅,1302),至明太祖洪武四年(辛亥,1371)為六十九年,故不當云“去今七十馀年”。而龔開之作在前,謂“七十馀年”,恰正合。又,陳植為陳琛(1260—1344)之子,晚袁易三十一年而生,是袁易之子侄輩,其題詩距洪武四年為十四年,則當作于元順帝至正十七年(丁酉,1357)。

如此,可知首繪《水村圖》者為龔開,是送給錢重鼎的。卷后有趙孟頫、李衎補繪之竹石,袁易并作《題錢德鈞水村圖子昂仲賓二公作竹石于后》詩二首,以記其事,張簡題記“先生賦二絕句以題卷尾”即指此而言。第二首“故將竹石期貞士,二子最絕群”,與前所述,合若契。后陳植受龔開畫和袁易詩之感動,另繪《江浦樹石》圖,畫上鈔錄袁易詩之一首,并次韻一首。陳植《江浦樹石》輾轉至滕用亨(字用衡,姑蘇人),后被童仲文收,并為裝潢留白,請張簡題跋。可惜,龔開《水村圖》與陳植《江浦樹石》,今皆不知所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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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璛《存悔稿》(清鈔本)

又,龔璛《存悔稿》有《方子玄為錢德鈞作水村圖》詩,詩曰:

太湖三萬六千頃,分得一村如斷槎。

獨立蒼茫子玄子,故將秋色畫詩家。

方子玄資料遍查不及,識此。

綜上所述,龔開曾為錢重鼎繪《水村圖》(有李衎、趙孟頫補繪之竹石),后錢重鼎又分別請李衎、趙孟頫與方子玄三人為其繪《水村圖》,今者僅傳趙孟頫一幅而已。

流傳與“三進宮”

凡重要的繪畫作品,只要遞有序,根據題詠或鑒印,大致可以梳理流傳之經過。

《水村圖》之題詩題跋,自元迄清乾隆三四百年間,共有五十馀篇。今卷依次為:趙孟頫、鄧楀、覺非叟(即鄧楀)、佚名(吳延壽)、顧天祥、陸祖允、錢資深、束從大、趙孟籲、黃肖翁、束南仲、羅志仁、錢重鼎、哲理野臺、郭麟孫、陸祖宣、錢重鼎、林宏、干文傅、葉齊賢、姚式、陸柱、龔璛、王鈞、湯彌昌、錢重鼎、束從周、曹浚、孫桂、錢良佑、俞日華、束從虎、黃介翁、湯彌昌、龔璛、姚式、趙由儁、錢以道、陸行直、郭麟孫、陸祖凱、束巽之、趙駿聲、趙由祚、林寬、趙由儁、束復之、陸承孫、束同之、陸繼善、朱梓瑞、徐關、董其昌、陳繼儒、李日華、李永昌,引首乾隆書“清華”二大字,卷中幅乾隆題詩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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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內府鈔本《石渠寶笈》

《水村圖》之鑒賞印記,據內府鈔本《石渠寶笈》卷十四著錄:

卷前署“水村圖”三字。又“神品”、“積雪”、“成子容若”、“真賞”、“膠西張應甲先三氏圖書”諸印。又“傳家”、“隱居”、“鑒定”半印三,又半印不可識。卷后有“”、“容若書畫”、“張應甲”、“放情丘壑”、“成子容若”、“真賞”、“成德”諸印。又一印不可識。又“子孫”、“平生”、“妙”字、“顧君實”諸半印。前隔水有“成德容若”、“山人”二印。押縫有“敬美”、“顧君實鑒定”、“”三印。后隔水有“山人”、“容若書畫”二印。押縫有“敬美”、“榆溪程因可氏珍圖書”、“尊聞圖”諸印。又“”印二。……

諸跋中押縫,“”印凡二十五,“魏本成印”三。又“瑯琊王敬美氏收圖書”、“程因可氏收鑒賞章”、“漢陽吳氏書畫印記”、“花間草堂”、“真賞”諸印。又“魏本成”半印三。……

卷中幅……有“乾隆宸翰”、“幾暇臨池”二璽,引首……有“懋勤殿鑒定”章、“乾隆宸翰”二璽,前有“御賞”一璽。御筆題籖,籖上有“乾隆宸翰”一璽。

實際上,今本手卷中還有“本成”、“吳開治字平輿號槑溪之章”、“顧氏蕓閣珍”、“女修”、“香界”、“羹堯”、“石渠寶笈”、“宜子孫”、“養心殿鑒寶”、“機暇怡情”、“得佳趣”、“石渠繼鑒”、“三希堂精鑒璽”、“嘉慶御覽之寶”、“宣統御覽之寶”、“無逸精鑒璽”等印。通過這些題詠和鑒印,我們基本可以梳理出趙孟頫《水村圖》的流傳軌跡。

