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時期,人容易生氣。生氣是一種用來應對緊急情況的生理本能,學名叫「易激惹」(irritability)。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看什麼都不順眼,一點就炸。這是因為人的神經系統一直處
緊急時期,人容易生氣。生氣是一種用來應對緊急情況的生理本能,學名叫「易激惹」(irritability)。說得通俗一點,就是看什麼都不順眼,一點就炸。這是因為人的神經系統一直處在高度警覺,甚至是過度警覺的狀態里。
在不安全的環境里,這個狀態可以起到保護作用。但也容易釀成誤會,以及人際的沖突。
做心理咨詢師的人,有時會接待那種處在危機狀態下的來訪者,驚魂未定,這時我們就準備好他有些「不合理的」的情緒。危機越大,越威脅到生命安全,情緒就越容易不穩定。一言不合就發火,是很常見的反應。想事情鉆牛角尖,愛說狠話,有時還把你的好心看成惡意,覺得滿世界的人都在傷害他。可以理解。人有兩套反應系統,用來應付不同的情況。一套比較慢,成熟理智,思慮周全,那是在相對安全的環境里起作用的。人在這種時候往往有更多好點子,也不容易出錯。另一套是用來應付緊急情況的。緊急狀態下需要的就是快,采用自動化的反應套路,腦子還沒想好,動作已經做出去了。很多動作經不起推敲,甚至是錯的。
換句話說,人一害怕就智商掉線。
所以在非常時期,會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蠢事。可能表現為,看到別人在家打麻將,也要闖進去干預。不但氣勢洶洶,還要拍桌子打人。也可能表現為,跑到網上傳播一些自己并沒有把握的觀點,只認定自己相信的事實,為此跟一些這輩子都不會打交道的陌生人爭吵,吵到身心俱疲。還有,生活中遇到一點小事都會擦出火星。我們小區最近開始搞出門條。有一天我在門口看到業主跟保安吵,業主沒帶出門條,保安死活攔著不讓進。業主氣炸了,保安也氣炸了,都覺得對方故意為難自己。說的話都很難聽,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爭吵。
從「犯蠢」的角度理解這些事,就會容易些。犯蠢的意思是,他不一定是在「犯壞」。沒有人想故意傷害你,惹你不痛快,他們只是在害怕。
進一步地,還可以從一個人的害怕解釋他做出的那些蠢事。可能在他們過去的經驗里,那些「蠢事」就是他們最熟悉的,甚至是曾經有效的策略。不能指望他們這時候還能想到更好的策略。
比如,一個常用的策略是:在生活中找一個「壞人」,用來增加自己的掌控感。假如我覺得生活太失控了,我不能承認生活本身就是失控的,我會忍不住覺得有「壞人」在搗鬼,然后拼命與這個壞人戰斗。似乎打敗了它,就可以重回正軌。
這想法不怎麼理智,但人忍不住這樣想。
也許對小區門口的保安來說,「壞人」就是沒有出門條還想進小區的人,也許他們在應激狀態下的反應就是,只要把這些人控制住,疫情就能控制住。生活就變好了。另外一種解釋是,他們太害怕承擔責任了,因為形勢太動蕩,他們只求自保,只要上面有規定,他就按規定辦事。說什麼「槍口抬高一寸」,這時候是根本考慮不到的。慌起來只能先保護自己,等自己安全之后,再保護別人吧。
也許對急著回家的業主來說,「壞人」就是封閉小區的政策,和執行政策毫無彈性的保安。也許他們在應激狀態下的反應就是,生活已經被沖擊得七零八落了,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線,就是「不帶出門條也能回家」的自由。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這一關。這樣生活原本的秩序就不至于太過崩塌。
其實,都活在各自的恐懼里。
等到度過這段危機,啟動了更穩定的反應系統,再回頭看這些事,自己都會覺得不像自己。
以通常的經驗來說,重大創傷后的一個月,都會時不時地產生這種反應,我們統稱為急性應激反應。這種反應,假如沒有變成更長期的應激障礙(比如PTSD),大部分人會在一個月之后自然緩解。這是通常的情況,這次的情況可能更復雜,因為應激的時間更長,不確定感也空前強烈。
所以這段時間,多體諒一下身邊的蠢事吧。
但我說這個話,不是說你就要保持理智。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怎麼說都好,但這次的事卷入了我們每一個人。所以,你我都會跟著產生應激反應。比如我辦出門條的時候,我也很窩火,心想這叫什麼事啊,有必要這麼麻煩嗎?我能做的就是趕緊提醒自己,我現在并不聰明。我有能力評估現在的利弊風險嗎?其實并沒有,我這麼想只是因為煩。而我會覺得煩,因為我也在害怕。
保持冷靜,保持理智,口號是好的,但把它作為對人對己的要求,在這個時間點,有點高。
知道自己這時不可能太冷靜,太理智,也就理解了別人的不冷靜不理智。別人犯蠢的時候盡量體諒下別人,實在體諒不下去,太生氣,也看一看自己,知道自己現在狀態也不對勁,就夠了。
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這麼多。