一、元明與清初

《水村圖》拖尾徐關之前的題詩題跋,應該都是錢重鼎自己往請的,從徐關前一位朱梓瑞語中有“從游尚記髫年日,白首芹邊感舊題”句,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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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梓瑞、徐關題詩

徐關題詩曰:

水村先生家寓吳, 翰墨悉范模。

平時雅趣何處無,寄名播遠聊爾娛。

子昂濡筆成是圖,心與神會美且都。

山溪繚繞秋色敷,籬落荊榛塵跡虛。

我來拭目聲於呼,惜哉人物不兩俱。

僭言子孫思勤渠,傳蒙繼志萬代儒。

至正七年丁亥二月廿日,實之兄出示先大夫《水村圖》,思之不覺慷慨,漫書于卷末。徐關。

從“惜哉人物不兩俱”一句可知元順帝至正七年(丁亥,1347)時,錢重鼎已經過逝,趙孟頫《水村圖》亦已轉到其子錢實之手中矣(按,卷內題詩名資深字原父者與此是否為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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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本成印”

據鑒印可知,此圖后為魏本成收。魏氏為明杜瓊姊丈。杜瓊(1396—1474)字用佳,號東原,吳縣(今江蘇)人。曾繪《友松圖》,即是為“其姊丈魏友松寫號圖”(文伯仁跋)。今鈐“魏本成印”、“魏印”半印、“本成”半印,皆為其所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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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存理《珊瑚木難》卷二“水村圖”條

之后經劉玨收。劉玨(1410—1472)字廷美,號完庵,長洲(今蘇州)人。擅山水,與杜瓊、沈貞吉(沈周叔父)等并稱。朱存理(1444—1513)《珊瑚木難》卷二“水村圖”條末注:“此卷二十年前于劉完庵舟中一見,仿間不能記憶。近于沈維時處借得鈔本,為錄于此。維時又得于徐克成者。乙巳二月一日,琴川舟還相城舟中復記。”乙巳為成化二十一年(1485),二十年前則是成化元年(乙酉,1465),朱存理曾在劉玨的船上,見過《水村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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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寬《匏翁家集》(明正德刻本)

之后經徐廷贊收。吳寬(1435—1504)《題趙松雪水村圖》:“戊戌八月三日,予過獨樹湖,泊舟葦間,出此閱之。景物宛然,益嘆松雪翁畫手之妙。此圖今射瀆徐氏,后十七日雨中再閱題。”(《匏翁家集》卷四十九)戊戌為成化十四年(1478)。徐氏富收,另有高克恭《夜山圖》,吳寬于同年重陽日看過。其《題高房山畫后》曰:“高尚書《夜山圖》,并趙松雪以下詩跋,吳寬嘗閱于射瀆徐氏。”(同前卷五十)據前引朱存理《珊瑚木難》卷二“維時又得于徐克成者”,及朱存理《答史明古》曰:“今奉去《宣城集》、《玉山名勝集》計二冊,以塞來命。《水村圖》詩什,舊為黃應龍借去,取回寄上。”可知,徐襄(字克成)處有《水村圖》題詠鈔本。又,沈周《西山有虎行》圖卷(廣州華藝拍賣有限公司2010冬季拍賣會)后吳寬題跋,有“昨與袁德純、韓克贊為啟南相山之行,過射瀆徐廷贊”句,啟南即沈周,其次女嫁與徐廷贊之子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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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櫰《管窺集》(舊鈔本,歌商頌室舊)

之后經陸完收。陸完(1458—1526)字全卿,號水村,長洲(今蘇州)人。成化二十三年(1487)丁未科進士,官至兵部尚書、吏部尚書。正德十五年(庚辰,1520)以交通寧王朱宸濠下獄,十六年謫福建靖海衛,嘉靖五年(丙戌,1526)卒。陸氏富收,如懷素《自敘帖》、顏真卿《川誥身》、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銘》、諸遂良《倪寬贊》、蔡襄《思敘帖》、米芾《苕溪詩》、蘇軾《前赤壁賦》、夏珪《長江萬里圖》、馬遠《水圖》《豳風圖》等皆曾經其遞,《清明上河圖》亦有其題跋。黃櫰《管窺集》于“趙文敏水村圖卷”條末過錄有疑似項元汴批語,曰:“此圖上海顧氏之物,原其外家陸冢宰所,今不知流落何處。”陸氏被禍后,品散出,文徵明曾于嘉靖二十二年(癸卯,1543)見過此圖,以為“秀潤可愛”,遂以其筆意臨摹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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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蕓閣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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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修”

之后經顧從德收。顧從德(1519年1月20日—1587)字汝修,上海人。官鴻臚序班。與孫承恩、謝榛、歐大任、黎民表等友善。顧氏數代收集古印,成《集古印譜》,沈明臣敘之曰:“上海顧氏稱世家,以博雅傳,自御醫公世安氏搜購始,及光祿君汝由,鴻臚君汝修,大理君汝和,光祿子天賜,歷祖孫父子兄弟綿遠矣。”張所敬評曰:“吾邑顧鴻臚汝修氏所刻《印藪》,誠宇內一奇編也。”(《潘氏集古印范序》)王穉登(1535—1612)于萬歷五年(丁丑,1577)夏六月跋《明文徵明湖山新霽圖》曰:“趙榮祿《水村圖》,余嘗見于顧鴻臚家。”(《石渠寶笈》卷六。今故宮博物院,非文氏原卷)今鈐“顧氏蕓閣珍”、“女修”、“顧氏蕓”半印、“閣珍”半印、“女”半印、“修”半印,皆為其所用印。《石渠寶笈》著錄有“顧君實”半印、“顧君實鑒定”印,實系誤釋,說詳程季白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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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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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王敬美氏收圖書”

之后經王世懋收。王世懋(1536—1588)字敬美,號麟州,太倉人。嘉靖三(1559)己未科進士,累官至太常少卿,明代文學家、史學家王世貞之弟。陳繼儒《跋趙榮祿水村圖》謂“子昂《水村圖》學摩詰,在王敬美太常家”(汪砢玉《珊瑚 名畫題跋》卷八),是其證也。今鈐“敬美”、“郎王敬美氏收圖書”,皆為其所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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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繼儒跋趙孟頫《水村圖》

之后經王士騄收。王士騄為世懋次子,字閑仲,萬歷二十二年(1594)甲午科舉人。陳繼儒與之熟稔,曾有《壽王閑仲六十敘》、《王閑仲集敘》諸文。陳氏于萬歷二十九年(辛丑,1601)跋《水村圖》曰:“松雪《水村圖》仿董、巨,正與贈周公謹《鵲華秋色》卷相類。……家有文衡翁摹松雪《水村》一卷,因出贈王閑仲,與此圖遂成延津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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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秋興八景圖冊》(上海博物館)

之后經董其昌收。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號思白、香光,松江(今屬上海)人。明代書畫家。萬歷十七年(1589)己丑科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官至禮部尚書。董其昌《秋興八景圖冊》(上海博物館)第二開題識曰:“余家所趙文敏畫有《鵲華秋色卷》、《水村圖卷》、《洞庭》兩山二軸、《萬壑響松風百灘渡秋水》巨軸,及設色《高山流水圖》,今皆為友人易去,僅存巨軸學巨然《九夏松風》者,今日仿文敏筆并記。庚申八月朔前一日,玄宰。”庚申為泰昌元年(1620)。又《山水高冊》題識曰:“吾家有趙集賢《水村圖》及文太史臨本,皆從《輞川》得筆,二卷久已失之。仿為此。甲子九月晦記,玄宰。”(安歧《墨緣匯觀》名畫卷上)甲子為天啟四年(1624)。張丑《清河書畫舫》卷十:“昔為王敬美所,今轉屬董玄宰氏矣。”高士奇《直廬同御史大夫陳公王儼少司農張敦復學士觀內府所趙子昂水村圖》第六首自注曰:“儼司農言子昂《鵲華秋》與此卷,皆董宗伯家所。” (《苑西集》卷六)俱可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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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跋趙孟頫《水村圖》

之后經程季白收。程季白,徽州人,寓居嘉興。著名收家,與汪砢玉、李日華、董其昌等人均有交往。董其昌萬歷四十七年(己未,1619)跋《水村圖》曰:“婁江二王皆好古人書畫真跡,敬美尤工臨池,所收獨精。此卷為子昂得意筆,在《鵲華圖》之上。……二圖皆在余幾案,《鵲華》歸同年吳光祿,此卷歸程季白,皆賞鑒家,余無復失弓之嘆。”汪砢玉《珊瑚 名畫題跋》卷八著錄條自注曰:“天啟壬戌春,玉觀于程氏交遠閣。”〔注③〕壬戌為天啟二年(1622)。次年四月,程季白復請李日華題跋,今存卷內。李日華并在前隔水鈐“李君實鑒定”壓縫章〔注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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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因可氏收鑒賞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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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溪程因可氏珍圖書”

之后經程因可收。程因可,季白后人。程季白遭魏忠賢陷害后,書畫傳與子孫,李永昌跋《水村圖》曰:“甲戌春杪,余訪因可先生六吉堂,出視此卷,余贊嘆得未曾有,不惟余不多見,即在吳興,亦不多得也。崇禎七年三月晦日。”甲戌即崇禎七年(1634)。未幾,書畫陸續有散出,錢謙益曾于崇禎十三年(庚辰,1640)自程因可處購得王維《雪江卷》(《牧初學集》卷八十五),可知也。今鈐“程因可氏收鑒賞章”、“榆溪程因可氏珍圖書”,皆為其所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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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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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西張應甲先三氏圖書”

之后經張應甲收。張應甲字先三(或作山、三),號希逸,膠州人。若麒長子。順治四年(丁亥,1647)拔貢。無意仕途。張若麒(?—1656)字天石,崇禎四年(1631)辛未科進士,曾任光祿少卿,后投靠李自成。清順治元年(甲申,1644)五月多爾袞攻占,張氏開門迎降,授順天府丞,官至通政使。據吳其貞《書畫記》卷五:“先山,山東膠州人,閥閱世家。乃翁篤好書畫,廣于考究古今記錄,凡有法書名畫在江南者,命先山訪而收之。為余指教某物在某家,所獲去頗多耳。”可知張若麒精于書畫考鑒,并命兒子張應甲前往江南收畫,而吳其貞為作向導。張應甲曾收得趙孟頫《鵲華秋》,曹溶題跋曰:“卷舊家,今歸膠州張先三。鵲華兩山有靈,故使主人涉江數千里,攫取此卷還其鄉也!”所謂“舊家”,指金壇于氏(于褒甫家族)。如此,則趙孟頫《鵲華秋》與《水村圖》皆歸張應甲收。今鈐“張應甲”、“膠西張應甲先三氏圖書”,皆為其所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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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開治字平輿號槑溪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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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陽吳氏書畫印記”

之后經吳正治、吳開治兄弟收。吳正治(1618-1691)字當世,號賡庵,祖籍江南,湖北漢陽人。順治六年(1649)己丑科進士,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授武英殿大學士。弟吳開治字平輿,號梅溪。吳氏兄弟雅號書畫,曾請王翚臨摹歷代名畫若干。吳升《大觀錄》卷十六記此圖“為漢陽吳相鑒”,既稱“吳相”,則在吳正治授武英殿大學士之后。今鈐“吳開治字平輿號槑溪之章”、“漢陽吳氏書畫印記”、“尊聞圖”,皆為吳開治所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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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德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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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蘭性德(1655—1685),葉赫那拉氏,字容若,號山人,滿洲正黃旗人。其父是康熙朝武英殿大學士、一代權臣明珠。納蘭自幼飽讀詩書,文武兼修,十七歲入國子監,為徐元文賞識,推薦給內閣學士徐乾學。納蘭善填詞,詞風清麗婉約,哀感頑艷,格高韻遠,獨具特色,有《飲水詞》。今鈐“成德容若”、“成子容若”、“成德”、“容若書畫”、“真賞”、“山人”、“”、“香界”、“花間草堂”、“神品”,皆為其所用印〔注⑤〕。

納蘭有《題松雪水村圖》詩,曰:

北苑古神品,斯圖得其秀。

為問鷗波亭,煙水無恙否?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1685)三月,納蘭攜圖請朱彝尊題簽,朱彝尊《題趙子昂水村圖》曰:“歲在乙丑三月,納蘭容若屬予題簽,留之匝月,卷還未幾,容若奄逝,真跡不復可睹矣。”(《曝書亭集》卷五十四)此篇題記,當是事后追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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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西溟題李含渼《水村圖》

朱彝尊三月攜歸,四月為“題簽”。而五月三十日,納蘭即溘然長逝。姜西溟也曾于通志堂見過此圖,其題李含渼《水村圖》詩曰:

通志堂前前日見,生綃一幅似桃源。

不知神物歸何處,留得青衫舊酒痕。(曾見松雪公《水村圖》,主人零落,此圖遂不可問矣,或云已入秘府。)

姜西溟題詩作于康熙二十九年(庚午,1690),所謂“或云已入秘府”,是不確定之辭。其實,此圖早在納蘭逝世的當年,即收入內府,置于直廬,供侍臣值宿時欣賞〔注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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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升《大觀錄》(九年怡寄軒排印本)

趙孟頫《水村圖》在元明清初之流傳過程,大致如上所述,雖然中間還出現有一些不甚明確之斷檔,如錢資深至魏本成、陸完至顧從德之間,是否還有其他遞;以及吳升《大觀錄》卷十六謂“此圖成化時同彥敏《夜山圖》取入御府,見《石田詩》,不知何年復出人間”云,核諸沈周詩集,未獲相關記載。皆因文獻不足,未能考得。但基本可以肯定的是,在被張應甲收之前的三百七八十年間,趙孟頫《水村圖》都是在江南地區傳遞著。

二、之一次入宮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1685)五月三十日,納蘭辭世。是年十二月(1686年1月14日)翰林院學士兼禮部侍郎張英入宮,即于直廬見之,作《十二月內直看趙松雪水村圖》詩三首,曰:

無奈趙王孫,畫出江南水上村。

瞥向淡煙疏柳處,依稀重認舊柴門。

青箬吹香雨后風,秋山秋水總空濛。

誰將寶穡堂前景,移入觚棱晩照中。(寶穡堂,余松湖別業名也。)

罛罼閑來掛短籬,潮生風急雨如絲。

《鵲華秋色》無由見,沙渚煙汀淡益奇。

張英(1637—1708)字敦復,號樂圃、倦圃翁,桐城人。張廷玉之父。康熙六年(1667)丁未科進士,選庶吉士,累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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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英《存誠堂詩集》

陳廷敬于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二月入宮,亦于直廬見之,作《水村圖》二首,小序曰:“《水村圖》,趙文敏筆也。自署云:‘六年十一月望,為錢德鈞作。’元人題者五十一人,皆秀逸可喜。康熙二十五年歸于大內,時在直廬,得縱觀,記以詩。”詩曰:

秋雨秋風淡墨間,燕云粉本映關山。

百年智巧銷磨盡,卻在清江水石間。

菰蘆門外水連天,我已移家約釣船。

從此煙波秋色遠,憑誰先寫舊樊川。

陳廷敬謂“康熙二十五年歸于大內”,似不確。據上引張英詩可知矣。且此次與陳廷敬同觀《水村圖》者,另有高士奇、王鴻緒與張英三人,高士奇有《直廬同御史大夫陳公王儼少司農張敦復學士觀內府所趙子昂水村圖》六首,詩曰:

斷汊橫塘水一灣,竹籬茆屋兩三間。

嵐煙樹靄紛無數,幾點秋容露遠山。

灘上菰蒲渚上菱,船頭絲 崦頭罾。

此中盡可消長日,應與紅塵隔幾層。

故人曾為寫江村,深柳書堂舊業存。(余有江村草堂,菰村、耦漁曾為作圖。)

興會古今差仿,墨花濃淡愛王孫。

端凝品第稱清逸,(內府圖書多貯端凝殿,各有品第,命士奇鑒定。)玉軸牙簽宋刻絲。

五十一人題處好,蕭騷半屬畫中詩。(卷后題跋凡五十一人,皆延祐、一時名賢。)

高閣晴窗晝漏稀,相將指點說漁磯。

他時短棹煙波上,對景翻嫌舊友非。

細板橋邊小徑斜,一行飛雁起汀沙。

寒蕪亂筿看難盡,又欲從人問《鵲華》。(儼司農言子昂《鵲華秋》與此卷,皆董宗伯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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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苑西集》(康熙朗潤堂刻本)

高氏第三首自注所謂“余有江村草堂,菰村、耦漁曾為作圖”,菰村系云號,耦漁系嚴繩孫號,二人為繪《江村草堂圖》。同卷《再題小詩索禹尚基圖江村草堂》有“煩君出幽意,仿《水村圖》”句,后《獨旦集》之《舟曉》詩自注亦有“趙松雪有《水村圖》,為世所重”語,可見高氏對《水村圖》所繪意境之向往。

后來王士禛于某一日“入朝待漏,偶與陳說巖(廷敬)大司空談及”此圖,陳廷敬告訴他說,曾在大內見到過趙孟頫《水村圖》,后有題跋甚多云(見《居易錄》卷九)。

趙孟頫《水村圖》何時入宮,由于相關檔案缺失,或一時未能覓得,不能遽定。據《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上午,大學士明珠與覺羅勒德洪、王熙、吳正治、宋德宜等猶商討政事,六月一日起議政大學士名單中就沒有了明珠的身影,直到九月初四日才重新上朝,蓋居喪三月故也。又據《清實錄》康熙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冬至節(1685年12月22日):

上御中和殿,內大臣、侍衛及執事等官行慶賀禮畢,御太和門視朝。諸王、貝勒、貝子、公等文武等上表行慶賀禮。

頗疑明珠即是在冬至節這天,借上表慶賀之際,將趙孟頫《鵲華秋》與《水村圖》等一并敬獻進了皇宮。

據前引張英《十二月內直看趙松雪水村圖》第三首“《鵲華秋色》無由見”句,似傳達出一層意思,那就是:張英知道《鵲華秋》與《水村圖》是一并進入皇宮的,而康熙只將《水村圖》放在了直廬,供侍臣欣賞。

三、第二次入宮

說“第二次入宮”,則必有出宮之事。但是很可惜,同樣未能找到何時、因何出宮的文獻記錄或檔案資料。因今本《水村圖》卷內鈐有“羹堯”、“積雪”二印,則說明此件曾經年羹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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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羹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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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

年羹堯父年遐齡,原籍鳳陽府(今屬安徽),順治十二年(1655)乙未科進士,改隸漢軍鑲黃旗。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升巡城御史,巡視城,先后任內閣侍講學士、宗人府府丞、內閣學士、工部侍郎、湖廣巡撫。四十年(辛巳,1701)署理湖廣總督事務。四十三年(甲申,1704)致仕,回京養老。

年羹堯(1679—1726)字亮工,號,康熙三十九年(1700)庚辰科進士,改庶吉士;四十二年(癸未,1703)授翰林院檢討;四十四年(乙酉,1705)任四川鄉試正考官;四十七年(戊子,1708)任翰林院侍講學士、廣東鄉試正考官。四(己丑,1709)遷內閣學士,旋升任四川巡撫;五十七年(戊戌,1718),任四川總督;六十年(辛丑,1721)進京入覲,升川陜總督。雍正元年(癸卯,1723)十月,青海羅卜丹津叛亂,任撫遠大將軍。雍正二年(甲辰,1724)以平定青海戰事之功,雍正破格恩賞,晉升為一等公。

康熙對年遐齡、年羹堯父子二人頗為賞識,曾為年遐齡之女年氏指婚,將她指配給皇四子胤禛(即后來的雍正),成為雍藩側福晉(即年貴妃);而年羹堯所娶為康熙表弟納蘭性德之女,且納蘭生前曾為康熙之貼身侍衛。所以說,年羹堯與納蘭、康熙、雍正之間,有這一層不同尋常的關系。

據《清實錄》康熙六十年(辛丑,1721)六月朔:“四川、陜西總督年羹堯陛辭,賜弓矢等物。”及至雍正即位后的兩年間,時有賞賜,據中國之一歷史檔案館年羹堯此一時期的謝恩折,可知雍正所賞賜之物有:鮮荔枝、鮮棗、新茶、手、木瓜、香圓、糟鹿尾、平安丸、太乙錠、御書詩扇、御書幅字、筆墨、春聯、鼻煙瓶、荷包、香、琺瑯瓷器、西洋規矩、鳥槍、鉛藥、皮帶、四團龍補褂蟒袍、四團龍貂皮褂、貂帽、蟒袍、寧綢等,年羹堯于雍正二年十二月十一日(甲辰,1725年1月24日)所呈一折(檔號:04-01-30-002-0771),曰:

一載以來,賜爵、賜金、賜第、賜園、賜世職、賜佐領,父子兄弟以及妻孥,莫不沾濡雨露,淪浹肌髓。

賞賜不可謂不多。其實,自康熙四(己丑,1709)外任四川巡撫后,年羹堯覲見皇帝只有兩次,康熙所賞只記有“弓矢等物”,雍正賞賜雖多,卻未見有古代書畫物什。

年羹堯后來雖軍功顯赫,但實際出身是在翰林院。曾以“積雪”名義刊刻過《唐陸宣公集》,自序末署款為“康熙六十一年壬寅仲春上浣后學年羹堯書于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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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繼孔《謹將招權索賄之跡據實參奏》折

年羹堯亦好收古董書畫,雍正三年(乙巳,1725)初欲治其罪,曾讓各地揭發年羹堯行時,有江蘇按察使葛繼孔于六月十七日遞呈《謹將招權索賄之跡據實參奏》折(檔號:04-01-30-0044-053),文曰:

去年羹堯入京,臣于十月十三日恭請皇上升殿,在乾清門遇見,羹堯向臣拉手問好,說:“你是認得東西的人,今番從江南來,不該給我幾件古董?不該來見我麼?”臣見其聲高氣揚,勢焰可畏,只得將青綠花觚一件、哥窯瓶一枝、圖書一匣、宋元冊牘冊頁一本、舊書兩部、宋元畫六幅,共計十二件,差家人送去。羹堯隨約臣往見,說:“我久知你才情好,今后自然留心照看你,你還要送我幾件古董。”臣無奈,又將玉杯一只、元人尺牘一本、元明畫三軸,共計五件,差家人送去。

年羹堯于七月十九日有對此事的澄清遞呈(檔號:04-01-30-0020-016),曰:

臣去年進京,于乾清門前,葛繼孔見臣,問好,臣亦不得不回問其好。實未先行拉手相問,且向彼索取古董并邀其相見之事。繼以圖書、字畫兩次送臣,卻之不得,收受是實。

不論是年羹堯索賄,還是葛繼孔行賄,年羹堯收古董、字畫,應該不少,而且品質都還不錯。

是年十二月十一日,定年羹堯大罪九十二條,其“貪黷十八條”之第八條即是“收受葛繼孔贈送古玩”。《清實錄》雍正三年是日載曰:

朕念年羹堯青海之功,不忍加以極刑,著交步領阿奇圖,令其自裁。……一應賞賚御筆、衣服等物,俱著收回。……年羹堯之妻,系宗室之女,遣還母家去。年羹堯及其子所有家貲,俱抄沒入官。

年羹堯所之字畫,當于此時,“抄沒入官”〔注⑦〕,其古董書畫,收入紫禁城。其后著錄于《石渠寶笈》者有:杜牧《張好好詩》,署“積雪年羹堯觀”款,鈐“羹堯”印(此件署觀款,并非年氏擁有);趙孟頫《書待漏院記》,俞和《臨樂毅論》,鈐“積雪”印;趙孟頫《水村圖》,鈐“羹堯”、“積雪”二印。《張好好詩》之“羹堯”印、《書待漏院記》與《臨樂毅論》之“積雪”印,與《水村圖》之“羹堯”、“積雪”二印,印文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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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倬《臨古冊》第三開

又,因依附年羹堯而遭牽連的李世倬,于雍正四年(丙午,1726)作《臨古冊》八開,第三開題識曰:

趙松雪《水村圖》載諸畫譜,稱寶物也。曾于青門見之。每一濡毫,輒往。

青門,據《三輔黃圖·都城十二門》記載:“長安城東出南頭之一門曰霸城門,民見門色青,名曰青城門,或曰青門。”這里代指長安,亦即借指年氏所居之總督衙門。

按李世倬(1687—1770)父李成龍,官至湖廣總督,與年氏皆隸屬漢軍,有通家之誼。康熙五(己亥,1719)六月,李世倬奉命赴川陜軍前效力,后遵米例捐納。雍正元年(癸卯,1723)三月,年羹堯奏薦李世倬木道員。三年(乙巳,1725)三月,因“茶鹽案”被河南巡撫田文鏡題參,即發往山西質審,蓋亦受“年案”之牽連也。同年十一月結案,雍正帝以其父李成龍在“年案”中表現尚可,著令李世倬補授四川松茂道。次年八月,李世倬作《臨古冊》,回憶往事,所謂“曾于青門見之”,可作為趙孟頫《水村圖》曾經年羹堯收之佐證。

至于《水村圖》何時由康熙賞賜給年羹堯,未能考得。且作一假設:年羹堯與納蘭性德之女成親之際,康熙將此作為賀禮賞賜之,蓋此本為年羹堯岳丈家之故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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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帝題趙孟頫《水村圖》引首

此后,趙孟頫《水村圖》一直秘皇宮。清高宗乾隆時代,“貯養心殿”(內府鈔本《石渠寶笈》),深受珍愛。乾隆曾于四年(己未,1739)、三十五年(庚寅,1770)兩次“御筆”題詩,尤其是第二次,乾隆“春巡駐左水莊行館,登澄景樓,見水村風物澄鮮,宛然松雪圖中景,行篋適攜此卷”,遂作一詩于上曰:

拾級樓欄上一層,滄波墻外見空澄。

水村圖問誰家好,佳景王孫示我曾。

一則曰“宛然松雪圖中景”,再則曰“佳景王孫示我曾”,可見趙氏所繪之風致處,乃與實景無別,觀之直欲餐松飲澗矣。今鈐“乾隆鑒賞”、“乾隆御覽之章”、“御賞”、“古希”、“皇帝之寶”、“五福五代堂古稀寶”、“石渠寶笈”、“宜子孫”、“養心殿鑒寶”、“機暇怡情”、“得佳趣”、“石渠繼鑒”、“三希堂精鑒璽”,皆為其所用印。

四、第三次入宮

趙孟頫《水村圖》卷上另鈐有“嘉慶御覽之寶”、“宣統御覽之寶”、“無逸精鑒璽”三印,可見直到清末,此畫一直深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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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御覽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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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統御覽之寶”

宣統三年八月十九日(1911年10月10日)武昌發生,史稱辛亥。1912年1月1日,臨時成立。此時清猶存,經臨時與清議和代表協商,2月9日臨時方面向清致送《 大清皇帝辭位之后優待之條件》(簡稱《清室優待條件》),12日經隆裕太后代表清廷認可這一條件,并于次日公布,宣布清帝退位。

《清室優待條件》第三條:“清帝暫居宮禁,日后移居頤和園,侍衛人等照常留用。”第七條:“清帝私產由特別保護。”但是退位的溥儀深恐命運之難料,便將內府珍之歷代字畫,以“恩賜”名義,賞賜與其弟溥杰、溥佳,使之陸續帶出皇宮。據統計,自1922年9月28日至12月12日,共運出書畫手卷一千二百八十五件,其中就包括趙孟頫的《水村圖》。此批書畫出宮后暫存醇王府內。

1924年10月23日,馮玉祥發動“”。11月4日,臨時執攝政內閣會議重新修正《清室優待條件》,修正后的第三條決定:“清室按照原優待條件,即日移出禁宮,以后得自由選擇居住,但仍負保護責任。”溥儀被驅逐出宮,隨即遷往天津,住在日租界內的張園、靜園。1925年,暫存醇王府內的歷代名畫、宋元善本與珠寶等共計七八十只大木箱,也被運到天津。

1934年,溥儀至長春,做偽皇帝,靜園寶物被運至長春偽皇宮小白樓內珍。1945年8月,日本戰敗已成定局,溥儀13日從長春乘火車逃往臨江大栗子溝,17日企圖乘飛機逃往日本,在沈陽東塔機場停歇時,被蘇聯紅軍俘獲。其攜帶的書畫和珠寶由蘇聯紅軍查扣,并轉交東北聯軍,但有一小部分流落,而《水村圖》就在這流落的名單之中〔注⑧〕。

直到1953年,經徐邦達先生努力,探得《水村圖》蹤跡,即安排專人赴大栗子溝,順利購回,入故宮博物院。

注釋:

①梁章鉅《新購得禹鴻臚卜居圖冊題后》:“聞道分湖招隱宜,吳興薊國兩圖之。人言此作同風味,我亦裁箋索大癡。”自注曰:“趙松雪《水村圖》最著名,李息因作第二圖,今此圖與之相似,余既購成,亦擬乞黃秋士仿為之。”(《退庵詩存》卷十四)所謂“李息因作第二圖”,蓋亦從朱氏“薊丘李息為之于后”而來。

②張簡字仲簡,號云丘、白羊山樵(或作山人),姑蘇人。早年師事張雨為,至正初返儒服。洪武三年(庚戌,1370),召修《元史》。與顧瑛、倪瓚、楊維楨唱和。

③“遠”字原作“園”,據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匯考》之畫考卷十六引述及汪氏跋《唐宋繪》“是冊歸程季白,于己未秋,余復閱于交遠閣”(《珊瑚 名畫題跋》卷十九)改。

④《石渠寶笈》釋作“顧君實鑒定”,又誤釋后隔水“顧氏蕓”半印三字為“顧君實”。

⑤納蘭于項元汴,實有亦步亦趨之感。項氏于《鵲華秋》,鈐印六十五枚(畫心鈐二十二枚);納蘭于《水村圖》,鈐印五十八枚(畫心含趙孟頫跋文一節鈐十五枚)。項氏有“神品”長形印,納蘭有“神品”圓形印(此印又見于楊凝式《夏熱帖》、李公麟《龍眠山莊圖》、趙孟頫《鵲華山》等),且所鈐位置也大皆相同。

⑥納蘭同時之清宗室詩人博爾都(1649—1708)有《題趙子昂水村圖》:“秋冷波紋靜,山寒木葉疏。茅亭無別事,聊可對琴書。”(《問亭詩集》卷五)此詩前后,另有題巨然、黃公望、董源、趙大年、王時敏畫詩,殆同時所觀者歟?

⑦雍正三年(乙巳,1725)四月,年羹堯調任杭州將軍,隨行千馀人;十月,即遭逮系,下刑部。據《八旗通志·福敏傳》:“新任巡撫李衛……命都統拉錫至浙,查抄年羮堯財產。”

⑧其詳可參看溥儀《我的前半生》、溥佳《一九二四年溥儀出宮前后瑣記》、楊仁愷《國寶沉浮錄》等,茲不贅述。

責任編輯:臧繼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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